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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君

關於金庸的三十六枚印章

不好意思,想來還是開過壹個新貼好了。

不知道各位有否留意到金庸每部書的扉頁上都有壹枚印章,其實每枚印章應該都是代表了金庸本人對作品的觀感。

我看的第壹部金庸的小說是射雕英雄傳,且先來談射雕:

四冊都用近人齊白石的印章。

第壹冊是“江南布衣”,布衣是庶人的服裝,江南布衣自然詠的是江南七怪。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江南七俠諸人本來各操市井百業,悠閑度日,可是遇到了丘處機,壹時的意氣,卻在那荒漠中度了十八年,更是在桃花島兄弟雕零。所以說,人生有些機遇不知是好是壞,江南布衣的日子,要等過了才明白。

第二冊是“要知天道酬勤”,是指郭靖練功之勤。

其實我是不覺得郭靖笨的,習武壹開始是很糟糕的,可是射箭騎馬摔跤什麽,郭靖統統是草原上學得最好的,而且馬鈺教他內功也是極好的。所以不是郭靖笨,是七怪不會教。跟洪七公學降龍十八掌,有蓉兒和他對比,當然七公嫌他笨,可事實上他只用了壹個月的時間就學會了十五掌,妳說他笨嗎?後來他甚至只是看著天上的星星就自己悟出了北鬥七星陣,這恐怕不僅僅是不笨而且甚有靈性吧?

可見郭靖是根本不笨的,不過是不善言語而已。

所以,郭靖其實是很聰明的,為人忠厚,又肯努力。

嘿嘿,就只是壹個傻小子,那也未免太低估蓉兒的眼光了。

第三冊是“花未全開月未圓”,講的是郭靖黃蓉感情上的波折。

其實最好是這時候,今日花開,明日花則謝,否極泰來。

第四冊是“秋風紅豆”,秋天氣候幹燥,又是許多樹木落葉的時候,即是所謂壹葉知秋。秋天亦有利騎兵征伐,戰爭殺戮便用秋風來暗喻。郭靖雖為成吉思汗立了大功,但是他的家卻在南國,終於要與大漢決裂。秋風紅豆,是為矛盾中的統壹。

同樣以身報國,郭靖收場就好過蕭峰,蕭峰是遼人受中原教化,落得左右為難,須得如此這般,才能全了宋國的義,報了遼國的忠。雁鳴聲聲,吊英雄冢。

倚天屠龍記

第壹冊是清人徐三庚的“曾經滄海”,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這第壹回目寫的就是那騎著小小黑驢的青衫女郎。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少年子弟江湖老,紅顏少女的發邊也見到了白發--這是整冊書中我最深記的句子。

郭二是我最愛。豪爽明秀,情深不疑(小小的跑題,那天壹塵說我有郭二圓融的自在,我歡喜了好些日子, )喜樂無憂,如花的韶華,只可惜早在16歲那年就已結束——埋在了清風吹葉的華山之巔。

直至若幹年後,那壹招天外飛仙般的黑沼靈狐,由滅絕師太手底使出來,叫人淚不能禁。

峨眉絕頂,佳人幽居。直不知壹日要念幾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而君,已同他人終南山後絕跡江湖。

第二冊用清人翁大年的“身行萬裏半天下”,詠的是張無忌闖萬裏,護送孤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張無忌做事,最叫人贊賞就是這件,壹諾千金。

他的性格,優柔寡斷,於己固然無害,卻累得身邊之人,我甚不喜。

楊不悔人如其名。後來終是嫁了殷梨亭。猶記得她與張無忌壹番話,殷梨亭是她最先愛上的那只糖人,後來的再大再好,也不是最初的那壹只了。讓我想起那白馬嘯西風中的白馬少女李文秀,那樣憂傷地走向江南。

此印現存上海博物館,上次去看畫時,恰好看到。

有個對聯,甚好玩:西安事變,張無忌,楊不悔

安史之亂,郭破虜,李莫愁

第三冊用清人林臯的“肝腸如血,意氣如虹”,以誌勇仁義,憑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憑壹人之力,排難解分當六強,群雄歸心約三章,此是詠張無忌。

不過直到後期他做了明教教主之後,感念胡青牛救命之恩,在蝴蝶谷中明教集會。會眾白衣如雪,齊唱“憐我世人,憂患實多”,張無忌想起此後數年中,如許大好男兒,行將熱血撒遍中原大地,才真是應了這八個字。

第四冊用清人鞠履厚的“可是當年人面”,配合最後壹回的回目,不識張郎是張郎。

甚是惆悵,倒叫人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談談笑傲江湖吧。

第壹冊用清人沈鳳的“白衣大士門下”,當是直指恒山派的美貌小尼姑儀琳。

觀音原身為妙善公主,因見民生多艱,舍身出家,成道後許下宏願,凡有人受苦受難,口呼“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之名,即得庇佑。

儀琳就在那恒山懸空寺上,念壹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念壹聲令狐大哥。長夜昏燈,對著那流星許了千個萬個願,盼望能再見他壹面。

不知這壹生,到底是念誰更多些。

令狐大哥,令狐大哥。

真真情摯纏綿。

第二冊用清人高鳳翰的“檗下琴”,金庸解釋為苦中作樂。金庸說高鳳翰“乾隆初因病右臂失去知覺,以左手治印,風格古樸”。而檗又稱黃檗,是壹種喬木,質地堅硬,不知是不是制琴的好材料, 不過,可入藥,味苦倒是真的。

令狐沖此時有三苦,曰身苦,心苦,意苦。

身苦者,此時傷重難愈,更加桃谷六仙和不戒八道真氣沖撞,當真是連廢人也不如,平壹指十指齊出,亦無良策,白累得送了性命。

心苦者,嶽靈珊許了林平之,壹對神仙般人物,令狐沖如何說得比得?只有冷眼旁觀,暗自傷神。

意苦者,師父原來不是君子,滿面仁義,滿腹奸謀,偏偏是不敢疑,不願疑。

然令狐沖生性豁達,亦苦中作樂。

第三冊用清人趙懿的“襟上杭州舊酒痕”,出自白居易的詩,--魯迅解其意為“顧影自憐”。

令狐沖此人,自出場始,終日飲酒為樂,初見儀琳,即在衡陽酒樓,此後思過崖,洛陽,杭州,黑木崖壹路行來,諸事如奇峰疊起,縱有美酒在前,亦非當日少年。只得青衫酒痕,留待追憶當年意氣。

那時日,小師妹還未曾嫁了林師弟呵。

第四冊用清人屠倬的“吾亦淡淡人”,出自李白“古風五十九首”之十。

金庸在《笑傲江湖》的後記中說:“令狐沖是……追求自由和個性解放的隱士。《笑傲江湖》的自由自在,是令狐沖這個人物的追求的目標。”充分圓滿的自由根本不可能的。

令狐沖比楊過多了幾分隨意,比韋小寶多了幾分氣派,比喬峰多了幾分瀟灑。

行雲流水,隨意所之,當是金庸小說人物之最。

四冊“神雕俠侶”都是近人吳昌碩的印章。

第壹冊是“千裏之路不可扶以繩”。

千裏之路,不可扶以繩,萬家之都,不可扶以準(管子)。

千裏的道路,萬家的都市,就不能再要求整齊劃壹,世間萬事萬物,亦不能以同壹標準來要求。可是郭黃伉儷都犯了這樣的錯誤。

郭靖是傻,滿心要把壹個輕佻跳脫的楊過變成憨厚樸實的小郭靖,黃蓉是精明過了頭,怕他學武難以制服,索性只教他讀書。柯鎮惡年歲太高,完全不知所雲。

以郭靖的本意是每壹步都要扶以繩,哪知陰差陽錯,楊過遍歷淒酸苦楚,反而被磨練成為大器。

第二冊是“鮮鮮霜中菊”。

古墓派的玉女素心劍法有壹式叫 “小園藝菊” 是詠有情人聯劍江湖的迤邐風光。宋儒周敦頤 “愛蓮說”評菊花為花之隱逸, 陶潛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小龍女隱於南山,卻未如陶淵明般得自在境界。

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方知情重。菊若不經風霜,哪得顯此傲骨。要是沒有這十六年,楊過如何能與小龍女安穩相守?唯有刻骨銘心地過了這般長長歲月,才明白世間沒有萬全之事,只求至愛能相守,其他壹切都可以拋開。

第三冊是“富崗百鏈”。

此卷中,楊過已單身壹人,潮中練劍,某日風雨如晦,忽有所得,於是自此江湖行走,,博下壹個神雕俠的名頭。

富岡百煉是吳昌碩為日本印人富岡鐵齋所冶,其人是日本壹代藝術巨匠,與吳過往甚密,故有此方印。百煉是形容其在創作過程中,千錘百煉,精益求精。書中自是實指楊過習獨孤求敗之技,百煉成鋼。

第四冊是“心月同光”。

“月”是自是指“冷浸溶溶月”的小龍女。

許多人的壹生,得到了幸福卻還渾渾噩噩,過得無風無浪。另外有許多人,沒得到卻也沒發現自己需要,也好平安度日,只有那剩下的壹些人,眼睜睜看著幸福在那裏,卻總是差之毫厘。

小龍女果真能等到楊過出現,十六年有甚麽打緊。

這壹生壹世,她只為他而生,誰理身外諸事諸人?

我所有的燦爛,都是因妳而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