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李白
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
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
歡言得所憩,美酒聊***揮。
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
我醉君復樂,陶然***忘機。
我國的田園詩以晉末陶潛為開山祖,他的詩,對後代影響很大。李白這首田園詩,似也有陶詩那種描寫瑣事人情,平淡爽直的風格。
詩以“暮”開首,為“宿”開拓。相攜歡言,置酒***揮,長歌風松,賞心樂事,自然陶醉忘機。這些都是作者真情實感的流溢。
此詩以田家、飲酒為題材,很受陶潛田園詩的影響。然陶詩顯得平淡恬靜,既不首意染色,口氣也極和緩。如“曖曖無人村,依依墟裏煙”、“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等等。而李詩卻著意渲染。細吟“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歡言得所憩,美酒聊***揮”,就會覺得色彩鮮明,神情飛揚。可見陶李兩者風格迥異。
李白作此詩時,正在長安供奉翰林。李白壹生中曾兩入長安,第壹次是在公元730年(開元十八年),李白三十歲時;第二次是在公元742年(天寶元年),李白四十二歲時。此詩寫於李白二入長安時期。
李白壹入長安,是乘興而來,掃興而歸。在長安壹年,卻沒人賞識他,沒人提攜他。飽嘗了人情世態的冷暖後,他憤然離開了長安。十年之後的第二次入長安,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這回是唐玄宗親自下詔召他入京的。當時李白正在吳越壹帶漫遊,聽到玄宗的詔令,十分高興,他“仰天大笑出門去”,告別子女,於這壹年秋天到了長安。玄宗壹見李白天姿英朗,非常高興,下車步行迎接,以七寶床賜食,禦手調羹,並讓他作翰林院待詔。唐玄宗非常賞識李白的才華,似乎玄宗召李白入京,是要請他幹壹番事業了。事實並非如此。所謂“翰林待詔”,不過是以文學詞章而備顧問的侍從,壹個皇帝的高級清客而已。不過,初到長安的李白尚沒有料到這個,他以為自己施展才能的機會來了,對各方面頗受優待的日子相當滿意。他曾秉筆翰林,為皇帝草擬詔書;他曾陪同皇帝聖駕去華清溫泉宮;他曾出入宮廷,為唐玄宗及其寵妃楊玉環寫宮中行樂詞。
當然,待詔翰林初期的李白,並非真的成了專門奉承別人的庸俗角色,成天周旋於王侯貴族之間的宮廷文人。他原是嗜酒如命的,因而常與長安名士賀知章等人飲酒歡謔,有時竟醉倒在長安街頭,被人稱為“飲中八仙”;他原是任情適性,喜好大自然的,少不了常常留連於山水之間。另外,待詔翰林的生活也並非壹味地春風得意,很快地,就有人借故中傷他,說起他的壞話來了。這些壞話傳到李白耳朵裏,也使他隱隱感到煩惱。《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壹詩,就是詩人待詔翰林初期生活和思想的壹個側面的反映。
從詩的內容看,詩人是在月夜到長安南面的終南山去造訪壹位姓斛斯的隱士。首句“暮從碧山下”,“暮”字挑起了第二句的“山月”和第四句的“蒼蒼”,“下”字挑起了第二句的“隨人歸”和第三句的“卻顧”,“碧”字又逗出第四句的“翠微”。平平常常五個字,卻無壹字虛設。“山月隨人歸”,把月寫得如此脈脈有情。月尚如此,人則可知。第三句“卻顧所來徑”,寫出詩人對終南山的余情。這裏雖未正面寫山林暮景,卻是情中有景。正是旖旎山色,使詩人迷戀不已。第四句又是正面描寫。“翠微”指青翠掩映的山林幽深處。“蒼蒼”兩字起加倍渲染的作用。“橫”有籠罩意。此句描畫出暮色蒼蒼中的山林美景。這四句,用筆簡煉而神色俱佳。詩人漫步山徑,大概遇到了斛斯山人,於是“相攜及田家”,“相攜”,顯出情誼的密切。“童稚開荊扉”,連孩子們也開柴門來迎客了。進門後,“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寫出了田家庭園的恬靜,流露出詩人的稱羨之情。“歡言得所憩,美酒聊***揮”,“得所憩”不僅是贊美山人的庭園居室,也為遇知己而高興。因而歡言笑談,美酒***揮。壹個“揮”字寫出了李白暢懷豪飲的神情。酒醉情濃,放聲長歌,直唱到天河群星疏落,籟寂更深。“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句中青松與青天,仍處處綰帶上文的壹片蒼翠。至於河星既稀,月色自淡,這就不在話下了。最後,從美酒***揮,轉到“我醉君復樂,陶然***忘機”,寫出酒後的風味,陶陶然把人世的機巧之心,壹掃而空,顯得淡泊而恬遠。
這首詩以田家、飲酒為題材,是受陶潛詩的影響,然而兩者詩風又有不同之處。陶潛的寫景,雖未曾無情,卻顯得平淡恬靜,如“暖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之類,既不染色,而口氣又那麽溫緩舒徐。而李白就著意渲染,“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歡言得所憩,美酒聊***揮”,不僅色彩鮮明,而且神情飛揚,口氣中也帶有清俊之味。在李白的壹些飲酒詩中,豪情狂氣噴薄湧泄,溢於紙上,而此詩似已大為掩抑收斂了。“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我醉君復樂,陶然***忘機。”可是壹比起陶詩,意味還是有差別的。陶潛的“或有數鬥酒,閑飲自歡然”,“過門輒相呼,有酒斟酌之”,“何以稱我情,濁酒且自陶”,“壹觴雖自進,杯盡壺自傾”之類,稱心而出,信口而道,淡淡然無可無不可的那種意味,就使人覺得李白揮酒長歌仍有壹股英氣,與陶潛異趣。因而,從李白此詩既可以看到陶詩的影響,又可以看到兩位詩人風格的不同。兩位詩人的風格略有相似,卻不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