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世彬是個生意人,不但每年除外跑買賣,而且還在外省開起了店鋪。由於他的頭腦精明,這幾年來可真混的不錯,在方圓幾十裏的村子裏也算是大戶了。
家裏有房有地,有老婆有閨女,日子過的滿紅火的。他家那坐北朝南的四合大院,就在村東頭那片黑松林的邊上。白墻紅瓦,朱漆的大門,加上悠悠的炊煙,遠遠壹望,還真有點象在畫中呢!
但是也有壹個重要的缺點,就是離村子稍遠了壹點,世彬經常在外跑生意,只有老婆孩子在家,壹到了那刮風下雨的時候,聽到那滲人的松濤聲,老婆就會抱怨他男人不在家,抱怨祖上為啥偏把房子蓋在這麽個鬼地方。
這壹年,世彬又去跑生意,壹走快壹年沒回來。就在這段時間裏,家裏出了事。說來也怪,老婆與孩子相繼病死了。因主人不在,由村長出面,做了兩口棺材,停在了院子裏,院門壹鎖,貼上封條,只等馬世彬回來下葬。
這事,壹放下,就過了好些日子。由於離村較遠,家裏又沒有人,人們也不來這裏,偶有些放羊的,砍柴的經過,也是繞著走。
沒過多久,附近的幾個村子經常發生些怪事。不是這家丟了豬,就是那家少了雞。過去,這裏鬧過黃鼠狼,丟雞丟鴨的事也不是沒有過,可是象豬羊甚至牛馬那樣的大牲口,那黃鼠狼怎麽能拖的動呢。要說是人幹的吧,這地方偏遠荒涼,民風淳樸,算的上是個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地方,沒聽說誰會這麽缺少調教。但牲口是丟了,總不會憑空消失了吧!
人們妳看我,我看妳的議論了些日子,都不約而同地感覺到點啥。看看遠處那馬家的大紅門,依然鎖著,封條還好好地貼著。有那膽大的,白天裏爬上院墻往裏看,只見那兩具棺材也還好好地在院子裏放著,只是院子裏長滿了荒草……,從這跡象看,也不象是有啥邪……
再說那馬世彬,自從這次出門,壹晃快壹年了,帶去的貨也差不多賣光了,白花花的大樣,讓他賺了可不少。每回看到這些錢,都讓他從心裏往外高興。這天,他吃過晚飯,就覺得困倦,早早地上炕睡覺了。迷迷糊糊地就覺得自己飄飄忽忽地回到了家,壹進門,只見老婆孩子正在吃著什麽,吃的壹人壹嘴的鮮血,看他進來就沖他傻笑。猛地,老婆對閨女說:“閨女啊,妳爹回來了,快把給妳爹留的那條腿拿出來,給妳爹嘗嘗!”她這麽壹說,把馬世彬嚇了壹跳,只見閨女真的從身後摸出壹條血絲呼啦的肉來,也不知道是什麽動物的大腿,傻笑著遞了過來,順著她的嘴角還在往下滴著血,看著女兒如此詭異恐怖的表情,馬世彬終於壹聲大叫,從噩夢中驚醒。醒來發覺自己出了壹身的冷汗。定神壹想,這只是壹個夢,但是再也無法睡著了,閨女那咧著沾滿鮮血的嘴沖自己傻笑的表情總在眼前浮現,他有壹種不祥的預感,這個夢決非什麽好兆頭,家裏準是出了啥事了。他開始後悔自己這些年凈忙著做生意,撇下壹個婦道人家和個女娃子在家,真要出點什麽事,可不是鬧著玩的。於是第二天壹大早,他就收拾行李,把生意交給店裏的夥計暫時打理,自己趕著頭騾子,心急火燎地踏上了歸途。
壹路上風餐露宿,日夜兼程,這天二更時分,他終於進了村,遠遠地還看到他家的院子,黑黢黢地沒有燈火。深更半夜的,想是她們娘倆都睡了。這時候天開始下起了小雨,土路上粘粘的,他壹拐壹跌地在雨裏走著……。路過村口時,他看見整個村子都睡在黑夜之中,只有那熟悉的小酒館還亮著燈,他知道,這個酒館經常是通宵營業,他那些賭鬼朋友們此時壹定還在裏面鬧嚷,往日,這些人裏面也少不了他的吆喝聲。雨下的有點大了,馬世彬心念壹動,不如先進去喝杯燒酒暖暖身子,先會會老哥們也好。然而,前面就是自己的家了,壹想到老婆的熱被窩和閨女叫爹的聲音……壹念之差,使他再次加快已然放慢的腳步,用力拉著騾子向家走去……
啊,終於到家了,他扣響了門環。
屋裏的燈亮了……
門,吱的壹聲開了……
老婆手裏提著燈笑瞇瞇地看著他。他剛要說話,那頭騾子突然躍起了前蹄,驚叫起來。他和她都嚇了壹跳。他急忙拽住韁繩,吆喝著:“畜生,鬧個啥。”那騾子瞪著兩只眼,嘴裏叫著,像中了什麽邪似的。世彬使勁拽著它,往院裏走。這時候老婆說話了:“回來了,他爹。”“恩,妳們都好嗎?”“好,好,就是想妳唄!”世彬笑了,笑的很壞,小聲說:“我也想妳啊,想妳想的肚子上都憋出壹個疙瘩了。”“又沒正經的,看讓閨女聽見了。快進屋吧!”誰知那騾子,妳越是拽它,它越是不走,氣的世彬拿著騾子打了它好幾下,它總算是動了,但是它卻繞到世彬身後,躲著女人遠遠地,女人往前靠近它壹點,它就噴響鼻,尥蹶子。弄的女人尷尬,弄的馬世彬莫名其妙。終於把騾子拉進院子裏,世彬把騾子往棗樹上壹栓,行李往地上壹扔,隨著老婆就進了屋。
進了屋,先聞到壹股黴味。看看四周,墻角上都結了蜘蛛網,有壹種說不出的冷清。閨女坐在炕上壹動不動,兩只眼睛直楞楞地盯著他。“還不叫爹?妳不是壹天到晚想妳爹嗎?”女人對閨女說。閨女還是沒叫爹,卻沖著馬世彬傻笑了壹下,笑的很難看。世彬心裏壹陣難過。“快脫下濕衣服。”老婆給他拿出套幹凈衣服,幫他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看妳這身肉,都捂白了。”她壹邊替他擦身上的水,壹邊摸著他身上的肉。他回頭壹看,只見閨女的眼睛瞪的嚇人,看著他身上,不時地用舌頭舔著嘴唇。壹下子,他想起了夢中的情景,楞了壹下,嘆了口氣,說:“真委屈妳們娘倆了。”說著,鼻子壹酸,落下淚來。“唉,妳看妳,哭啥,這不是回來了嗎,回來了就好了。”“往後不走了。”世彬說。“我看妳也是走不了了。”女人說著,和閨女壹塊傻笑壹陣。“我趕了壹天的路,還沒吃飯呢。”“奧,那包餃子吧。”“那敢情好,好些日子沒吃妳包的餃子了。”“去拿點肉來。”她沖閨女說。那閨女壹聽說肉,眼睛頓時壹亮,立馬下炕,從櫃子裏拿出把菜刀,看了他爹壹眼,出了門。世彬聞到自己新換的衣服也有壹股黴味。拍了拍,壹屁股坐在了炕上。不大會工夫閨女回來了,手裏提著塊血呼呼的肉,還冒著熱氣呢。“快剁成餡,給妳爹包餃子”。閨女把肉放在案板上,剁開了餡。世彬開始和老婆訴說相思之苦。談話間他不經意地瞟了閨女壹眼,嚇了壹跳。只見她壹邊剁餡,壹邊用手撿了壹小塊肉放進了嘴裏。他心裏又是壹陣難過,這壹年自己不在家,對她們照顧不到,想是閨女饞了吧。可又壹想,家裏別的沒有,錢可不缺,還吃不起肉咋地,怎麽就學著吃生肉呢,沒出息!他給老婆丟了壹個眼色,誰知她假裝沒看見。
這時候世彬覺得屁股底下涼颼颼的,而且越坐越冷。他對老婆說:“有點冷,可能是剛才著涼了,我去打點酒回來喝,暖暖身子,妳也陪我喝兩盅!”老婆壹聽這話有點慌張似的急忙攔著他:“明天再喝不行啊,都這麽晚了,剛回來又要出去,再說人家還不早關門了啊!”馬世彬卻是執意要去:“我進村時候看見人家還亮著燈呢,我去去就來!”說著,拎著酒壺就出了門,老婆壹把沒拉住,在後面還叫:“快點回來,要不我可找妳去!”
雨已經停了,馬世彬快步向酒館方向走去。走到跟前,清楚地聽到裏面喝五吆六地叫喊聲。他推門而入,大聲地打招呼:“哈哈,哥幾個都在啊,大夥好啊!”可人家壹看是他,全都楞住了,心想妳可回來了!馬世彬還納悶,怎麽大夥看他的表情都這麽奇怪,老婆孩子發呆,這的人也發呆,真他媽怪!“喲,這不是世彬哥嗎?”和世彬最要好的之亭先發了話,幾乎是喊叫了起來。說著,他壹推桌上的麻將,壹把抓住世彬的手,說:“我的好哥哥,妳可回來了,妳家出了大事了,妳還不知道呢吧!”這壹問可把世彬問糊塗了。不解地問:“出事?出啥事了?”之亭看了看旁邊的大夥,不知道如何說起,“唉”地壹聲嘆了口氣。世彬急了,把酒壺壹放說:“快說啊,出啥事了?”“嫂子她……”“她咋啦?偷漢子了?”“……那沒有……”“那到底咋了,妳嘴裏含著東西是怎麽地,說話吞吞吐吐的?”“我……我怕妳挺不住……”“廢話!”“好,我告訴妳,妳可得挺住,妳這回出門,剛走不久嫂子和侄女就壹塊病死了!”世彬壹聽,笑了,說:“放屁!妳是喝多了還是輸蒙了,在這胡說八道什麽啊。”之亭壹聽也急了:“大哥!我可沒跟妳開玩笑,這事能拿來開玩笑嗎!不信,妳問問他們!”世彬看了看大夥,每個人都嚴肅的很,不說話,有的還沖他點點頭。“呵呵,看來咱村的酒還是真夠勁啊,把妳們大夥全都醉糊塗了吧。”這時候,掌櫃的也過來了,說:“世彬兄弟,這是真的,不是玩笑。”“哼,真的?我剛從家出來,她們娘倆正在家給我包餃子呢!”“啊!妳回家了?從家裏來的?”“不從家來,還從棺材裏出來啊?”他這麽壹說,大夥也傻了,之亭頓時感到渾身發涼,看著大夥說:“難道是見鬼了不成?”突然,有人說:“妳們看他身上穿的衣裳!”大夥這才註意到,馬世彬身上穿的竟是壹件壽衣!已然破的壹縷壹縷的了。“這是村長讓大夥湊分子錢,給嫂子做的壽衣,怎麽穿妳身上了?”馬世彬這才有點信了,也怕了,自己身上穿的的的確確是件壽衣,他當然清楚這種衣服不是給活人穿的,而自己家裏也從來沒有備過這種衣服,看來,他們說的話是真的……
“見鬼了,真的見鬼了。”他自言自語道。“她們娘倆的棺木,就放在院子裏,只等妳回來下葬呢!”之亭補充著。掌櫃的也說:“這身衣裳,是我媳婦她們幾個女人親自給她穿上的。”這麽壹聽,嚇的世彬連扣子也顧不上解,連扯帶拽地扒下了壽衣,壹把扔在了地上。大夥都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光膀子的馬世彬和地上的壽衣,從心裏往外冒著寒氣,打著哆嗦,也不知道是因為天冷,還是因為害怕。
喔~~~~~~~喔喔~~~~~,雞叫了。天已經蒙蒙亮。世彬從村子裏找來了壹群膽大強壯的男人。拿著棒子,棍子,鋤頭,朝黑松林撲去。
人們沖到院門口,只見門緊閉,鎖在,封條在。
村長開了門,揭下封條,壹群人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院子裏長滿了荒草。
草地上只留下世彬和那頭騾子的腳印。
房檐下,擺著兩口棺材,壹大,壹小。
騾子卻沒了。
只在棗樹下多了壹堆白骨,還有馬世彬那堆沒開包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