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離-約翰·厄普代克
天氣很好，陽光明媚。整個六月陽光明媚的天氣與楓葉夫婦的悲慘心情形成對比。他們的談話像蟲子壹樣在金色的光束中蠕動，在綠林樹下分層，不為人知。此時，他們悲傷而呢喃的身影構成了自然界唯壹的汙點。通常到了每年的這個時候，他們的皮膚都已經曬黑了，但是現在他們去英國接大女兒下飛機的時候，已經和大女兒壹樣蒼白了壹年，而朱迪思卻被太陽下祖國的喧囂弄得暈頭轉向，渾然不覺。而且他們沒有馬上告訴她發生了什麽，以免讓剛到家的女兒失望。在喝咖啡、雞尾酒和橙味白酒的同時，他們在無聊的談話中提出的壹個建議是，再等幾天，讓她從時差帶來的疲勞中恢復過來。正是這些場合的交談促使他們形成了分手的想法，卻沒有註意到緊閉的窗外地球正在進行壹年壹度的萬象更新。理查德想在復活節開始，但瓊堅持要等四個孩子都回家後。那時，所有的考試都結束了，畢業典禮都參加了，夏天還有新的東西可以安慰他們。於是理查德苦不堪言，修理了窗紗，磨快了割草機的刀片，又半愛半怕地把新網球場磨平壓實。
紅土網球場過了第壹個冬天已經變得坑坑窪窪，紅色的皮膚被風吹走了。多年前，楓葉夫婦從朋友那裏看到，離婚往往伴隨著大規模的住宅裝修工程，這就像是婚姻為了生存而做的最後努力。他們遇到的最嚴重的婚姻危機是在正在裝修的廚房的灰塵下，在暴露的鉛管裏。然而，去年夏天，他們並沒有意識到這種變化並不是壹個好兆頭。他們反而認為這種草率的行為會增加壹點節日的氣氛，他們的婚姻可以在談笑風生中讓這片土地變得更加美麗。當時，淡黃色的推土機正在壹個長滿草、裝飾著雛菊的山坡上歡快地來回行駛，把它鏟進壹片泥濘的高地，然後壹群紮著辮子的年輕人過來耙、夯土。明年春天，理查德每天早上出去散步的時候，都會有壹種滑倒的感覺，就像他床的壹頭被擡起來了壹樣。他發現，光禿禿的網球場(球網和網繩仍盤繞在谷倉裏)營造的氛圍與他自己的悲傷情緒不謀而合是有原因的:解凍季節，幾只狗在球場上嬉鬧，融化的雪水形成的溪流沖出溝壑，所以壹把把人工鋪好的泥土被水沖進這些溝渠和孔洞的情況必然會自然延續。在他封閉的心裏，理查德暗暗希望那壹天永遠不會到來。
現在這壹天到來了。這是壹個星期五，朱迪思再次適應了家鄉的生活。四個孩子終於在工作前走到了壹起，夏令營和再次外出做客讓他們分道揚鑣。瓊認為我們應該壹個壹個地告訴他們，而理查德想在飯桌上向他們解釋。瓊說:“我認為只做壹種解釋是壹種逃避。”他們會吵架，互相逗弄，但都無法集中精神。要知道，他們是獨立的個體，而不是妳自由之路上的集體障礙。"
“好的，好的。我同意。”瓊有壹個周密的計劃。那天晚上，他們將為朱迪思舉辦壹個期待已久的晚宴，吃龍蝦，喝香檳。飯後，他們會把她叫出來，走到鹹味小溪上的橋上和她說話，讓她發誓保守秘密。十九年前的這個時候，他們正推著嬰兒車沿著第五大道把她送到華盛頓廣場。那就告訴小理查德。他要從工作的地方直接去波士頓聽搖滾音樂會，所以談話時間安排在他當晚坐火車回來之後或者周六早上上班之前。他今年十七歲，是壹名高爾夫球場維修工。那妳可以在早上起訴。
動詞 （verb的縮寫）約翰和瑪格麗特，兩個小的。
“這把壹切都搞砸了，”理查德說。
“妳有更好的安排嗎？這樣，妳就可以在周六剩下的時間裏回答孩子們可能會問的問題，收拾好行李，然後踏上妳美妙的旅程。”
“不”他的意思是他沒有更好的安排，同意她的計劃，雖然他認為這個順序不合適，也暗示了壹種把握全局的嘗試，就像她剛認識時長長的要做的家務清單和她冗長的課堂筆記。她的計劃是把豎立在他面前的壹個柵欄變成四面像刀片壹樣鋒利的墻，墻的另壹面用薄薄的窗簾遮住。
整個春天，理查德時而表露心跡，時而隱藏內心，穿行於各種壁壘之間。他和瓊是孩子和真相之間的壹道薄薄的屏障。每壹刻都把過去和未來分開，未來也包括這個不可思議的現在。在四面鋒利的墻外，壹個不可預知的新生活在等著他。腦袋裏藏著壹個秘密，還有壹張白凈的臉，既驚恐又欣慰，陌生又熟悉。他不想讓淚水打濕它，但他覺得淚水像充足的陽光壹樣淹沒了自己。這個想法縈繞著他，他著迷於在家修理，更換屏幕，懸掛繩索，鉸鏈和門上的螺栓，就像壹個胡迪尼大師想在逃跑前把壹切都做好。
還有門鎖，他想把門廊上壹扇門的鎖換成紗簾。像許多這樣的事情壹樣，這項工作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容易。舊的鋁鎖，銹得打不開，被廠家篡改了，過了壹段時間就不能用了。拆舊鎖異常容易，但三家五金店都找不到和露出的洞差不多大小的鎖，只好再挖壹個洞，但他的螺旋錐太小，鋸子又太大，只好用壹塊木頭把原來的洞堵住。
他的鑿子鈍了，他的鋸子生銹了，他的手指因為睡眠太少而變得笨拙。陽光傾瀉在門廊外無人問津的土地上。樹要修剪了，房子迎風面墻上的油漆開始壹層壹層的剝落。他走後，雨水會落進來，還有各種蟲子，腐爛的東西和死亡。他努力地鉆孔，劈小塊木頭，聽別人莫名其妙的指導，擺弄小金屬零件。同時，他隱隱約約覺得自己的家庭和所有即將失去的親人都在走來走去。
朱迪思坐在門廊上，像壹位從流放地歸來的公主。她給我們講了生動的故事:汽油如何短缺，地鐵站的炸彈如何把人嚇死，巴基斯坦工人如何在去舞蹈學校的路上大聲誘惑她，當她不得不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時候。瓊在房子裏走來走去，進進出出。她假裝平靜，稱贊理查德在修鎖方面做得很好，仿佛這只是他們共同承擔的壹長串家務中的壹項，而不是最後壹項。有壹段時間，小兒子靠著搖搖欲墜的紗門站著，讓父親笨拙地用錘子和鑿子敲。對理查德來說，每壹個聲音都是嗚咽。我的小女兒昨晚參加了壹個女孩的通宵聊天聚會，現在她正在門廊的吊床上睡得很香。噪音對她沒有影響。她睡得很香，臉紅紅的，壹副無憂無慮的樣子。時間像陽光壹樣，無情地向前伸展，漸漸地，它已經到了日落時分。今天是壹年中最長的壹天。鐘擺在滴答滴答地走著。工作完成了。他倒了壹杯酒，在門廊上喝著，聽著女兒的話。她在說:“停電也很溫暖。最慘的時候，所有的肉鋪和面包店都要點蠟燭才能營業。大家都很勇敢，很酷。但從這裏的報紙上看，情況似乎糟糕得多:人們在排隊加氣時開槍打人，所有人都凍僵了。”
理查德問:“妳還想永遠留在英國嗎？”永恒的概念現在已經變成了離他很近的現實，壓迫著他，撓著他的喉嚨。
“不，”朱迪思承認道，轉過她的鵝蛋臉。她的眼睛還是和孩子壹樣大，但是嘴巴濕潤飽滿。“我急著回家。我是美國人。”她已經長成壹個女人了。他們把她帶大，他和瓊歷盡艱辛把這個四個孩子中的壹個養大，他們還要在其他孩子身上下功夫。但是壹想到要把這件事告訴朱迪思，他就忍不住想起了她的童年:她被夾在他們中間，他們三個手拉手朝橋走去。理查德再也抑制不住臉上的淚水。他坐在餐桌旁慶祝女兒回家，喉嚨發緊。香檳和龍蝦似乎代表著美好時光。他凝視著這些東西，含著眼淚品嘗著它們。他眨了眨眼，咽了口唾沫，用沙啞的聲音講了壹個花粉過敏導致眼睛發炎的笑話。然而眼淚止不住的湧出，不是從壹個可以堵住的洞，而是從壹個膠片上的漏洞。清澈的涓涓細流會源源不斷，最終匯聚成壹大片。他的眼淚成了他和家人分離的屏障。他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臉，再也看不到這最後壹個人人都裝無辜的聚會。他最後壹次以家長的身份坐在這張桌子前。壹敲龍蝦背，眼淚就順著鼻梁往下滾，喝壹口香檳也有眼淚的鹹味。喉嚨也疼，好像被什麽東西抓住了。他控制不住自己。
孩子們假裝沒看見理查德在哭。坐在他右手上的朱迪思點了根煙，仰頭凝視著她吐出的那個羽翼豐滿、經驗豐富的煙圈。
過去，約翰低著頭，吃著深紅色龍蝦僅剩的腿和尾巴上的肉。瓊坐在桌子的另壹端，驚訝地看了他壹眼。她沒有責怪他，但壹瞬間她的臉痛苦地扭曲著，這不僅傳達了她的理解，也表達了她對他巧妙手法的欽佩。坐在他們中間的瑪格麗特十三歲了，看起來比同齡人要老，所以再也沒有人叫她“小豆子”了。她透過壹串串晶瑩的淚珠盯著父親，仿佛在看商店櫥窗裏她渴望的東西。在她看來，他現在是壹堆水晶碎片和壹系列記憶。
但是後來，當大家都在廚房洗碗和清洗龍蝦殼時，問瓊問題的不是她而是約翰。“爸爸為什麽哭？”
理查德聽到了孩子的問題，但他沒有聽到瓊低聲的回答。然後他聽到小豆子大叫“嗚——不，不！”“這哭聲有點做作，好像哭的人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
約翰端著壹碗沙拉回到桌旁，朝父親點點頭，神秘地動了動嘴，默默地說:“她做到了。”
“妳說什麽？”理查德幾乎瘋狂地大聲問道。
孩子先坐了下來，仿佛要樹立壹個冷靜的好榜樣，責備不安的父親。他低聲說，“關於分離。”
瓊和瑪格麗特回來了。在理查德扭曲的視野中，孩子的身體似乎在收縮，他松了口氣，因為魔鬼終於出現了。
圍坐在桌子周圍的人彼此相距很遠。他沖著瓊喊道，“妳知道，妳知道……”他的喉嚨發緊，無法說完他想說的話。
他聽到瓊像在很遠的地方說話，語氣溫柔而又通情達理，解釋著他們早已準備好的東西:這只是今年夏天短暫的分離，壹次實驗。她和她爸爸都覺得這樣對兩個人都好，需要思考的空間和時間，彼此相愛卻不知何故不能讓對方更幸福。
朱迪思模仿媽媽平淡的語調，但因為年紀小，語調起伏不定，聽起來過於平靜。“我覺得這很傻。要麽同居，要麽離婚。”
理查德的哭聲就像壹個波峰浪谷，但現在被另壹個噪音淹沒了。約翰，壹直很矜持，在餐桌上越來越高大。可能是我姐先知道這件事，讓他不高興了。“妳為什麽不告訴我們？”他大聲問道，那響亮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他的。“妳應該告訴我們妳們相處不好。”
理查德吃了壹驚，試圖從眼淚中擠出話來。“我們相處得很好。這就是問題所在。我們沒有看到——“我們不再相愛了。是他想說卻沒說的話。他不能繼續下去了。
瓊用她的方式替他結束了:“但是我們總是非常愛我們的孩子。”
這不能平息約翰的憤怒。他咆哮道，“妳關心我們什麽？我們只是妳的壹個小把戲。”他姐姐笑了，這讓他笑出聲來。聽起來生硬又好笑:“哈哈哈哈”。理查德和瓊同時意識到孩子喝醉了。為了慶祝朱迪思回家，他喝了太多的香檳。約翰覺得自己必須占據壹個顯眼的位置，於是從朱迪思的煙盒裏拿出壹根煙塞進嘴裏，用下唇斜叼著，像個混混壹樣瞇著眼。
理查德對他吼道:“妳不是我們的小玩意，妳是我們的壹切。”但是妳已經長大了，或者說差不多長大了。"
約翰正在劃火柴。他沒有把火焰放在香煙上，而是拿著點燃的火柴站在媽媽面前，越來越近，請媽媽幫忙吹滅火焰。大家都沒見過他抽煙，“乖”壹直是他與眾不同的方式。然後他點燃了整盒火柴，只聽到壹只火把哼了壹聲亮了起來。他把它舉到母親面前。淚水像棱鏡壹樣扭曲了理查德的視野。他的眼睛裏到處都是火焰，他甚至不知道如何熄滅它們。他聽到瑪格麗特說:“得了，別顯擺了。”看到約翰的反應，他先把煙對折，然後放進嘴裏嚼。他還伸出舌頭給他妹妹看嚼過的煙草。
瓊在和他說話，講道理，說話，但他聽不懂。
“我們已經談了好幾年了...我們的孩子想幫助我們...爸爸和我都是。
我想...“約翰壹邊聽壹邊小心翼翼地把壹張餐巾紙塞進沙拉裏的生菜葉子裏，用紙和生菜葉子做了壹個球，扔進嘴裏，然後環顧四周，等著大家笑。沒人笑。朱迪思說:“妳也應該是個成年人了。”然後她吐出壹股煙。
理查德站起來，離開無聊的桌子，把約翰帶到外面。室內的光線變暗了，但外面還是很亮，這是盛夏時節晝長夜短的明亮日子。父子倆都在笑。理查德告訴約翰把嘴裏的樹葉、紙和煙草吐到草地裏。他握住約翰的手，那只手又方又粗糙。雖然它仍然是壹只男人的手，但它緊緊地握著理查德的手。他們壹起穿過網球場，來到場地。被推土機推過的新山脊上點綴著雛菊。他們穿過網球場和壹片全家人打過棒球的平地。那裏矗立著壹座綠色的小山，在落日的余暉中顯得格外突出。每壹棵樹和每壹棵草都清晰可辨，就像畫在羊皮紙上的圖案。
理查德哭了，“我很難過。真的很難。妳是家裏唯壹幫我做那些該死的雜務的人。”
在眼淚和香檳之後，約翰現在肆無忌憚地抽泣著:“這不僅僅是妳們的分離。我今年過得很糟糕。我討厭那所學校。我在那裏交不到朋友。那個歷史老師是個人渣。”
他們坐在山頂上，淚水使他們激動得發抖，但他們的心是溫暖的，他們的談話更順暢。理查德試圖將註意力集中在孩子悲傷的壹年，比如有很多作業的周日，在房間裏做模型飛機打發周末，而他的父母在樓下小聲談論他們的分居。理查德想到他們是多麽自私和遲鈍。他覺得自己現在比較敏感，就對兒子說:“我們應該考慮把妳轉學。人生苦短，不能過苦日子。”
他們聊起了所有能想到的話題，不想在這壹刻結束談話，就聊到了學校和網球場，想知道能不能變得和第壹個夏天壹樣好。他們過去查看，把壹些用網繩綁著的鐵鉤壓進了地裏。也許是為了特別加深這壹刻的印象，理查德帶著孩子們有些做作地走向了田野裏最好的風景。從這裏，妳可以看到鐵藍色的河流，綠色的沼澤，到處散落的島嶼，在微弱的光線下投下柔和的影子，遠處還有壹小片壹小片的白色沙灘。
他說:“妳看，還是那麽美，明天景色還是壹樣。”
“我知道。”約翰不耐煩地說。那壹刻已經成為過去。
當他們回到家時，其他人已經喝光了香檳。他們又開了壹瓶白酒，依舊圍著桌子坐著，三個女人在閑聊。瓊的座位變成了父母的座位。她轉過頭看著他，臉上沒有淚水，問:“妳沒事吧？”
“我們很好，”理查德說。家宴在他不在的情況下繼續進行，這讓他很不開心，也很釋然。
躺在床上，瓊解釋說，“我不能哭。我想是因為今年春天我哭得太多了。”這真的很不公平。這是妳的主意，但妳表現得好像我要趕妳走。"
理查德說，“對不起。沒辦法。我想忍住，但就是憋不住。”
“妳不想忍。妳喜歡這個。妳做了妳想做的，把妳的憤怒發泄在所有人身上。”
他承認:“我願意盡快把事情搞清楚。天啊，這些孩子真了不起，有勇氣，有個性。”約翰回家後，在房間裏擺弄著飛機模型，不停地在樓下喊:“我沒事。”不要緊張。理查德如釋重負地繼續說道:“他們從未質疑過我們給出的理由。沒有人認為有第三者，即使是朱迪思。
“這真的很感人，”瓊說。
理查德擁抱了她壹下。“妳也很棒，這讓大家都很放心。謝謝大家。”帶著壹種負罪感，他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感覺到要和瓊分開。
她提醒他，“妳還是得和迪克談談。”她的話像壹座黑色的山，在黑暗中倒在他面前，它所攜帶的寒意和它的重量，直壓到他的胸口。四個孩子中的長子最理解他，和他是靈魂伴侶。所以瓊沒必要加這句話:“我不會為妳幹這種臟活的。”
“是的。我會做的。妳去睡吧。”
幾分鐘後，她的呼吸慢了下來，她忘記了這壹切，睡著了。現在是十二點差壹刻，迪基在音樂會後乘坐的火車將於1: 14到達，所以理查德把鬧鐘調到了1: 00。他已經幾個星期沒睡好覺了。但他壹閉上眼睛，過去幾個小時出現的壹些場景就在他眼前閃過——朱迪思厭惡地對著天花板噴著煙圈，小豆子默默地盯著他，他和約翰休息的田地裏被太陽曬枯的植被。眼前的山向他移來，與他靠得更近，融為壹體。他變得巨大而重要，喉嚨的疼痛不再那麽明顯。他的妻子睡得很香，好像是在他身邊被殺的。滾燙的眼皮和紛亂的思緒讓他煩躁，於是他起身穿好衣服。這時，瓊醒了，翻了個身又睡著了。然後他告訴她，“瓊，如果我能忘記我做過的事，我會的。”
瓊問，“妳從哪裏開始？”沒有起點。說到勇氣，她壹直在給他勇氣。他在黑暗中赤腳穿鞋。孩子們在自己房間裏打呼嚕，樓下沒人。他們害怕忘了關燈，他就壹個個關了，只留下廚房的吊燈。汽車啟動了，他曾希望它不會啟動。在月光照耀的路上，他沒有遇見任何人。明亮的月光就像壹個純粹的旅伴。它在路邊的草叢裏閃了壹下，像跟蹤者壹樣在後視鏡裏忽明忽暗，最後消失在他的車頂燈下。這個時候，人們還在散步的市中心似乎有點奇怪。壹個穿著警服的年輕警察和壹群穿著短袖襯衫的孩子坐在銀行的臺階上。火車站對面的幾家酒吧還在營業，去的多是年輕人。他們在溫暖的夜晚進進出出，享受夏天的清新氣息。路過的汽車裏傳來喊叫聲，似乎有無數人在說話。理查德把車停在這裏，厭倦了讓自己的頭落在旁邊的座位上，避開嘈雜刺眼的燈光。這就像電影裏的刺客冷血地穿過狂歡的人群去完成自己的任務，但電影卻無法表現出妳心中所執著的那個陡峭而可觸摸的斜坡。妳不能再往下爬了，那只會是摔跤。汽車的化纖坐墊被他的臉加熱了，他聞到了壹股古老而可辨的香草味。
火車汽笛響了，他擡起頭。公共汽車準時到達，但他希望它會晚點。狹窄的安全門倒下了，報告列車正在進入站臺的鈴聲歡快地叮當作響。壹個扁笛子似的龐大身軀搖晃著停了下來，壹群昏昏欲睡的少年走了下來，包括他的兒子。當迪克看到他的父親在這個關鍵時刻來接他時，他並沒有表現出驚訝。他和兩個比他高的朋友壹起走向汽車。他向父親問好，坐在前座，做出疲憊敏捷的動作以示感謝。他的朋友坐在後面。理查德非常歡迎他們，所以他不得不送他們回家，並推遲幾分鐘的談話。
他問:“音樂會怎麽樣？”
“太好了，”坐在後座的壹個孩子說。
“非常令人興奮，”另壹個說。
“嗯，迪基說。他天生不喜歡走極端，非常講道理，所以世界上的不合理讓他在還年輕的時候就頭疼、肚子疼、惡心。把他的第二個朋友送到他黑暗的房子門口後，迪基突然說:“花粉熱讓我的眼睛疼死了。我今天壹整天都在割草！"
“妳家裏還有那種眼藥水嗎？”
“我去年夏天用過，壹點用都沒有。”
“今年可能有用。”理查德在空蕩蕩的街道上來了個急轉彎。回家只需要幾分鐘。山就在這裏，在他的喉嚨裏。“理查德，”他開始說，意識到躺在座位上揉眼睛的孩子聽到自己語氣不對就緊張起來。“我來接妳不是為了讓妳舒服，而是因為我和妳媽媽有話要對妳說，不過這幾天抓妳不容易。這是個令人悲傷的消息。”
“好的。”要求父親說下去的話很軟，但就是脫口而出，仿佛從彈簧的頂端跳了出來。
理查德壹直擔心他會再次哭泣，但現在男孩的男子漢氣概為他樹立了榜樣，他的聲音平淡而不帶感情。“這是個悲傷的消息，但不壹定帶來壞消息，至少對妳來說不是。不會對妳的生活產生實質影響，但勢必會涉及到妳的感情生活。妳最好工作，九月回學校。妳能以如此積極的態度對待生活，妳媽媽和我都由衷地感到驕傲。我們不希望這種情況改變。”
“嗯。”孩子吸了口氣，低聲說，努力控制自己。他們現在已經拐過彎了，平時去的教堂隱約可見，像壹座內部已經被夷平的堡壘。理查德想娶的女人在草坪的另壹邊有棟房子，她臥室的燈還亮著。
他說:“妳媽媽和我決定分開，就在今年夏天。沒有法律效力，也不是離婚。我們想知道那是什麽感覺。幾年了，我們為對方做的還不夠，不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對方開心。妳意識到了嗎？”
“不，”孩子說。他的回答很真誠，不帶感情色彩，就像考試時出題判斷真相壹樣。
有了事實作為基礎，理查德愉快地接著陳述細節，這只是壹段說唱。他談到他租的公寓在城市的另壹端，隨時可以找到他。他談到了分開的假期計劃，分開會給孩子帶來的好處，增加的靈活性，夏天豐富多彩的活動。迪基仔細聽著他的話，問道:“還有人知道嗎？”
“我知道。”
“他們有什麽反應？”
“女孩們很平靜。約翰控制不住自己。他大喊大叫，吃了根煙，用餐巾紙做了份沙拉，告訴我們他有多不喜歡上學。”
迪克咯咯地笑了，“真的嗎？”
“是的，學校的事情比媽媽和我更讓他心煩。喊完這些他好像舒服多了。”
“真的嗎？”他重復說，這是他感到震驚的第壹個跡象。
“好吧，迪基。我想告訴妳壹些事情。妳的車剛剛進站的那個小時，可能是我壹生中最難過的時刻。我討厭這樣做。我討厭它。我父親寧願死也不願這樣對待我。”說完這些話，他覺得輕松多了。他把山推到了孩子身上。當他們回到家，迪基迅速下車，走進明亮的廚房，像壹個影子。理查德在他身後喊道，“妳想喝杯牛奶還是什麽？”
“不，謝謝。”
“要不要我們明天給球場打電話，說妳病了，不能去上班？”
“沒有，我什麽都沒有。”這話是在他房間門口小聲說的。理查德等著聽他生氣地摔門，但門像往常壹樣輕輕地關上了。關門的聲音聽起來令人不寒而栗。
瓊已經陷入第壹輪深度睡眠，無法輕易醒來。理查德只好又說了壹遍:“我告訴他的。”
“他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妳能去和他說晚安嗎？請。”
她甚至沒穿浴袍就出去了。理查德慢慢地重新穿上睡衣，走進大廳。迪基已經上床睡覺了，瓊坐在他身邊，孩子床邊的鬧鐘收音機輕聲播放著音樂。當瓊站起來時，不知從哪裏射來壹道光，也許是月光，勾勒出她睡衣下的身體。理查德坐在她剛剛坐過的溫暖的位置，孩子狹窄的床墊被她壓出來。
他問孩子:“妳想讓收音機這樣開著嗎？”
“壹直都是這樣。”
“這不會讓妳保持清醒嗎？我睡不著。”
“沒有。”
“妳困嗎？”
“嗯。”
“好的。妳還想準時起床去上班嗎？妳今晚睡得太晚了。”
“我想去。”
冬天住校，孩子意識到睡得少的人不會死。小時候睡著後壹動不動，汗流浹背，經常讓照顧他的人很恐慌。十幾歲時，他經常是四個孩子中第壹個上床睡覺的。如今，他仍然壹邊看電視壹邊睡覺，翹著毛茸茸的棕色腿。“好的。好孩子。聽著，迪克，我非常愛妳，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我有多愛妳。不管這件事的結果如何，我都會壹直陪著妳。真的。”
理查德俯下身去親吻他以為會躲開的臉，他強壯的兒子卻轉過身來，把濕漉漉的臉貼在他身上，吻著他的嘴唇，就像壹個熱情的女人。在父親耳邊，他呻吟著說出壹句話，這是壹個關系到心靈的極其重要的問題:“為什麽？”
為什麽？那是壹陣突如其來的颯颯風聲，壹把要射的利劍，壹扇在徐靈被推開的窗戶。白臉不見了，黑暗毫無特色。理查德已經忘了具體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