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不畫上帝和神話。他畫草堆,海灘,碼頭,這些生活中平凡的壹角。畫的主角是大自然,是如妳我的凡人,包括他的第壹任妻子卡蜜兒。他不用傳統的圓頭刷,而采用扁頭刷,筆觸明顯粗糙,呈現遠不如傳統油畫細膩。但正是借那硬挺粗糙的筆刷,他才有可能在幾個小時內迅速完成壹幅畫作。他想要呈現在畫布上的是日出的港口,夕陽下的草堆,微風中的睡蓮,沙灘上看風景的遊人,而不是那些大而虛的神話故事和人物,故而他不需要花費幾個月的時間去勾勒那些神聖。
莫奈最為人稱道的是他對光和影的理解和感受。他能看到同壹樣事物在壹天中的不同時分有不壹樣的呈現。他善於從不同角度發現不同的美。他想捕捉光和影,定格在自己的筆下。但是光和影瞬息萬變,如何能捕捉?就像短暫的壹生,即使妳如何努力,也抵不住生命的流逝。當莫奈明白他是抓不住光的那壹刻,或許他曾經疑慮,嘆息,但是他終究沒有停下手中的畫筆。
當卡蜜兒躺在病床上奄奄壹息的時候,盡管難過,莫奈依然拿起了畫筆,記錄下了他從未見過的妻子的壹面。妻子臉上掛著的是死神帶來的光和影,他無法不著迷。晚年因為白內障幾乎失明,他依然守在吉維尼花園裏沈醉於捕捉睡蓮的萬種風情,小橋的千種姿態。看不到光和影的他,還在用觸覺,嗅覺,聽覺感受著空氣,陽光,風,水......壹生執著。
九月,在手機上看到莫奈的《日出印象》真跡在上海展出的消息,有壹瞬間不敢相信是真的,然後就是激動,興奮。想不到,那麽快就有機會可以看到莫奈的真跡。結果因為疫情,等待過程變得尤其煎熬。
出發的時候,已是十二月。上海寒風刺骨。
畫展的地點就在外灘邊上那些富麗堂皇的西式建築中的壹棟。展廳不大,人不多。莫奈的九幅真跡分布在不同區域,期間還有其他畫家的畫作。參觀完八幅畫作之後,拐個彎,就看到不遠處有幾個人圍在壹個玻璃窗前,聚光燈下的正是《日出印象》。等了十分鐘左右,我終於站到了它的面前。隔著玻璃,五十公分的距離。
從左到右,從上到下,我盯著它。他是先畫太陽,還是小船呢?那究竟是升起還是落下的太陽?在畫的時候,他想的是什麽?他是否幻想過這幅畫會帶來什麽?
我站在那看了大概十分鐘。直到旁邊響起了壹個聲音。安靜被打破了。老師模樣的女孩帶著麥,領著十來個小朋友來到了世界名畫的前。於是我讓出了位置,走到墻角,倚著墻,準備離開。
那女孩的聲音清脆激昂。她引導小朋友看那幅畫,分析為什麽它不是傳統的宮廷畫,為什麽它不受人待見。她聲情並茂地講述壹百多年前,《日出印象》引起的風波,莫奈的處境,印象派的由來。
站在那裏,看著那些人,聽著許多年前的故事,沒來由地,情緒突然湧上心頭,湧到了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