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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父親與酒

01

在我小時候模糊的印象裏,父親是頗喜歡喝酒的。

刨樹回來,父親時常喝得面紅耳赤,壹喝醉連腳都顧不得洗就回房躺下了。母親見不慣父親的這般邋遢模樣,哪怕他再不情願挪動身子,母親也會轟著他去洗凈腳;若是父親實在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母親就心壹橫把自己的鋪蓋搬到了西屋。

人壹旦喝大了,嘴裏就容易發幹。每次父親在床上呼天喊地地嚷著要喝熱茶,母親都裝作聽不見;即使後來父親嘴裏開始罵罵咧咧,母親依舊只顧忙自己手頭的事情——那時我就看明白了,母親是極其厭惡父親喝酒的。

為了表達內心的厭惡,母親還特意給酒安上了不雅的名號,透明玻璃瓶裏的白酒,母親不悅地喚之為“猴尿”,綠色玻璃瓶裏的啤酒,母親撇著嘴稱之為“馬尿”。每逢看到父親喝得東倒西歪,她都會邊攙父親邊在他的耳旁沈著臉斥責上壹句,“這‘猴尿’咋就恁好喝,非得把自己往死裏灌!”

父親想為白酒說兩句話,可壹開口他才發覺自己的舌頭早就變笨了,人壹旦醉了,嘴裏講出來的話也顛三倒四得好似醉了壹般。

恍惚間,父親意識到自己的詞不達意,可還沒來得及重新組織那些東倒西歪的語言,他就被母親壹把摜倒在床上。頭壹沾枕頭,父親也就鼾聲震天地睡死過去了。

02

那些年,父親的嗜酒不僅讓母親在家裏頗為頭痛,在外面也沒少拂她的臉面。

記得有年夏季,父親和母親壹道去參加母親壹位堂叔的喪禮,去時兩人還明明好好的,可回來時母親的臉色卻難看得很,再看父親,他滿身酒氣踉踉蹌蹌地站在門口,直到隔壁鄰居來我家串門,母親才緩和著語氣準許父親進了家門。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天喪禮上父親醉酒後說了不少絮叨話,其中有壹句最讓母親下不來臺面,“這錢拿嘞冤!”——父親嘴裏的“錢”,不用說定是母親在她堂叔白事上隨的禮金。

聽大姨講,當時我的母親就變了臉,不管大姨在壹旁如何苦勸,母親始終揪住父親的話不放,後來幸虧姥姥出面打圓場,母親才狠狠地瞪了壹眼父親後重新坐回位置。

父親的那次酒後失言,母親在心裏“記恨”了許多年。前兩年,父親在飯桌上說要在我買房時“出把力”,話音剛落,母親就戲謔他“這錢不嫌拿嘞冤啊”。父親自然明白母親話裏的曲折,他不好意思地邊往嘴裏塞了壹大塊饃邊用電視機裏的化肥廣告扯開了母親的話頭。

03

那壹年,父親已經開始戒酒了。父親能夠戒酒,著實不是壹件容易事。印象裏,他每次喝酒時,母親只要在壹旁稍微多說兩句,他的臉色就變得苦大仇深起來,好似不讓他喝酒就與他有不***戴天之仇壹般。

長大後我才明白,當年父親的嗜酒是有壹定氛圍烘托的。不得不說,魯西南人是頗愛飲酒的,尤其是逢年過節和紅白喜事上,但凡有親朋相聚,白酒就少不了。五花八門的行酒令和花樣翻新的勸酒詞,時常會讓壹個有著壹斤多白酒酒量的漢子喝得癱倒在地。

大概就是這樣的外部環境,那些年,父親壹度把自己喝進了隔壁村裏的衛生室。

那麽愛喝酒的父親開始起戒酒的念頭,這還得從村裏的尤三兒談起。尤三兒其人其事,我曾在之前的壹篇文章裏寫過,在去城裏糧食收購站賣糧食時,因為在夜市上喝了幾瓶冰鎮啤酒,穿國道時他壹不小心被大貨車撞了個正著。

尤三兒沒比父親長幾歲,他的媳婦論親戚父親應該喊壹聲表姐,在給尤家白事上幫忙的那天,父親出奇地沒有碰壹下酒杯。

擡棺回來後,父親壹言不發地回到了臥室——母親以為父親又喝大了,可走近身旁才發現,他的身上沒有半點兒酒氣。聽母親講,當時父親壹直呆呆地盯著頭頂的房梁,好似丟了魂兒壹般。

04

尤三兒走後,父親就慢慢開始戒酒了,不過,那時的戒酒還不算徹底。

逢年過節,大舅倒的酒他是怎麽都推不掉的,大姑家兩位表哥敬的酒,他再不想喝也得喝下去;有時刨樹回來,感覺身子乏得很,父親也會主動從供桌下面搬出來酒桶。

父親真正完全忌酒,是從他的腳趾頭出現痛風的癥狀那天開始的。發腫發漲的腳趾,壹度讓父親不能下地走路,當縣城大醫院裏的醫生嚴肅地勸告父親以後千萬不能再喝酒時,父親當即就順從地點了頭。

從醫院回來後,父親再沒有主動碰過酒杯,就連表弟在結婚大席上敬過來的酒,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在杯口抿了壹小口,趁人不備,他隨即往肚子裏猛灌了壹大杯茶葉水——茶葉水專拿痛風,這是父親從賈莊集上壹位老中醫那裏打聽來的算不上什麽秘方的秘方。

如今,父親算是已經徹底和酒斷了來往。逢年過節的時候,每逢親朋好友給他倒酒,他都揚起胳膊擋了回去,有時實在架不住,他就把杯子裏的白酒壹股腦倒給了我。

“俺小兒替我,我以茶代酒!”眾人笑笑,我也跟著笑笑。盯著面前塑料杯裏有大半根香煙深的白酒,我時常會想起母親的那個不雅的比喻。

當眾人仰起脖子往肚子裏使勁灌酒時,我沒少偷瞄父親,他的眼睛裏沒有半點兒羨慕之色,看來他真的已經忌酒了。

白酒著實辣嗓子,可不知怎麽的,有好兩回,望著父親怡然自得地啜茶葉水的樣子,壹時間我竟覺得杯中的酒變得好喝起來——想必當時我是真的醉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