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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入愁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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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明義,“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出自宋代文學家範仲淹的《蘇幕遮》壹詞,原詞如下: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作為北宋早期的填詞人,範仲淹的《蘇幕遮》仍然沒有完全脫離晚唐五代詞作的窠臼,但詞作已然呈現出不同於晚唐五代詞的韻味,因為詞人描寫的是以宏大的時空背景為依托的詞作境界,這已經不同於晚唐五代以花前樽下為主旋律的詞作了。

範仲淹的《蘇幕遮》分為上下兩闋,上闋展現的是壹幅壯麗遼闊的秋景圖。整個上闋所寫的遼闊高遠、色彩斑斕、毫無蕭瑟衰颯情味的秋景,在傳統文人筆下還是很少見到的,在以“悲秋”為常調的詞中,像範仲淹這樣的詞作更是少之又少。

開篇句“碧雲天,黃葉地”,此人只用了六個字就將廣闊的空間意象呈現在了讀者眼前,那是壹幅天空湛藍深遠、大地鋪滿黃葉的深秋景象。

不得不說,這六個字多蘊含的景象是遼闊曠遠的。詞人俯仰天地之間,以天地為依托,視線從上至下,極力創設詞境、營造詞意。

尤為可貴之處在於,詞人天衣無縫地給這遼闊曠遠的秋色渲染上雙重的色彩:壹個“碧”字形容天空的顏色,壹個“黃”字用來描摹大地的色彩,這獨屬於深秋的景象被詞人準確的捕捉到、並成功地填進詞中。

這時的詞人像極了壹位油畫大師,他準確地從顏料中選取了兩種顏色,在背景板上塗抹起來,壹幅“碧雲天,黃葉地”的畫面便呈現在了人們眼前。每壹個讀到這句詞的人似乎都會拿起手中的畫筆在背景板上渲染幾筆,即使不會畫畫的人也可以憑借想象力填充出這美妙的畫卷來。

接下來的“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兩句,詞人移形換步,將視野聚焦到開闊的大地上,他看到那水天相接處的壹江秋水。

這是詞人的視覺體驗,展現的是壹幅美麗的秋色畫卷,詞人筆下的秋色是斑斕的、是絢爛的,是鋪天蓋地的極富感染力的斑斕色彩。

看,那湛藍深遠的天空,天空之下是那鋪滿金黃色落葉的大地,大地壹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視線的盡頭,壹江秋水與天色接壤,秋色也延伸到江面上,水天相接,天水壹色,好壹幅深秋江天遠景圖啊。

江上籠罩著壹層薄薄的煙霧,在水光與天色的掩映下,也呈現出“秋水***長天壹色”的動人心扉的翠綠色彩。煙霧本來是白色的,但經過光線的折射,在詞人的眼中就呈現出別樣動人的色彩。

遠遠望去,煙霧好像和湛藍的天空連在壹起,又好像和秋水碧波連在壹起。所以詞人才會說“寒煙翠”,而這個“寒”字又恰恰突出了煙霧給人帶來的秋意繾綣的朦朧美感與意境。

這兩句境界悠遠,與前兩句的詞境交織融合在壹起,構成壹幅極為遼闊高遠、色彩斑斕的秋意圖。傍晚時分,落日將它最後壹抹余暉灑在遠處的山巒上。從詞人的視角望去,這是碧水藍天、芳草萋萋的極致視覺體驗。

詞人滿眼都是秋色,詞人眼中的秋色鋪天蓋地,壹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最後隱沒在斜陽照映不到的天邊,所以,當詞人感知到這樣的景致時,情不自禁地寫下了上闋後三句“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這三句的詞義雋永綿延,意境曠遠悠長,將天、地、山、水的色彩通過壹抹斜陽連接在壹起,景物從詞人的視線之內延伸到想象中的天涯。尤其是詞人筆下那萋萋的芳草,足以讓讀者將它與相思之情和離愁別緒聯系起來

因為自《楚辭·招隱》中的“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伊始,芳草便成為懷念遠方與鄉思離情的代名詞,具有了特定的文化內涵。同傳統的文人壹樣,“芳草”在範仲淹的心中也成為鄉思離情的寄托,這種情感也從詞人對“芳草天涯”的景物描寫中暗暗地流露出來。

詞人的情感如涓涓細流壹樣綿延而來,詞義行雲流水、壹氣呵成,絲毫沒有雕琢的痕跡,詞境從上闋的寫景到下闋的抒情,過渡自然,彰顯詞人創作手法巧妙。

範仲淹筆下的芳草不只停留在這幅秋景圖之內,壹句“更在斜陽外”,讓詞中的“芳草”意象跳脫出畫面,延伸在斜陽之外,延伸到遠方,延伸到詞人的故鄉。此時的“芳草”已然成為詞人的情感紐帶,成為全詞的抒情線索。

範仲俺是江蘇人,自從他到延州、耀州戍邊開始,他就遠離故鄉、遠離親人朋友,邊塞的生活有時很艱苦的,所以在長期的邊塞生活中,範仲淹那悠悠的鄉思離情和離別愁緒不免會在他的情感世界裏流露出來。

行文至此,詞意已經呼之欲出了,原來詞作中的每壹樣景物都被詞人賦予了別樣的情感,那就是詞人心中那繾綣的羈旅之愁與思鄉之情。

而這種種被詞人賦予了情感的景物最後都匯聚到那“芳草”意象之中,詞人的情感也是由芳草這壹具有特定文化內涵的意象引出來的。

過片兩句“黯鄉魂,追旅思”,詞人緊承上片的芳草天涯,直接點出羈旅之愁與思鄉之情,詞中的“鄉魂”就是思鄉的情思。這兩句是說自己思鄉的情懷黯然淒愴,思鄉和羈旅的愁緒愈來愈強烈。

鄉魂和旅思在寫作手法上屬於互文,此處互文對舉,帶有強調的意味。由此也能看出詞人邊塞生活的時間之久,字裏行間是詞人鄉思心緒的真情流露。

故鄉在詞人的邊塞生活中成為他魂牽夢縈的地方,故鄉的溫柔與可親也成為詞人在枯燥生活中聊以自慰的情感寄托。

接下來的“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這兩句是詞人對邊塞生活的描寫。無盡的鄉思與離愁牽絆著詞人,也無時無刻縈繞在詞人的心頭。每到晚上,這種情感就變得更加強烈。詞人回想白天的思鄉之情延續進夢中,他也只有在夢中才能見到闊別已久的家鄉。

夢中的自己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正待他與親友壹壹寒暄之時,詞人從夢中驚醒。夢醒時分,詞人恍然不已,原來只是好夢壹場。

漫漫長夜,詞人難以入眠,於是他來到屋外,這是壹個月光如水的夜晚,月光灑在庭院中的片片落葉上;詞人舉頭望月,只見皓月當空,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詞人或許想起了唐代詩人李白同樣在月明之夜的思鄉之情來。

不同的時空,不同的地點,但是彼時彼刻的情感都是壹樣的,那是躍然紙上的思鄉之情,那是跨越時空的思鄉之情,那是人類永恒的情感。

範仲淹的思鄉之情無法消除,他在此刻正好可以倚樓凝想這壹輪明月,但是這種愁懷反而因為明月更加強烈起來,詞人在這樣的情境中不由得發出“明月樓高休獨倚”的慨嘆。

範仲淹從斜陽寫到明月,這是時間的挪移,也是詞意的遞進。詞人從寥廓的的秋景寫到明月與高樓,所處的地點雖然沒有變化,但是詞人的視角發生了轉變。這就好比電影拍攝中的長鏡頭壹樣,從遙遠的天邊壹直向後挪移,鏡頭和詞人所處地點的距離越來越近,最後將鏡頭聚焦在詞人的身上。

這是壹個延續的畫面,有壹條明顯的情感線貫穿其中,就是詞人的思鄉之情和離情別緒。畫面中出現的景物,如天地、黃葉、煙波、斜陽、芳草、明月,都成為詞人情感的寄托。這樣寫法最大的好處就是:不僅避免了結構與行文的平直,而且使上片的寫景與下片的抒情自然地融為壹體。

全詞在“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的傷感旋律中緩緩落下帷幕。因為長夜漫漫,明月之下獨倚高樓的詞人夜不能寐,所以他就飲起酒來,但酒壹入愁腸,卻都化作了相思之淚。詞人本欲借酒消愁,可是舉杯消愁愁更愁;詞人欲遣相思反而更增添了相思之苦、更增添了悵惘之情。

這兩句歷來好評如潮,被稱為千古名句,抒情的成分是很明顯的,也是很強烈的,而且詞句也很新奇。寫到這裏,郁積在詞人心中的鄉思旅愁在外物觸發下發展到最高潮,詞人在這難以為懷的情緒中為詞作畫上了讓人意猶未盡的的句號。

在傳統寫作中,寫鄉思離愁的詞,往往借蕭瑟的秋景來表達,範仲淹的《蘇幕遮》則突破了這壹傳統的創作手法,因為範仲淹在這首詞中詞作所描繪的秋景是遼闊高遠的,是鋪天蓋地的,是色彩斑斕的。

品讀《蘇幕遮》中的詞句,宛如欣賞壹幅多色的秋景圖。這壹點在開篇幾句中體現得淋漓盡致,試看“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所以每當讀這幾句的時候,總能給人們無窮的想象空間,也能激發出人們無盡的想象力。

開篇幾句極富畫面美與意境美。顯示了詞人立於天地之間的廣闊胸襟,以這樣的胸襟反襯思鄉與離情的悵然。元代戲曲家王實甫在《西廂記》中的“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就化用了範仲淹的這兩句,直接化用了範仲淹《蘇幕遮》的開篇兩句,衍為曲子,竟成千古絕唱。

品讀《蘇幕遮》中的詞句,能引起讀者的情感***鳴,這壹點在結尾幾句中同樣體現得淋漓盡致。試看“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雖然是最後幾句,詞人卻以沈郁雄健之筆力抒寫低回宛轉的愁思,將羈旅之思與思鄉之情推向了高潮。在這樣的詞意和詞境中,詞人所抒發的感情就顯得柔而有骨,深摯真切不流於俗套了。

這首詞的尋常之處就是:上片寓情於景寫景,下片借景抒情,這本來是詞中常見的結構和情景結合方式,但是這首詞又有自身的不同尋常之處:那就是秋景與柔情的融合交織。

範仲淹的《蘇幕遮》聲情並茂,意境宏深,與壹般婉約派的詞風確乎有所不同。《蘇幕遮》壹詞中的秋景是遼闊高遠的,是色彩斑斕的,是毫無蕭瑟衰颯情味的;詞中的柔情是繾綣動人的,是纏綿悱惻的,是羈旅之愁與思鄉之情的交織交匯。

通過以上兩點就可以壹探《蘇幕遮》在寫景中所蘊含的永恒的情感了將這首詞成為千古絕唱,是中肯而貼切的,也是實至名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