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鐵生
①如果能有壹塊空地，不論窗前屋後，我想種兩棵樹：壹棵合歡，紀念母親；壹棵海棠，紀念奶奶。
②奶奶和壹棵老海棠樹，在我的記憶裏不能分開，因為奶奶壹生壹世都在那棵老海棠樹的影子裏張望。
③老海棠樹近房高的地方，有兩條粗壯的枝丫，彎曲如壹把躺椅。兒時我常爬上去，壹天天地在那兒玩。奶奶在樹下喊：“下來吧，妳就這麽壹天到晚待在上頭？”是的，我在那兒看小人書、射彈弓，甚至寫作業。“飯也在上頭吃嗎？”她又問。對，在上頭吃。奶奶把盛好的飯菜舉過頭頂，（A）我兩腿攀緊樹丫，壹個海底撈月把碗筷接上來。“覺呢，也在上頭睡？”沒錯，四周都是花香呢。奶奶只是站在地上，站在老海棠樹下，望著我。她必是羨慕，猜我在上頭都能看見什麽。
④春天，老海棠樹搖動滿樹繁花，搖落壹地雪似的花瓣。奶奶坐在樹下糊紙袋，不時地沖我嘮叨：“就不說下來幫幫我？妳那小手兒糊得多快！”我在樹上胡亂地唱歌。奶奶又說：“我求過妳嗎？這回活兒緊！”我說：“有我爸媽養著您，您幹嘛這麽累啊？”奶奶不再吭聲，直起腰，喘口氣。
⑤夏天，老海棠樹枝繁葉茂，奶奶坐在樹下的濃蔭裏，又不知從哪兒找來了補花的活兒，戴著老花鏡，壹針壹線地縫。天色暗下來時她沖我喊：“妳就不能去洗洗菜？沒見我忙不過來嗎？”我跳下樹，洗菜，胡亂壹洗了事。奶奶生氣了：“妳上學也這麽糊弄？”奶奶把手裏的活兒推開，壹邊重新洗菜壹邊說："我就壹輩子得給妳們做飯？就不能有我自己的工作？"我不敢吭聲。奶奶洗好菜重新撿起針線，或者從老花鏡上緣擡起目光，或者又會有壹陣子楞楞地張望。
⑥有年秋天，老海棠樹照舊落葉紛紛。天還沒亮時，奶奶就起來主動去掃院子，“唰啦－唰啦—”鄰居都還在夢中。那時她已經腰彎背駝，我大些了，聽到聲音趕緊跑出去說：“您歇著吧，我來，保證用不了三分鐘。”可這回奶奶不要我幫：“咳，妳呀！還不懂嗎？我得勞動。”我說：“可誰能看見？”奶奶說：“不能那樣，看不看得見是人家的事，我得自覺。”她掃完院子又去掃街了。
⑦我這才明白，曾經她為什麽執意要糊紙袋、補花，不讓自己閑著。她不是為掙錢，她為的是勞動。什麽時候她才能像爸和媽那樣，有壹份工作呢？大概這就是她的張望吧。不過，這張望或許還要更遠大些--她說過：“得跟上時代。”
⑧所以在我的記憶裏，幾乎每壹個冬天的晚上，奶奶都在燈下學習。窗外，風中，老海棠樹枯幹的枝條敲打著屋檐，摩擦著窗欞。壹次，奶奶舉著壹張報紙小心地湊到我跟前：“這壹段，妳說說，到底是什麽意思？”我不耐煩地說：“您學那玩意兒有用嗎？就算都看懂了您就有文化了？”奶奶立刻不語，只低頭盯著那張報紙，半天目光都不移動。我的心壹下子收緊，但知已無法彌補。“奶奶。”“奶奶！”“奶奶—”“（B）她終於擡起頭，眼裏竟全是慚愧，毫無對我的責備。
⑨但在我的記憶裏，奶奶的目光慢慢地離開那張報紙，離開燈光，離開我，在窗上老海棠樹的影子那兒停留壹下，繼續離開，離開壹切聲響，飄進黑夜，飄向無可慰藉的迷茫……而在我的夢裏，我的祈禱中，老海棠樹也隨之轟然飄去，跟隨著奶奶，陪伴著她；奶奶坐在滿樹的繁花中，滿地的濃蔭裏，張望復張望，或不斷地要我給她說說這壹段到底是什麽意思。這形象，逐年地定格成我的思念，和我永生的痛悔。
（忂州市摘編自《老海棠樹》，中國盲文出版社）
7.本文詞語運用很有特色，請從文中A、B兩處加點詞中任選壹個加以評析。(3分)
（A）我兩腿攀緊樹丫，壹個海底撈月把碗筷接上來。
（B）她終於擡起頭，眼裏竟全是慚愧，毫無對我的責備。
8.請按照春夏秋冬的順序，概括“奶奶”所做的事。（2分）
9.閱讀⑦、⑧兩段，說說“奶奶”為什麽“不讓自己閑著”，而且“幾乎每壹個冬天的晚上都在燈下學習”。（4分）
10.文章多處前後呼應，結構嚴謹。仿照示例，再舉壹處。（3分）
示例：前文：有我爸媽養著您，您幹嘛這麽累啊？
後文：她不是為掙錢，她為的是勞動。
前文：奶奶壹生壹世都在那棵老海棠樹的影子裏張望。
後文：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1.“我”的過錯鑄成了“永生的痛悔”。如果還有機會彌補，妳覺得“我”會怎樣做？（50字以內）（4分）
參考答案
7.A、海底撈月：生動體現了"我"敏捷的動作和頑皮淘氣的個性。或：B、終於：足見奶奶低頭不語時間之久，體現了奶奶此刻非常慚愧、沮喪、失落的心理。（3分，言之有理即可）8.春：糊紙袋夏：補花、洗菜秋：掃院子、掃大街冬：在燈下學習（2分）9.①她不是為掙錢，她為的是勞動。②她想學點文化，跟上時代，擁有工作。（4分，每點2分）10.什麽時候才能像爸和媽那樣，有壹份工作呢？大概這就是她的張望吧。（或其他含有"張望"的句子）（3分）11.示例：我會為奶奶倒杯水，然後誠懇地向她表示歉意，跟她說"活到老學到老"是壹種精神，她的執著追求是給予我的壹筆寶貴財富。（4分，合乎情理2分，語言表達2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