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府城,其西北包盧龍山而止。余嘗求小盤谷,至其地,土人或曰無有。唯大竹蔽天,多歧路,曲折廣狹如壹,探之不可窮。聞犬聲,乃急赴之,卒不見人。
熟五鬥米頃,行抵寺,曰歸雲堂。土田寬舒,居民以桂為業。寺傍有草徑甚微,南出之,乃墜大谷。四山皆大桂樹,隨山陂陀。其狀若仰大盂,空響內貯,謦咳不得他逸;寂寥無聲,而耳聽常滿。淵水積焉,盡山麓而止。
由寺北行,至盧龍山,其中坑谷窪隆,若井竈齦腭之狀。或曰:“遺老避兵者,三十六茅庵,七十二團瓢,皆當其地。”
日且暮,乃登山循城而歸。瞑色下積,月光布其上。俯視萬影摩蕩,若魚龍起伏波浪中。諸人皆曰:“此萬竹蔽天處也。所謂小盤谷,殆近之矣。”
同遊者,侯振廷舅氏,管君異之、馬君湘帆,歐生嶽庵,弟念勤,凡六人。
譯文
江寧府城,它的西北面被盧龍山包圍而止。我曾經去探訪過小盤谷,到了那裏,當地有的人卻說沒有這地方;但見萬竹蔽天,歧路很多,曲折廣狹卻相同,順路尋求也見不到盡頭。忽聽得犬吠聲,急忙趕去,終不見人。
約摸走了可以煮熟五鬥米的時間,到壹寺院,叫歸雲堂。土田寬舒,居民以種桂樹為職業。寺旁有壹條小小草徑,向南壹伸,便下垂大谷。四面山上都是大桂樹,山沿崖傾斜,形狀象大缽仰天,空響積貯其中,咳嗽之聲也不能泄散,在寂寥無聲中,耳邊卻常常聽到嗡嗡嗡的聲音。深潭中的積水,壹直貫註到山腳。
從寺院朝北走,走到盧龍山,山中的坑谷凹凹凸凸,象井竈那樣高低相接。有人說:“這是明代遺老避兵火之地,所謂三十六茅庵、七十二團瓢該是在這裏。”
到了傍晚,於是登山循城而歸。這時暮色下密,月光遍布其上,低頭看去,只見萬影蕩漾,象魚龍起伏於波浪中。同行的人都說:“這是萬竹蔽天的地方呀!所謂小盤谷,大概就是了吧。”
同遊的人,有舅父侯振廷,朋友管異之、馬湘帆,學生歐嶽庵,弟弟念勤,連我***六人
《清·龔自珍·病梅館記》(《古文觀止》第二壹三篇) 古文觀止譯文
江寧之龍蟠,蘇州之鄧尉,杭州之西溪,皆產梅。或曰: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梅以疏為美,密則無態。固也。此文人畫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詔大號,以繩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刪密,鋤正,以殀梅、病梅為業以求錢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錢之民,能以其智力為也。有以文人畫士孤癖之隱,明告鬻梅者,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以求重價,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畫士之禍之烈至此哉!
予購三百盆,皆病者,無壹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療之、縱之、順之,毀其盆,悉埋於地,解其棕縛;以五年為期,必復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畫士,甘受詬厲,辟病梅之館以貯之。嗚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閑田,以廣貯江寧、杭州、蘇州之病梅,窮予生之光陰以療梅也哉?
譯文
南京的龍蟠裏,蘇州的鄧尉山,杭州的西溪,都產梅花。有人說:“梅的枝幹以彎曲為美,直的就沒有姿態;以橫斜為美,正的就沒有景觀;以稀疏為美,密的就沒有風致。”向來都是這樣說的。對這個,文人畫士心裏明白它的意思,卻不便於公開宣布,大力號召,用以衡量天下的梅樹;又不能叫天下的百姓去砍掉直的,削除密的,鋤去正的,以使梅樹早死、病殘為職業來賺錢。梅枝的橫斜、稀疏、彎曲,又不是那些愚昧無知而只想賺錢的人,能用他們的智慧、力量做得到的。可有人將文人畫士這種特有的嗜好隱衷,明白地告訴賣梅人,他們就砍掉端正的樹幹,養育它旁斜的枝條,剪削密枝,使它的嫩枝早死,鋤去它的直枝,壓抑它的生機,用以求得高價,因而江蘇、浙江的梅樹都成病殘。文人畫士所造成的禍害竟然到了這樣嚴重的程度啊!
我買了三百盆,都是病梅,沒有壹盆是完好的。我已為它們哭了三天,於是發誓加以治療,放開束縛,順應它們的本性,毀掉了栽種的盆,把它們都埋種在地裏,解開捆綁它們的棕繩,準備以五年的期限,壹定使它們恢復本性,完整地生長。我本來不是文人畫士,甘願忍受辱罵,開設壹個病梅館來貯藏這些病梅。唉!怎樣才能讓我得到更多空閑的時間,又有更多空閑的土地,用來大量地貯藏南京、杭州、蘇州的病梅,盡我壹生的時間來治療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