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刻意保持及格的學習成績,到那封遺失在風中的表白信,再到六樓屋檐下那個總有壹天要捅下來的馬蜂別墅,幾乎沒什麽不能信手拈來,揮灑自如。
這群人中我最看不起的是郭子,吹起來毫無章法,更無氣勢可言。
大東則是我最佩服的那個。
我記得第壹次見他,是我初中時的壹個傍晚。那天我打掃衛生到將近六點,才死狗壹樣拖著書包準備回家。就在推開我位於壹樓的教室門那瞬間,他被個姑娘從教學樓二樓推下來,呈太字形摔在我面前的排水溝裏,發出極其誇張的悶響。我當時驚訝地張大嘴,幾乎以為看到了某個殺人或自殺現場。可他隨即艱難地爬起來,順了順他額前不足五寸的劉海,十分淡定的擡起頭喊道:“這就是我離開妳的理由,沒有溫柔的愛情是不會長久的。”
那時我倆同為初二,我和女人的糾葛最多是被英語女老師罰留校抄單詞。在那個對世間壹切事物都懷著渴求和忐忑的年紀,見到如此牛逼的情場浪子,不由得納頭就拜。往後幾年,我在無數吹牛逼的場合,都把他的風光事跡當做傳說故事與兄弟們分享。
就這樣直到我們高中畢業,眾人考的大學可謂遍布祖國南北。混雜著興奮和惆悵的散夥飯上,他終於在三紮生啤下,吐露出當年他糾纏人家姑娘,結果坐在護欄上日常搭訕時,被忍無可忍的妹紙壹腳踹下護欄的事實。
那天我們由著酒精的鼓勵,集體揍了大東那小子壹頓,然後他喊著“大東報仇十年不晚!”被貝貝只身雙手扔進了二姐燒烤的廁所。
這壹夜,我少年時的神明隕落了。
這壹夜,我認識到兩件事 —— 壹,論吹牛逼,我們兄弟捆壹起也比不上大東;二,他真的連個女孩都打不過。
雖然大東跌落神壇,但他在我們的圈子裏影響力卻不落反增。因為他吹起牛逼真的清新脫俗到只要妳不討厭他,就必然會願意隨他吹出的段子經歷壹段“臥槽,還有這種操作”的時光,然後像看了某部經典電影似得,為他起立鼓掌。
以至到後來,他在他的大學裏還整理並流傳出完善的“吹牛逼分級制”。
只是我壹直沒機會再次聆聽他的高論。
從大東去韶關上了大學後,我就基本沒再見過他,連電話都很少。據說他經受大學洗禮後毅然洗心革面,除了上課還找了兩份兼職,寒暑假還會再多壹份。
他在大學的事跡基本都接收自和他同校的貝貝—— 就是單槍匹馬把他扔廁所裏那姑娘。不過現在要稱呼她“大東嫂”。
這也是我願意聽大東吹牛逼的原因之壹,用他的話說“我吹牛逼的境界和妳們這群屁民不在壹個維度。”他不時總能把吹出去的牛逼變成真牛逼,所以在這虛虛實實間,那些質疑他的人保不齊就會被“啪啪”打臉。我看過不少次這樣的熱鬧。
印象最深那次,是大壹結束的暑假,我們回銅陵的幾個兄弟晚上蹲在美華大酒店邊的馬路牙子上擼串,貝貝那個彪悍妹子居然穿了壹身短裙、坡跟鞋,踩著某人嘚嘚瑟瑟的同款八字步晃到我面前,無視我們掉了壹地的下巴,斜上四十五度,像在說給路燈聽壹樣大聲宣布:“老娘栽了,以後記得都叫我大東嫂。”
壹群牲口頓時就不淡定了。雖然貝貝號稱拳頭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馬,但顏值頗高,定睛觀來雙眸剪水,膚若凝脂,只要妳不招她,那她絕對是江南美人的標準,我的圈子裏著實有不少她的追求者。
這位奇女子的淪陷,就在於她對大東的掉以輕心。
去大學報道的路上,大東拍著貝貝的肩膀說“大家兄弟壹場,妳對我不仁我不能對妳不義。以後在大學我包妳吃香喝辣,只需要妳給予我壹如既往的敬愛。”
那時候散夥飯還沒過幾天,貝貝正對大東當年的猥瑣有種感情深深被傷害的激憤。看到他“壹如既往”的嘚瑟,早沒了壹如既往的敬愛,反手揪住大東的衣領拽到她下巴底下:“成啊,妳只要能壹天三餐加宵夜給老娘送星巴克,別說敬愛,疼愛都行。”
貝貝其實不在乎什麽星巴克,在我們所有人中她這位礦老板家的小惡魔從來就沒數清過自己錢包裏有多少錢。
她煩躁的是上學的地方就壓根沒有星巴克的店,此時大東趕巧就把自己送上來了…
後面的事情自已經是大東嫂的貝貝口中說出來就精彩了。
大東陪她報了名之後就失蹤了,這壹消失就到了軍訓前。當他再出現時依舊嘚嘚瑟瑟地拎給她四杯星巴克,然後丟下三個字“妳等著。”
然後大東壹天打兩份工攢錢,寒假買了張去廣州的車票便再次消失。寒假過後他仍然是上課,打工,每周送兩次星巴克。
直到暑假前,大東把貝貝拉到大學後街的某個在轉角開出的小隔間,嘚嘚瑟瑟地掏鑰匙開鎖。在那個不足五平的門面裏,大東當著貝貝的面,用顯然新買的機器做出了壹杯幾可與星巴克亂真的卡布奇諾。
這都是大東用打工的錢買機器、租門面,寒假去廣州的星巴克偷師加研究後,收獲的成果。
他那時什麽也沒對貝貝說,只是由始至終掛著他那獨有的得瑟笑容。
聽了他事跡的我,對著面前新晉大東嫂還是忍不住說了聲:“真牛逼。”
從那天後,大東嫂也從我們的圈子裏消失了。她為大東的傳說留下了最美麗的光環和雋永的遐想,在我們所到之處流傳。
大三我回到銅陵實習,在某個夜晚毫無征兆的我接到壹個電話。電話裏那個無比嘚瑟的聲音問道:“馬兒,孵蛋呢?”
我頓時就進入狀態:“回來要飯啊?這個點晚了吧?”
“滾出來喝酒。”
還是在二姐燒烤。路燈昏暗,光源處***舞著兩只飛蛾,他坐在馬路牙子上,身邊放了兩箱啤酒和兩箱空瓶。
“我和妳東嫂分了。”
我聽了並沒太大動作,只是默默開了兩瓶酒陪他吹瓶子。
他倆的事情發生在半個月前,當時鬧的挺大,我們圈裏的人早早都收到了消息。
貝貝那個開礦的老爹壹直看不上父母下崗沒錢沒房的大東,可女兒喜歡他也只能不停的私下折騰大東,要他和貝貝分手。
這是人家的家務事,加上大東壹再求我們別提這事,那位有財力,有顏力,有武力,唯獨缺了智力的大東嫂,大學幾年就沈浸在傻呵呵的幸福裏,完全不知道她愛情後的暗流洶湧。
事件的導火索是這位大小姐拒絕她爸安排的出國留學,要留在韶關陪大東。大學即將畢業,大東咖啡店做得不錯,他們看上了壹個更大的門面準備擴大經營。
忍了兩年的貝貝爹,這次忍不住了。於是讓人砸了大東的店,還狠揍了大東壹頓。
剛聽到這消息時,我們都擼袖子準備幫大東討個公道。他卻挨個打電話,把我們按住了。
“妳和她分,想清楚了?”
“我壹個人又不是打不過他!只是和男朋友比起來,貝貝更需要爸爸。所以,我就替她選了。”
這話,我也想不出對錯。畢竟別人的女朋友需要什麽,我智商就算破兩百也不可能比人家男朋友更清楚。
即使所有人,包括我和前大東嫂,都認為大東是慫了。但坐在馬路牙子上的那個夜晚,陸陸續續趕來的所有人都沒說什麽大道理。
既然煩著,還有什麽道理大的過酒。
只可惜那晚所有兄弟都喝大了,唯獨缺了拳頭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馬的大東嫂。
那天後,大東再次消失在我的生活裏,只是這次他帶走了所有關於他的傳說。
我和兄弟們默契的刻意避開關於大東話題。
唯壹的例外,是在貝貝婚禮前的飯局上。我和幾個人接到貝貝回來結婚的喜帖,那個新郎我們都沒聽過,貝貝決定在結婚前讓我們打過照面,介紹介紹。
那是個看上去孔武有力的個子挺高的男人。面相不錯,家世不錯,就是頗愛吹牛逼,而且毫無章法,更無氣勢,甚至透出壹股子猥瑣。
到場的小夥伴都猜測,貝貝的審美似乎變得有點反人類。郭子趁大家互相客套的功夫,低聲和我說:“他妹的,比我都次,和大東差遠了。”
郭子那天生的大喇叭裏冒出的低聲,估計除了出門補妝的貝貝,所有人都聽見了。
於是這位路人新郎就落了個名號“郭二”。
自那天後,曾經的壹切似乎都隨歲月化雨,沁入心腑,往事如埋在記憶的野草,大雨後,壹夜間在我的世界長的到處都是。
兄弟們總會聊起大東和我們那些在朝陽,焦陽,夕陽下奔跑的傳奇。大家似乎又迷戀起,吹“我當年如何如何。”這樣句式的牛逼。
說到動情處,郭子那個大喇叭把“郭二”的所有資料都發給了仙蹤難覓的大東。
沒想到失蹤許久的大東居然秒回。
“比我高點。”
很謙遜的壹句話。可在我腦補上他那嘚瑟的語氣和豐富的表情語言後,這話就成了另壹種意思。
“也就比我高點。”
嗯,這才符合大東的牛逼態度。我看了看周圍的兄弟們,眉目間透露出與我相同的笑意,果然是人以群分。
就這樣過了半年,某天我壹覺醒來,剛開手機,就無奈的發現自己被幾十條短信閃卡機了。
關機再開,那些信息讓我壹時不知該用什麽表情去面對。
幾分鐘後,我苦笑著換衣服,出了門。壹路顛來倒去就嘀咕壹句話:“牛逼,真牛逼。”
那個蕩漾著猥瑣的郭二果然很讓我失望。婚後不過老實了兩個月,就對自己公司裏的所有異性挨個展開攻勢。此時準備出國留學的貝貝,不愧是我們當年的女中豪傑,完全不慣著他的臭毛病。初收到消息,就直接飆車到郭二公司,半個小時內從前臺到倉管殺了個來回,把所有小三挑落馬下,隨後飄然回了娘家。
在家待了兩天,郭二就追來了。但出乎貝貝意料,郭二並不是來道歉,而是來離婚。
理由很復雜,總結成壹句話就是,貝貝的前男友把咖啡店開到他們家對面,兩人壹定有私情。
理由很無語,但所有人的沈默,卻是因為這消息裏有太多的信息量。
貝貝和大東的事情,我和所有間接經歷的兄弟們都清楚,更了解這兩個家夥的為人。大東的驕傲尚且不說,單論貝貝的性格,只要大東出現在她視線之內,能手腳雙全的離開都是奇跡。所以私情完全是扯淡。
可大東消失那麽久,居然把分店從廣東開到了江蘇,還在貝貝家對面。這有圖有真相,所有人包括智商常年下線的貝貝都震驚不已。
郭二攤牌的時候,現場只有貝貝壹家和圈裏她兩個閨蜜。因為另壹位當事人大東,貝貝被震驚的連僅剩的理智都下線了。場面壹度陷入了詭異的尷尬和寂靜。
後面的事情就變得眾說紛紜。
我唯壹能確認的是,大東來了,把郭二揍了,被抓了。
“牛逼,真牛逼啊妳。”
當壹大幫人趕到派出所保大東的時候,我只來得及和他說這壹句話。他正嘚瑟地站在派出所門口的出警通道前,左邊是鼻青臉腫的郭二,右邊是以面無表情的貝貝為首的親友團。
“妳狗地,除了個比我高,剩下的連狗都不如。”
我覺得現在才算看出來,當初他那條短訊的真意。他對郭二比他高這件事,看來怨念很深。
我後來找派出所裏的兄弟了解了情況。
大東的咖啡店這幾年開了三家分店,最近壹家被他故意開在貝貝家門前。理由很大東——“我樂意”。
那家分店半年前開了張,大東就去了德國自費深造。當然和貝貝也正準備去德國無關,只因為他樂意。
至於正好出現在貝貝家,還把人高馬大的郭二揍到報警…
二姐燒烤搬走後空蕩蕩的馬路牙子上,我們人手壹瓶啤酒坐了壹排。大東嘚瑟地目視前方:“我收到郭子消息就直接去了郭二的公司,結果那小子正好和我前後腳離開。我花了壹下午,那新來的前臺才告訴我,郭二來銅陵了。我回來就是專為了揍那狗東西,不是看妳啊。”
他說著瞟了眼貝貝。
這位碰面後始終面無表情的妹子,看了大東壹眼,仰頭“咚咚咚”就把滿瓶酒給幹了。然後擡身竄到大東面前,在我們都沒反應過來的檔口,探手拽住了大東的衣領,沒見怎麽用力就把大東拉到了她下巴底下。
可能是酒喝的比較急,貝貝眼睛和臉都透著讓人遐想的粉紅:“妳個王八蛋,揍他壹頓我倆的關系還說得清嗎?”
大東被貝貝壹雙小手提溜著,灌了口酒笑了。
“妳要是在乎,我倆今天喝完酒繼續各走各的路。大不了以後他狗嘴裏提我壹次,我就回來教育他壹次。”
大東繼續半蹲著,視線越過貝貝的下巴盯著她的愈發通紅的雙眼。
“要是妳不在乎,老子樂意拉妳做壹對奸夫淫婦。別人怎麽說,管他呢!”
我看著貝貝立馬就被大東那牛逼哄哄的態度氣哭了。
“王八蛋,不吹牛逼妳會死啊?”
後來,為了緩和氣氛我們開始找地方灌酒。下壹個清晨,我在小區的綠化帶裏醒來。
不久我就聽到貝貝離婚的消息。她離婚後按照原計劃去德國留學,不過這次大東作為她學長,陪她去報名。
前幾天聚會,兄弟們再提起大東。據說下半年,他和貝貝就要結婚了。
這裏我要說三點對大東新的認識。
壹,他打起架來估計僅次於貝貝那個女武神。
二,這家夥真的從來就沒有慫的時候。
三,他吹的牛逼也許是我見過最牛逼的事。
從他和貝貝去德國那天起,我就時常會想壹個問題。
當年貝貝把大東扔進廁所,大東那小子叫囂著“大東報仇十年不晚。”
他現在算報仇了吧。
畢竟他成功和貝貝做了壹對,讓人祝福的“奸夫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