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卿唱： ……又何妨?這箜篌，足可為我祛唾魔!
(仲卿以箜篌付之，蘭芝乃撥弦低彈……)
(幕下。)
第二場 雀 難
(人物：姥、媼、劉蘭芝、小姑。時間：經過二、三年以後，壹個盛暑。)
(幕啟。熹微的晨光，透入焦家機房。姥以扇指布，顧媼而語……)
齊唱：妒花風雨知幾度，送去了，多少春朝與秋暮?仲卿他，晨昏府中忙公務，夫妻常日不相顧。蘭芝是，行無偏斜勤作息，操持供奉茹辛苦。她二、三年如壹日，歷盡寒霜及酷暑。夜夜機織到天明，三天織就五匹布。
姥：五匹布?三天功夫就斷了五匹布!
媼：(微微壹笑)說句實在的話，像大娘這種人家，原不用抱布貿絲，三天斷五匹，要算多了。
姥：方才大娘所說，東家有好友，自稱秦羅敷。她若識素，三天未知可斷幾匹?
媼：說句大娘不見棄的話，若與別人比較，果是多了。要比東村羅敷，終究差得遠了。
姥：哦?那羅敷有這等才幹?
媼：那羅敷雖與我同住河東，到底非親非眷，我何勞贊她?又何必騙妳?
姥：大娘說得也是。羅敷果然才幹，每日機織，想是容貌枯萎?
媼：大娘，非也!(唱) 那羅敷二十尚不足，及笄年華正標梅。楚楚可憐嬌無限，沈魚落雁惹人愛。
姥：哦，那羅敷有這等容貌?
媼唱：那羅敷非但容貌美，而且明禮知進退。
姥：大娘說的如是。羅敷縱然美貌，尚未匹配，想是家道清寒?
媼：大娘，非也，非也!她家富甲壹郡，早就備就十裏紅妝，以待出閣。
姥：哦，羅敷原來還是個富室千金!想必定是嬌生慣養，不懂禮數?
媼：大娘那裏知曉，羅敷是識尊卑、懂禮數，乃是河東賢女!
姥：哦，有這等事?究屬誰家有福氣的公子娶了她也!
媼：走馬王孫，倒也不少。無奈秦女羅敷不肯遠嫁。
姥：依我看，仲卿若是配她，倒是天造地設，壹對璧人!
媼：可惜仲卿已經娶了!
姥：自從蘭芝進了焦門，她進退自專，舉止失檢。近些日來，便仲卿也竟與往昔大大不同!
媼：哦?
姥：仲卿得與秦女羅敷匹配就好!
媼：說句大娘不嫌棄的話，就妳家媳婦與令郎，實不愧是壹對孔雀!
姥：娶了蘭芝，是壹對孔雀。若娶了河東秦女羅敷，豈非就是壹對鳳凰了?
(蘭芝捧紗羅，正入機房。)
蘭芝：喔……
(蘭芝返身而退，媼姥遞覺。)
姥：媳婦。
蘭芝：與婆母問安。
姥：為何來而復去?
蘭芝：婆母與大娘說話，不敢驚擾。
媼：妳婆母與我，也無非隨便說笑罷了。
蘭芝：原是如此。
姥：如何不與河東大娘問安?
媼：不勞，不勞。
蘭芝：與河東大娘問安。
媼：呀!不敢，不敢。
姥：她總是不知禮數!大娘見笑了。媳婦，如何這般時候才來機房?
蘭芝：媳婦夜來睡的遲了，因而誤了織素。
姥：似妳這般，三天才斷五匹布，那還了得?
蘭芝：這……
媼：啊呀，三天斷五匹，自不算少。
姥：妳不用護她，想是貪懶，我還有什麽不知的?
蘭芝：媳婦身子連日不爽，實是懶憊。
姥：如何?焦家娶妳，招笑於人。可算家門不幸!
媼：說那裏話，這裏告辭吧。
姥：時間尚早。
媼：那裏還早?不早了!
(蘭芝背泣。)
姥：還不送河東大娘出門。
(蘭芝忍淚而送。)
媼：不勞，不勞。
姥：送客何需東西?
(蘭芝放下紗羅。)
姥：妳口也懶得張了!
蘭芝：大娘好走，閑時請來小坐。
媼：不敢，不敢，要來的!
姥：那裏是什麽孔雀?分明是只烏鴉了!
媼：說那裏話!大娘，告辭了。
(蘭芝送大娘下。)
姥唱：那羅敷非但容貌美，而且明禮知進退。非但明禮知進退，而且懂禮數、識尊卑。(念)東家有好女，自稱秦羅敷。(唱)非但與我兒是鳳凰配，而且對我也中懷……唉!(念 )焦家大不幸，烏鴉飛進門，(唱)我要從中來調仃，焦家門楣須要緊。河東大娘可托媒，重與我兒訂鴛盟!
(小姑不知什麽時候，入了機房。)
小姑：母親，妳又來調仃什麽了?托媒不托媒，鴛盟不鴛盟，誰要托什麽媒?我不要妳去托媒!
姥：我兒來了?妳聽見也罷，不許聲張，娘自有算計。
小姑：又是什麽算計?我年紀還小，我不要鴛盟!我不要!我不要!
姥：妳個小孽畜，妳竟歪纏到哪裏去了?本來妳小小年紀，訂什麽鴛盟?妳笑死我了!
小姑：我不要，不要妳笑我!妳總當我是個孩子，哄騙我來。
姥：呀，說得好聽的話，妳不是個孩子?妳有多大了?
小姑：大得多了!
姥：多大了?得慣成這個樣子!娘幾曾哄妳來過?
小姑：還說呢!哥哥娶過嫂嫂，家裏只我壹個，如何托媒?
姥：叫妳不許聲張!又不記得?(唱)小小年紀不知道，娘替妳哥哥另娶嫂!
小姑：哦?
齊唱：小姑聞言呆無語，唯有點頭從母教。
(姥示意小姑，不許聲張。)
(這時候，蘭芝送客回機房。)
蘭芝：回稟婆母，那大娘已經去了。
姥：媳婦，妳身子既然不爽，及早回房將養!豈敢再勞妳機織?
蘭芝：蒙婆母關懷，媳婦已是好得多了。
姥：妳倒是辛苦了!
蘭芝：媳婦豈容貪懶。
姥：若不貪懶，三天定有十匹可斷!
蘭芝：這……
姥：這是焦家大幸啊!媳婦，焦家雖非簪纓世家，也是書香門第!妳丈夫仲卿，現為廬江府吏。官職雖微，顏面攸關。至於妳家，雖非大富，也是小康。兩家門楣，都是要緊。妳看妳身上，竟是穿些什麽?
蘭芝：婆母!
姥：我原知妳儉樸，人家當妳清寒!
蘭芝：媳婦遵婆母吩咐，少刻改過就是。
姥唱：檽櫟庸才好讀書，蒲柳姿質能妝扮。這秉性與教養改也難，妳可知，烏鴉怎能同鳳凰攀?
齊唱 : 聞聽此言吃壹驚，婆母說話刺在心!蘭芝她，壹時禁不住眼淚湧，不敢吞泣哭出聲!
姥：好生在此織素!我在上房小坐，仲卿回家，命來見我。
(婆婆說畢，自去上房歇息。)
小姑唱 :嫂嫂……
(她未及訴說，已先自哭泣。_
蘭芝：呀，妳哭什麽?
小姑唱: 妳不要聲張，我說妳聽。
蘭芝：妳說……
小姑：(略壹頓歇)唱:娘要從中來調仃，焦家門楣須要緊。河東大娘可托媒，娘要重與哥哥訂鴛盟。
(蘭芝驚愕地坐在壹側，看著小姑凝噎。)
蘭芝：妳……說什麽?
小姑：嫂嫂，妳不要難過!
蘭芝：妳在說什麽?
小姑：嫂嫂，不要著急!
蘭芝：妳說什麽?
小姑：嫂嫂，不要哭!
蘭芝：我不哭，妳快說!我不著急，妳說，我不會難過，說……說呀……
小姑：嫂嫂……
(姑嫂倆人相抱，終於忍不住壹起哀號……)
蘭芝：是真的?
小姑：真的。
蘭芝：真的?唱:重與妳哥哥訂鴛盟?
(姥聲自門外飄來……)
姥：媳婦!
蘭芝：哎!
姥：我那參湯，妳可捧來。
蘭芝：是。
(蘭芝要取，小姑迎上。)
小姑：嫂嫂，讓我替妳去送!妳眼睛紅腫……
(蘭芝頷首。小姑行數步，蘭芝驀地心神不寧……)
蘭芝：不，還是讓我去送。
(她們爭讓之中，不意參湯潑地，碗盞盡裂，乃相與驚恐。)
(姥聞聲出現，蘭芝在撿視碎片……)
小姑：參湯被……
姥：我還有什麽不知的?!
(小姑竟哭出了聲……
燈暗·幕下
第三場 雀 離
(人物：焦仲卿、劉蘭芝、姥、小姑。)
(幕啟：這個晚上。)
(就在蘭芝背人吞泣的時候……仲卿他回來了。)
(機房內鴉雀無聲，只聞低泣……_
仲卿：蘭芝!
(蘭芝微震。)
仲卿：我，我回來了。
蘭芝：壹路上可好?
仲卿：好，家中也好?
蘭芝：……好!
仲卿：今日衙裏公案繁忙，天明須去。
蘭芝：是這般辛勞……
仲卿：妳也辛勞。
蘭芝：我……我懶得緊，辛苦甚來?
仲卿：蘭芝，妳……
蘭芝：(拭淚)回房歇息了吧。
仲卿：我與妳說話……
蘭芝：坐了說吧。
仲卿：蘭芝，看妳……
蘭芝：妳不要說了，與婆母請安去罷。
仲卿：我就來同妳說話。
(仲卿惶惶，急去上房。)
齊唱: 娘要從中來調仃，重與哥哥訂鴛盟。
(蘭芝含淚，沈思凝望……)
(仲卿重來機房，嗒然若喪。)
蘭芝：妳來了?
仲卿：……
蘭芝：有話隨時可講，天明有事，回房歇息要緊。
仲卿：蘭芝，妳……是委曲了!
蘭芝：……
仲卿：所以妳哭?
蘭芝：……
仲卿：母親打妳了?
蘭芝：原是我不好。
仲卿：妳是好的!
蘭芝：不。
仲卿：蘭芝……
蘭芝：不。
仲卿：我全都知道!
蘭芝：不，不，妳難道能說婆母不好?
仲卿：妳是好的，是我不好。
蘭芝：仲卿，妳……不用說了。
仲卿：究屬為些什麽?她竟要……要叫……
蘭芝：沒有什麽。
仲卿：蘭芝，妳何苦瞞我?
蘭芝：妳何苦要問!
仲卿：我不願讓妳委曲!
蘭芝：妳又不能為我庇護。
仲卿：妳放心!
蘭芝：妳怎敢?
仲卿：我……
蘭芝：仲卿，……妳好自為之……不要為我傷神。
仲卿：蘭芝，妳好好與我明說，我母親說了些什麽話了，怎的就有此變?
蘭芝：我不能說。
仲卿：妳我夫妻，說又何妨?
蘭芝：自古說，疏不間親。
仲卿：蘭芝，我偏要妳說!妳，妳怎敢不說?
蘭芝：……天呀!
(蘭芝大哭，仲卿失措。)
仲卿：蘭芝，好蘭芝!我不是說妳，我幾曾說過妳來?我和妳，結發同枕席，黃泉***為友!妳有什麽話，不能與我說?我有什麽事，即要如此說?好蘭芝……
蘭芝：仲卿，我與妳說，莫為我傷神。
仲卿：是，我知道。
蘭芝唱:與妳結發整三年，夫妻常日不相見。
仲卿：是我公案忙碌。
蘭芝唱: 夜夜機織雞鳴起，朝暮侍奉不敢閑。
仲卿：原是勤儉!
蘭芝唱: 三天只能斷五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