陶淵明
精衛銜微木②,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幹戚③,猛誌固常在。
同物既無慮④,化去不復悔⑤。徒設在昔心⑥,良辰詎可待⑦!
註釋 : ①《讀山海經》***十三首,成壹組,本詩是第十首。《山海經》***十八卷,內容多是記述古代海內外山川異物和神話傳說。 ②精衛:古代神話中鳥名。據《山海經·北山經》及《述異記》卷上記載,古代炎帝有女名女媧,因遊東海淹死,靈魂化為鳥,經常銜木石去填東海。銜:用嘴含。微木:細木。 ③刑天:神話人物,因和天帝爭權,失敗後被砍去了頭,埋在常羊山,但他不甘屈服,以兩乳為目,以肚臍當嘴,仍然揮舞著盾牌和板斧。(《山海經·海外西經》) ④同物:精衛既然淹死而化為鳥,就和其它的的相同,即使再死也不過從鳥化為另壹種物,所以沒有什麽憂慮。 ⑤化去:刑天已被殺死,化為異物,但他對以往和天帝爭神之事並不悔恨。 ⑥徒:徒然、白白地。在昔心:過去的壯誌雄心。 ⑦良辰:實現壯誌的好日子。詎:豈。這兩句是說精衛和刑天徒然存在昔日的猛誌,但實現他們理想的好日子豈是能等待得到!
大意 : 精衛口含小小的木塊,將要填平深深的大海。刑天失敗仍揮舞盾斧,剛毅的精神始終存在。 同樣是生靈不存余哀,化成了異物並無悔改。徒然胸懷昔日的雄心,美好的時刻怎可期待!
2、詠荊軻
原文
燕丹善養士,誌在報強嬴。
招集百夫良,歲暮得荊卿。
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
素驥鳴廣陌,慷慨送我行。
雄發指危冠,猛氣充長纓。
飲餞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漸離擊悲築,宋意唱高聲。
蕭蕭哀風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壯士驚。
心知去不歸,且有後世名。
登車何時顧,飛蓋入秦庭。
淩厲越萬裏,逶迤過千城。
圖窮事自至,豪主正怔營。
惜哉劍術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雖已沒,千載有余情。
譯文
燕國太子喜歡收養門客,目的是對秦國報仇雪恨。
他到處招集有本領的人,這壹年年底募得了荊卿。
君子重義氣為自己而死,荊軻仗劍就要辭別燕京。
白色駿馬在大路上鳴叫,眾人意氣激昂為他送行。
個個同仇敵愾怒發沖冠,勇猛之氣似要沖斷帽纓。
易水邊擺下盛大的別宴,在座的都是人中的精英。
漸離擊築築聲慷慨悲壯,宋意唱歌歌聲響遏行雲。
座席中吹過蕭蕭的衰風,水面上漾起淡淡的波紋。
唱到商音聽者無不流淚,奏到羽音荊軻格外驚心。
他明知這壹去不再回返,留下的姓名將萬古長存。
登車而去何曾有所眷顧,飛車直馳那秦國的官廷。
勇往直前行程超過萬裏,曲折行進所經何止千城。
翻完地圖忽地現出匕首,秦王壹見不由膽顫心驚。
可惜呀!只可惜劍術欠佳,奇功偉績終於未能完成。
荊軻其人雖然早已死去,他的精神永遠激勵後人。
賞析《詠荊軻》是較長的壹首詩,全詩30句,詩雲:“燕丹善養士,誌在報強嬴。招集百夫良,歲暮得荊卿。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素驥鳴廣陌,慷慨送我行。雄發指危冠,猛氣沖長纓。飲餞易水上,四座列群英。漸離擊悲築,宋義唱高聲。蕭蕭哀風逝,淡淡寒波生。商音更流涕,羽奏壯士驚。心知去不歸,且有後世名。登車何時顧,飛蓋入秦庭。淩厲越萬裏,逶迤過千城。圖窮事自至,豪主正怔營。惜哉劍術疏,奇功遂不成。其人雖已沒,千載有余情。”大意是“燕太子丹善於收養門客,誌向是到嬴姓的秦國報仇。要從招募的壯士中百裏挑壹選傑出的,年深日久後選中了荊軻。君子漢願為知己者死,荊軻決定離燕國京都赴秦為太子丹報仇。荊軻啟程前隨行的白色駿馬在路上嘶鳴,周圍都是壹片為其送行的慷慨激昂之氣。荊軻的怒發撐起了高高的帽子,豪猛之氣沖擊著系帽的長絲帶。在易水河邊為荊軻擺酒設宴以壯行色,周圍坐席上都是英雄壯士。琴師高漸離以名為‘築’的樂器奏出悲壯的樂曲,勇士宋意則高唱激人的歌聲。岸邊上哀風蕭蕭,易水中寒波淡淡。樂聲中的‘商’調使人悲痛流涕,‘羽’調的高亢激越則使壯士動容。心中清楚這是壹去不歸的征程,但會將英明流傳於後世。荊軻登車的時候果敢得沒有回頭後看,高速奔騰的馬車朝秦國而去。快速行駛了萬裏之遙的路程,途中漫長曲折經歷上千座城池。當向秦王晉獻燕國地圖時匕首壹現就自然暴露出了刺殺壹事,這使秦王嬴政大吃壹驚而怔在那裏。可惜荊軻的劍術不夠精熟,這壹舉世奇功沒能實現。荊軻這個人雖然死去了,但人們對他的懷念之情卻會千載流傳。”
品評
本篇大約作於晉宋易代之後。詩人以極大的熱情歌詠荊軻刺秦王的壯舉,在對奇功不建的惋惜中,將自己對黑暗政治的憤慨之情,赫然托出。寫得筆墨淋漓,慷慨悲壯,在以平淡著稱的陶詩中另具特色。
詩歌按照事件的經過,描寫了出京、飲餞、登程、搏擊幾個場面,尤其著力於人物動作的刻畫,塑造了壹個大義凜然的除暴英雄形象。比如,“提劍出燕京”,寫出了荊軻仗劍行俠的英姿;“雄發指危冠,猛氣充長纓”,更以誇張的筆法寫出荊軻義憤填膺、熱血沸騰的神態。而“登車何時顧”四句,排比而下,壹氣貫註,更寫出了荊軻義無反顧、直蹈秦邦的勇猛氣概。詩中雖沒有正面寫刺秦王的場面,但從“豪主正怔營”壹句,可以想見荊軻拔刀行刺之時那股令風雲變色的虎威。
這首詩還通過環境氣氛的渲染來烘托荊軻的精神面貌。最典型的是易水飲餞的場景。 在蕭殺的秋風中、滔滔的易水上,回蕩著激越悲壯的樂聲,“悲築”、“高聲”、“哀風”、“寒波”相互激發,極其強烈地表達出“壯士壹去兮不復還”的英雄主題。朱熹說:“陶淵明詩,人皆說是平淡,據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來不覺耳。其露出本相者,是《詠荊軻》壹篇。”這是頗具眼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