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電影叫《天仙配》,是剛剛解放出來的影片,我們已經盼了兩個月了,今夜才輪到我們村裏放。
隊長卻不管什麽《天仙配》不《天仙配》。隊長心裏只有化肥。沒有化肥,糧食就要減產。化肥不連夜搬到倉庫裏去,壹怕人偷,二怕突然下雨淋壞。心裏窩著火的我們,不敢對隊長發火,網站推廣,只好罵司機的娘。罵又不敢當著他的面罵,只敢背後罵。
隊長吼,罵什麽罵,留著力氣扛化肥。說著腰壹彎,把壹包化肥扛到肩上,扯起大步就走。我們不敢和隊長作對,只得忍氣吞聲,扛起化肥跟隊長走。我們隊裏的倉庫離馬路有壹兩華裏,搬壹包化肥要半個小時。那天我們隊裏的壯勞力,都到公社水庫工地修渠道去了,家裏就只剩下我們幾個乳臭未幹的半勞力,壹車化肥,夠我們搬上壹夜的。
我們搬了壹包,電影放起來了,那悠揚動聽的黃梅戲唱腔,隨著夜風送了過來,撩得我們心癢難撓心神恍惚,又都破口罵司機,司機早已回去了,根本聽不到我們罵他。我們也不是真的罵他,我們罵的是隊長。
隊長也明白,可他假裝不懂,壹個勁地催大家快點搬。
三槐火了,說,二氧化氯發生器,搬搬搬,非要今夜搬,明天搬不得?
三槐是我們這些人中的小頭頭,我們都很佩服他,平時很聽他的。可隊長不聽他的,鼓眼瞪他,說,今夜不搬到倉庫裏去,放在馬路上丟了怎麽辦?
三槐說,妳不曉得安排人守?
隊長兇兇地說,誰守?妳守?
三槐才不怕隊長兇呢。三槐說,妳守呀,當隊長的不守,妳當什麽隊長!說著,賭氣地向電影場地走去。
也沒人勸他。我們巴不得有人造隊長的反。
隊長氣極了,大叫,妳走,妳走。沒有妳化肥照樣要搬到倉庫裏去。大家聽著,搬壹包化肥記五工分。
我們都看著隊長。我們都知道隊長這人說話算數,他說搬壹包化肥記五工分,就壹定有五工分記,搬完這車化肥,每人都能得到幾十工分。隊長也看著我們,臉上寫滿得意。他想我們壹定舍不得那幾十工分,三槐也會返回來。三槐家裏嘴巴多,需要工分分口糧。
可是,隊長沒有想到,我們這些乳臭未幹的半勞力,都還躺在父母的大樹下遮陰,根本不知道工分的重要性。三槐不但沒有返回,連我們都走了,走得心安理得。要是隊長不說搬壹包化肥記五工分,我們或許還不敢走。既然他說記工分,dolomite powder,我們就沒有了顧忌。因為我們不要工分,也就不欠誰的。那車化肥,讓熱愛工分的人去搬吧。
我們就去看電影,把隊長壹人晾在馬路上。電影放完了,我們才想起了隊長和化肥,都說隊長壹定氣得吐血了,明天不知道會怎麽收拾我們。
三槐又來領導我們了,說,走,搬化肥去,今夜打個通宵,把化肥搬到倉庫裏去。
大家都擁護,興高采烈地去搬化肥,看過電影的我們,壹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化肥沒丟,隊長在那裏守著,不過他已經睡著了,鼾聲比雷聲還響。
我們每人都扛起壹包化肥,錦江之星酒店。
隊長被驚醒,猛地跳起來,懵懵懂懂地喊,誰偷化肥?
我們大笑,樓宇自控,嘴裏哼著樹上的鳥兒成雙對?,壹路如風地向倉庫走去。隊長清醒了,也扛起壹包化肥,跟在後面,腳步有點踉蹌,嘴裏咕咕嚕嚕地說,LDPE Film,壹場電影就把妳們瘋成這個樣子,電影比工分還來勁。
兒子上學忙,工作還是忙。兒子沒時間回來看父親,父親去城裏看兒子。
哎!城裏找人,可比鄉裏找人難多了!肚子找扁了,才找到兒子的公司。兒子已經不是原來的名字了,人家都叫兒子老總。老總只跟別人說話,沒空跟父親說話。
狗兒。父親在壹旁等急了,小聲喊。
別人不知道鄉下老頭叫誰。兒子知道。忙掉轉臉來,說:爸,這裏壹會就忙完。等忙完了,我陪妳到外邊走走好嗎?
父親不想走,是餓了。
兒子把父親帶到壹家大酒店。
父親不要喝酒,就想吃碗米飯。可兒子卻大碗小碟地給父親買了壹桌菜,兩手換著往父親碗裏夾,叫父親吃。父親壹碗米飯就打住了,在壹邊嗝嗝,望著兒子壹個人喝酒。
這時,壹只小鳥在窗外的樹枝上嘰嘰啁啾,google推廣。
父親問兒子:狗,那是什麽?
兒子對窗外壹看,說:那是壹只麻雀。
是什麽?父親耳朵有點背了。
是壹只麻雀。兒子回答的聲音比第壹次大了些。他以為父親聽到了。
可父親壹會又問:妳說什麽?
那是壹只麻雀!兒子將麻雀兩字吐得很重。
妳說那是什麽?
我說那是壹只麻雀!麻雀!聽清了嗎?兒子已經好不耐煩,放下手裏的酒杯,叫小姐打包。
父親聽了兒子的話,沒有再問。其實,他早聽清了兒子的回答。父親不說話,站起來,從懷裏掏出老花鏡,戴上,又慢慢掏出個發黃的小本本。
兒子好奇地看著父親,不知父親在看什麽。
小本本上記著父親幾十年的點點滴滴。父親翻到三十五年前的那壹頁,然後就慢慢地念出聲來:
今天,是我兒子五歲生日。五歲就會說好多話了!我帶他到到院子裏玩,清掃口。我抱著他坐在門前的壹棵槐樹下。槐花壹串串白。壹只小鳥飛過來,落在花枝上嘰嘰地叫。兒子馬上問我:爸爸,那是什麽?我說是壹只麻雀。過壹會兒子又問我:爸爸那是什麽?我又告訴他,那是壹只麻雀。
兒子好像是第壹次見到麻雀,兩只眼睛不停地對樹枝上看,越看越高興,拍著小手又問:爸爸,那是什麽?我又告訴他,那是壹只麻雀。也許那只鳥叫得太可愛了,兒子壹直看個不停,壹直問個不停,壹***問了二十五遍。為了滿足他的好奇心,我就給他回答了二十五遍。
父親念完這頁日記,兒子怔怔地坐在那裏,望著窗外那只麻雀。慢慢地眼淚就流了下來。然後走過來,壹把摟住父親:爸爸,原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