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零點研究咨詢集團董事長兼總裁袁嶽
2008年，以北京奧運會青年誌願者為代表的“80後”，令外國媒體驚呼中國出現“鳥巢壹代”。2008年也是“90後”成人的元年。出生在改革開放過程中的這兩代獨生子女，在世界範圍內獨壹無二，對於我們的社會更是有著巨大的標本意義。
零點研究咨詢集團不久前完成了《“90後”文化檢測零點報告》。對“90後”的特征進行了概括，提出了擬成人化、松圈主義、激情體驗、壹心多用等特點。零點董事長袁嶽認為，中國的“90後”是比“80後”更有特色的壹代，也將比“80後”更容易與其他各代兼容。
“80後”和“90後”誰將影響未來社會？以他們為主力軍的中國和中國文化，將對世界產生怎樣的影響？11月25日，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的編輯記者與袁嶽博士進行了壹番討論。
“80後”愛說“90後”太功利、太虛偽，“90後”會說“80後”太幼稚、不成熟
中國青年報：關於“80後”和“90後”，妳之前做了壹些公開闡述。我們把妳的觀點傳給身邊的“80後”看，他們第壹反應就是“又來給我們貼標簽了”。
袁嶽：其實，他們在乎的是被貼負面的標簽。對於“80後”來說，人們給負評價的壹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不適應。“80後”是第壹代獨生子女，他們的“獨”，就是感覺自己不被理解。他們特別容易反彈，父母壹說什麽，他們馬上說“妳們都過時了，根本不懂狀況”。父母和“80後”小孩交往時也有自卑，因為上壹代的管教經驗和溝通模式統統無效，讓“80後”的父母不知道怎麽應對。
中國青年報：“90後”不是這樣嗎？
袁嶽：“90後”和“80後”不壹樣。“90後”是獨生子女的第二代，他們的父母是“60後”，而“60後”是改革開放受益最多的壹代，是知識信息都比較開放的壹代。他們看了“80後”的成長過程，對獨生子女有很多見識和經驗，和孩子的溝通能力大大提高。這樣，對“90後”來說，雖然同樣缺少小夥伴，但和父母溝通多，從小變得比較大人。
“90後”壹個很重要的特點是社會關系上的“松圈主義”。他們不是集體主義者，也不是個人主義者，知道有圈子跟大家保持關系很重要，也很會組建圈子，因為這樣才能獲得更多的資源，但是他們絕不想天天過有組織的生活。這就是典型的“90後”。
中國青年報：享受有圈子的好處又不願受圈子的約束，這個“松圈”是不是太功利了？
袁嶽：這是非常“80後”的觀點。“80後”愛說“90後”太功利、太虛偽，“90後”會說“80後”太幼稚、不成熟。比如人情世故這個東西，“80後”壹般很抵觸，“90後”就覺得很正常。因為“90後”從小和成人交往，他們能夠理解成人社會的壹些交易模式，也會用成人方式思考和做事。這是“90後”“擬成人化”的特點，講究雙贏和互惠。他們知道光想自己占好處不行，壹定要讓別人都占點便宜，這個便宜才能長久。
“80後”是中國文化當中空前絕後的壹代
中國青年報：假如妳組建了壹個團隊，裏面有“60後”、“70後”、“80後”、“90後”，會形成什麽樣的格局？
袁嶽：我最近正好遇到這樣壹個項目。壹個員工接近“60後”，做事四平八穩，有規矩。壹個員工接近“90後”，很有想法。還有兩個“80後”，他們執行起來很快，但到底幹嘛，他們不知道。
在正常情況下，項目是交給“60後”負責。但要由著我個人的想法來，我特別有可能讓“90後”做項目負責人。因為“90後”有壹個很重要的特點，會嘗試用新方法來解決問題，還會學著“60後”的樣子，用壹套規矩試著把幾個人都管進去。“80後”就不會想這個，他只想他自己這個活兒要幹好。
中國青年報：這是不是“獨主義”的先天缺陷？如果大家都遷就他、配合他，他就可以做下去，反之就比較難。
袁嶽：對。“80後”幹什麽最容易冒出來呢？就是個人創意的活兒，不要很多人配合。還有壹點，“80後”比較擅長收集信息。拿主意他們不行，但在派活兒的時候其實是很好用的。
這樣比較起來，“80後”更單純、直接，不爽就不爽了，而“90後”有點兒圓滑，不會提供他的想法。可以說，“80後”的管理成本是很低的,他們更清晰，某些方面給人感覺有點像美國人。
中國青年報：這是中國文化、中國人中最少見的壹代。
袁嶽：不是少見，是空前絕後。
中國青年報：“90後”又有點回歸中國傳統的意思了。“80後”這代人的出現，在中國社會文化中絕對是有特殊意義的，對吧？
袁嶽：讓我說，“80後”可謂“標本壹代”。他們的父母面對這獨生子女第壹代，過去經驗都失靈了。本來壹個年齡層有壹個年齡層的說話方式，18歲的人還像8歲小孩那樣說話，父母就會幹預。但“80後”父母不知道怎麽幹預，也不敢糾正。結果“80後”到28歲了還用8歲的說話方式，“吃飯”說成“吃飯飯”，“睡覺”說成“睡覺覺”。
但說實話，中國文化自古以來就過於老成。“80後”現在往另壹個方向發展，對於整個社會，是做了壹個重大貢獻。我們這個古老文化，第壹次可以那麽年輕，第壹次敢集體“裝嫩”。
中國青年報：可不可以這麽說，“80後”解構性特別強，但承上啟下的建設性不強。相對而言“90後”的性格中有了更多妥協的東西。
袁嶽：是這樣。我們和“獨”壹代溝通時，不要假定我的方式就是對的，要真的改變以我為中心的溝通模式。有壹個重要的詞，叫“迎領”——能迎合才能領導。現在有些社會組織，特別是網絡組織，已經掌握了如何與年輕人交往的策略。看看美國總統候選人奧巴馬的網絡選戰、網絡募款的威力，妳就知道他是如何空前有效地動員了青年的選票，這是他能當選的關鍵。目前我們的教育組織和青年社團組織，最需要加強研究怎樣和“80後”、“90後”對話，激發他們的參與興趣，怎樣和他們塑造***同的目標，形成有力團隊，***創中國的未來。
中國青年報：依妳看，“80後”和“90後”這兩代人，誰更可能是影響未來社會的主導者？
袁嶽：我個人覺得，群體層面上“90後”的概率更大。我們今天的社會權力架構總體上還是“50後”、“60後”的資源掌控模式。這些人普遍對“80後”的看法比較消極。“90後”呢,相對來說配合性高，接受度也高，怎麽看也覺得這些孩子更玲瓏可愛壹點。
將來能對年輕人發揮影響力的，壹定是可以告訴他們未來的東西
中國青年報：妳剛從臺灣開會回來，香港、澳門也常去，妳可否從中國青年的角度，比較壹下“80後”和“90後”。這是壹個大陸獨有的概念呢，還是可以擴展到整個中華文化圈？
袁嶽：不只是華人青年，全球年輕人都有壹致化的傾向。“80後”、“90後”更突出的特征是網絡壹代，是跨文化收集信息的壹代，不再是主要師承父母和傳統的壹代。網絡塑造了全世界年輕人***同的社區感和交往模式，中國年輕壹代在這個方面比其他國家壹點不遜色。
但是大陸也有自己的獨特性。這麽說吧，美國人不會受韓劇影響，歐洲人也不會哈日。而中國的年輕人，不管日本的、韓國的、法國的，什麽玩意兒都接受。美國人看上去很開放，其實接納東西選擇性很強。中國的“80後”和“90後”好象沒有壹個過濾機制，只要新鮮沒見過的都行。經歷越多，越不知道選什麽，沒有定見，這是最大的壹個問題。他們更追求新鮮的東西，對堅持什麽、守住什麽的認識和積極性並不強。
中國青年報：這壹代人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的繼承性更差？
袁嶽：對。他們不崇拜繼承，他們更前瞻。
中國青年報：妳說“80後”缺乏定見，需要有人給他們指引，誰給？能引導他們的，是歷史還是未來？
袁嶽：全世界有壹個新的競爭，就是未來工具競爭。將來能對年輕人發揮影響力的，壹定是可以告訴他們未來的東西。其實“80後”自己已經往未知處摸索了不少，也包括瞎摸。比如，對星相、命理的興趣和相信，他們遠超前幾代人。這說明什麽？說明“80後”普遍關心未來！沒有其他工具，所以他們摸到星相那兒去了。我認為，代表未來學的思潮、模式、方法才能夠真正掌握“80後”。恰恰我們今天的學界、思想界不提供這個，在這方面沒有競爭力。
中國青年報：還真讓妳說著了。去年，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做過壹項網絡調查，結果發現，92.4％的受訪青年接觸過星相，當時讓不少人感覺意外。
“80後”裏的某些人壹定是得天獨厚的
中國青年報：北京奧運會舉辦期間，韓國媒體第壹次把大陸的“80後”青年稱為“鳥巢壹代”。當時臺灣地區媒體說，跟大陸比起來，臺灣青年是“鳥籠壹代”。妳剛從臺灣回來，是怎麽看的呢？
袁嶽：臺灣青年，除了和大陸同齡人***同的壹致性之外，有壹個很重要的不同，他們在家庭、組織的範疇裏是更傳統的，那些規範還在發揮很大作用。我發現，臺灣校園裏有特別活躍、強勢的學生NGO（非政府組織——編者註）。而大陸的“80後”、“90後”，相對來說沒有壹個壹致的價值觀，這跟臺灣地區不壹樣。從組織化程度來講，“90後”要好壹些，他們有圈子意識。但這個圈子用來做小玩意兒行，做大行動至少目前還不行。
我還是同意“鳥巢壹代”的提法的，這是我們2008年的壹大收獲。之前，人們壹直有種感覺，就是“80後”工具性的價值觀更突出，還沒有壹個核心價值觀或者說終極價值觀。2008年世界考驗中國，我們的“80後”挺身而出了壹下，全世界都註意到了這點。
中國青年報：妳剛才提到工具性價值觀主導了當代青年，這是不是他們面臨的最大問題？
袁嶽：這不光是青年的問題，就像我們，終極價值觀都是不明顯的。到了“80後”“90後”，又獲得那麽多信息，影響就更大。
價值觀起什麽作用呢？過濾。人有價值觀，就容易形成定見。當缺乏終極性價值觀時，迷失、迷惘的程度會很高。他們會挑戰很多舊的規則，這是有正面意義的。但對於個體來說是有損失甚至是痛苦的。所以有些人不斷跳槽，有些人就壹直貓在學校不願意畢業。這種回避策略在以往幾代很少見。
中國青年報：其實“80後”有巨大潛力，他們以最開放的心態吸收了非常多的東西，只是還沒有轉化成為能量。要發揮他們的潛力，什麽是最需要的？
袁嶽：合作。從當前來說，重點是和“60後”合作。他們的互補性最強。
對於“80後”和“90後”來說，他們中間最得意的，壹定是具有橋梁意識的人。我過去就經常跟比我年紀大的人交往，這樣特別容易獲得資源。這是我個人的特點，也是“60後”這壹代人的特點。而“80後”總的來說，有這個橋梁意識的人比較少。也正因如此，“80後”當中有橋梁意識的人，得到的好機會也是空前的。
中國青年報：妳是說“80後”會得天獨厚？
袁嶽：“80後”裏的某些人壹定是得天獨厚的。這代人其實就像壹個特殊的礦產資源，很多資源都是稀有的。過去我們總奢望改變“80後”，這不可能，就像煤礦不可能變成鎳礦。但對於壹個煤礦，使用方式可以改變。對其他代際來說，更重要的是改變與“80後”的交往模式。
任何壹代人的特點都是中立的。我們今天討論“80後”、“90後”，關鍵不在於評價優缺點，而在於自古以來都是多生子女的時代，現在進入獨生子女時代，這個形勢已經發生了變化。不管妳高不高興，當整代人都變成這樣的時候，光批評他們是不對的。這是壹個互相適應的過程，而且更多需要前代人適應後代人，就是妳得學會迎領他們。
中國青年報：這種合作需要誰更主動些？“80後”嗎？
袁嶽：不會是“80後”。“80後”有潛力的地方在於，對於正面刺激他會願意回應。但他不大可能主動合作，合作的發起和維系，要靠其他代人。
社會有自己的運行規則。我們今天真正要說的是什麽呢？是妥協。很多“80後”的個體嘗試了，都很成功。因為在“80後”當中，尋求他人認可是比較罕見的，而越罕見越可能獲得超值回報。所謂的合作，某種意義上就是妥協，建設性的妥協。 （編輯：趙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