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神奇的是,這座不高的山峰100多年前被外國傳教士發現它竟是壹個避暑的清涼之地,於是當普天世界風雨飄搖之時,這裏卻興起建樓築墅之風,各國商人、名流、傳教士、政界人士、軍閥等接踵而至,小小壹座山上,幾百幢洋樓別墅櫛次鱗比,迅速形成的北街南街,洋行、郵局、商店、教堂、學校等壹應俱全,鼎盛時期外國洋人及家眷達數千人,並劃租界區,規定華人不得入內,在我大中華雄雞版圖之上秀美雞公報曉峰下塗鴉了讓國人無比屈辱的畫面!風雨滄桑,百年滌蕩,如今,雞公山上仍保留著300余幢風格各異的洋樓別墅,被譽為“萬國建築博物館”。其中的美國大樓、瑞典大樓、德國樓、丹麥樓以及著名的中國人為揚誌氣而建的頤廬(誌氣樓)依然堅固、美觀、洋氣,與自然山川融為壹體,成為雞公山的獨特景觀,而姊妹樓、紅娘寨、美齡舞廳、花旗樓、馬歇爾樓等則記載著雞公山不平凡的人文歲月和歷史蹤跡。
當然,雞公山最享譽的還是它的自然靈性和天造地設,原始森林、鳥類樂園、自然生態博物館、原生蝴蝶博覽園、天然氧吧,還有最著名的氣候,與北戴河、廬山、莫幹山並稱為中國四大避暑勝地。
山不再高,有仙則靈。每每與人聊起或寫下這座山的有關文字時,我便有些情不自禁,為家鄉,為這座靈秀的山而怦然心動。
其實,這些還都只是寫在史誌上和旅遊手冊上的雞公山,在我的記憶中,雞公山遠不止這些,它是我的壹段歲月,壹張黑白底片,壹支久遠的歌謠……
壹
許多年前,我因得了肺結核病需隔離治療,住進了雞公山部隊療養院,當時叫作中國人民解放軍壹三壹野戰醫院。那年我20歲,由於生病,患的又是被稱為富貴病的慢性傳染病,還由於壹個老百姓住進部隊醫院像《沙家浜》裏壹樣被稱為傷病員,與壹群十八九歲的小戰士成了病友,那時感覺自己已經很老了,每當別人問我年齡時我都會臉紅。但我發現,小戰士每次看我也會臉紅,也會手足無措,心中就很迷惑。我住的傳染科病房是位於醫院總部之外的壹幢舊樓,座落在山坡上,從石條砌的露臺上可以看到外省湖北的遠山,沐浴鄂北吹來的涼風。舊樓門前壹條碎石斜坡小路連接環山馬路,穿過馬路才能進入醫院總部,所以病友們說這裏是醫院的外宅別院。每天早上,壹位穿軍裝著白大褂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的中年女軍醫會從醫院總部而來,壹臉嚴肅地查房問診。我那時很喜歡壹種像小餅幹似的幹酵母片,甜甜的拿它當零食吃,便會在查房時跟女軍醫說我消化不良,需要開點酵母片。要了幾次後,嚴肅的女軍醫終於忍不住看著我說,妳吃那麽多飯幹嘛?!我又壹次臉紅,從此再不敢找她。天那嚕,誰不知道我那時正值閑饑難忍的吃貨年歲,更何況我得這消耗性疾病就是吃下全世界也還是面黃肌瘦!每天,還有壹位護士姐姐壹位護士妹妹和壹位男護士會不時端著藥盤針盒從碎石小路魚貫穿梭。護士姐姐膚白苗條,講四川話,聲高清亮像發連珠炮,走路風弛電掣踏得木樓板噔噔響,她實在不像個護士。護士妹妹圓臉,皮膚略黑,總是笑嘻嘻的,小戰士們全都喜歡她,妳爭我搶地幫她拖地、提消毒桶。男護士姓劉,不愛講話,只記得他手大指頭粗,打針較疼,其他沒什麽印象。還有就是每天的三餐時間,當送餐的餐車吱吱吜吜碾過碎石小路的聲音傳來,常伴隨小戰士們愉快的小歡呼,而後便擁滿了狹窄的樓內甬道,飯菜的香味也飄了起來……
在我看來,小戰士們似乎都沒什麽大病,肺炎、痢疾、重感冒,多是住幾天十幾天就出院了,最嚴重的就是幾位轉氨酶高的肝病患者了,但這些病擱在這些十八九歲的小戰士身上妳根本就看不出病態,壹個個活蹦亂跳。我們病房樓前有片小場地,常見小戰士在那裏打鬧嬉戲,後來,圓臉的護士妹妹教我們在場地上練太極拳,我最早的24式太極拳和太極劍術都是在這裏學會的,出院後我因而還成了五七幹校的太極拳教練。
病房樓前還有個門廊,是個水房兼洗漱間,由於整棟樓只有我壹個女病員又是個老百姓,洗漱間相遇常有種微妙的說不上來的感覺,我見到的那些小戰士偶爾臉紅就是發生在這裏。尤其是當我和某壹位小戰士單獨相遇洗臉刷牙時最容易看到他臉紅,我也是十分的拘謹別扭,常常是,小戰士快速地胡拉下臉和嘴巴就匆忙跑走了。
那時的我們真是年輕啊!然而故事還是發生了。某壹天病房樓裏住進了位挺拔俊朗、少言深沈的年輕軍官,患的病也是那種轉氨酶高,護士姐姐叫他李技師。李技師講究,洗漱間常見他掏出個小圓鏡子對著梳頭發,衣領上的風紀扣任何時候都扣得板板正正,在洗漱間梳頭時單獨見到我也不臉紅,仍然梳得旁若無人。幾乎所有人漸漸都發現聲音清亮的護士姐姐忽然變得語調輕柔了,而且來病房的頻率分明提高,護士站的夜晚常常燈光明亮,護士姐姐值夜班的時候也多起來,每值夜班必叫李技師去護士站打針,把肌肉註射的針藥打得就像掛吊瓶。所以,狡猾調皮的小戰士壹看見護士姐姐來就會高叫:李技師,打針啦!說完就都跑去門前場地打鬧,舊樓便有種歡欣鼓舞的氣氛彌散開來。
大約過了壹個多月吧,雞公山氣候已呈涼涼秋意,有兩名軍人忽然來到我的病房,說是調查了解護士姐姐與李技師的關系問題。他們問的很細很小心,比如護士姐姐每天來病房幾次,每次來多久,是不是經常與李技師單獨相處,夜晚是不是常與李技師在護士站等等。我的心在那壹刻莫名緊張,我擺著手說,我不知道,什麽也不知道,真的,我是個老百姓,來住部隊醫院,我不懂也不認識李技師……護士姐姐很漂亮,很好,打針不疼……也許,我的臉那時又紅了,搞得那倆軍人也緊張起來,最後只好匆匆而去。聽說,這幢舊樓的所有傷病員都接受了調查。又聽說,部隊有紀律,醫院嚴格禁止醫護人員與病員談戀愛。不久,漂亮的護士姐姐就被調走了,到我出院時李技師仍在,只是更不愛講話。小戰士們見他均怯怯的,誰也不敢先跟他講話,好像我們大家全都愧對他,李技師因而越發的高冷深沈了。
記得最初上山時,母親似乎是不經意地說,妳去山上部隊醫院治療,人們就會暫時忘了妳。這句話提醐灌頂,我那時是真心不想讓人知道我患病的。我姐姐則俯在耳邊說,給妳找書看!家人許是覺得我獨自住醫院,又山高路遠有點不忍吧。其實我在山上的三個月,正值酷暑盛夏,也是雞公山最好的季節。伴著清涼的山風清新的空氣,我蜷在床上讀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雨果的《悲慘世界》、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司湯達的《紅與黑》,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妮娜》,讀契訶夫的《小公務員之死》、莫泊桑的《項鏈》、梅裏美的《壹個女人的二十四小時》。這些世界文學名著當時還是禁書,但每隔半月,姐姐都會想辦法幫我找來或親自送或托人送上山,令我有種偷嘗禁果的愉悅和恐慌,每當嚴肅的女軍醫來查房我都要迅速地藏好這些書,正是這些書有效地填補了我的閱讀空窗為我掃了世界文學的盲。最難忘的是60多歲的老父親像當年當遊擊隊長那樣背著壹袋書從登山小道爬上山來,他送的書是當時要求我們學習的《國家與革命》、《哥達綱領批判》和《反杜林論》,我把它們也當作文學作品來讀,書中出現的長長的地名、人名、歷史事件等等常常會喚起我的文學聯想……真是很幸福的閱讀體驗。但《反杜林論》我至今讀不懂,再豐富的聯想也不知其所雲,真正的愚純。時至今日,回憶起那段讀書歲月依然是我最難忘最愜意的事。住院三月唯壹令人不滿的是因為長期註射鏈黴素,下山時我瘦削的臀部肌肉已針眼密布,舊痕摞新傷,變得如同手納鞋?般堅硬,而且從此落下輕度耳聾的後遺癥。好在x光透視,我的肺部空洞已愈合鈣化。
二
許多年前,命運使我邂逅了文學。上世紀八十年代正是中國文藝歷經劫難後的復興時期,我和我的青春歲月有幸與文學相遇。我的家鄉信陽,古稱義陽、申城,素因戰略要地和文脈淵源流長著稱。戰國時期四公子之壹的楚相春申君黃歇就出生於信陽,其風雅倜儻、文韜武略通過壹部電視劇《羋月傳》而讓當今中國的少男少女們幾乎盡人皆知。明代“文壇四傑”、“前七子”之壹的何景明,現代兄弟作家白樺、葉楠,都是鄉梓文人津津樂道的驕傲。在信陽最濃釅最昂貴的精神奢侈品就是文人情懷,猶如與其相匹配的信陽毛尖茶,清雅、高貴又文氣蕩漾。那時,壹批因文革下放到豫南地區的復旦、人大、北大、淅大、安徽師大等著名高校的“老三屆”外省優秀學子在異地他鄉的信陽駐足文藝界,為我的家鄉創辦了壹本純文學刊物《報曉》,刊名自然源自靈秀的雞公山。我有幸成為該刊的編輯,同時也是壹名狂熱的小文青。那時我們追的是盧新華的傷痕文學,王蒙、張賢亮的反思文學,蔣子龍、劉心武使命感極強的現實主義文學,後來又追新時期,追新詩朦朧詩、意識流、超現實、解構主義,再後來是歐美文學、比較文學,壹直追到文學爆炸的拉美文學……那是壹個中國文學劫後余生、浴火重生的鼎盛時代,也是壹個雜花生樹、亂雲飛渡的時代,就像壹個饑不擇食的餓漢面對饕餮盛宴的暴飲暴食。全民閱讀,像今天讀網絡、讀微信壹樣讀小說、散文和詩,人們需要文學喜歡文學,壹夜之間就能讓所有人都知道喬廠長、班主任,壹篇《哥德巴赫猜想》讓全國人民都認識了陳景潤。文學在創造神話的同時自己也成為了神話,那是文學的真正嘉年華。王蒙那時寫了篇小說叫《堅硬的稀粥》,文學那時就像我們每天早餐必不可少的稀粥。多麽好啊!我們閱讀、寫作、投稿、退稿、再投稿……向文學致敬,向大師致敬,向經典致敬!多少個夜晚我們俯案疾書,如癡如狂,那時不叫敲鍵盤而叫爬格子,每頁300字的方格稿紙我們用壹支筆爬滿了熱愛和追求。文學就是心中的燈,是高懸於頭頂的理想和信念,我們在無意識中誇大和神化了文學,多少年後我才知道寫作其實也只是壹個職業壹種營生。見到自己崇拜的作家和省級全國級文學刊物的編輯我會緊張會臉紅,然後小心翼翼地叫聲“老師”,見到女作家更像是看女神。發表了幾篇作品後人家也開始叫我作家了,我會赤急白臉地擺手否認,作家豈是能這麽隨便叫得?!
好形勢逼人奮進,文學的春天是如此絢爛。那時的文壇的確活躍,各種筆會、研討會、作品分析會,以及采風活動、深入生活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等等滋養著作家也碰撞著作品。河南省文聯在雞公山承租了清風孤傲、景色婍妮的1號別墅樓,作為文藝創作基地,每年夏天,各路精英匯聚雞公山,伴著山風林濤,在1號樓寄情山水,舞文弄墨,高談闊論,癲狂天下。吹牛聊天喝酒抽煙,興起時或高歌或狂舞,活色生香的1號樓常常徹夜燈火通明、雞鳴狗跳。多少激情在這煙熏火燎的氛圍中燃燒,多少靈光壹閃的才思在這奔放狂野的狀態下碰撞,雞公山靈秀大自然的輕風雨露,在每個火熱夏季是如此寬容妥貼地潤澤著中州大地文藝的百花園,給奇花異草註入靈性和芬芳,猶如漫山遍野怒放的金雞菊盛開得無比燦爛。
我是在雞公山參加的人生第壹個筆會,從而見到了發表我處女作的《奔流》主編丁琳老師的。我誠惶誠恐。若幹年後,與丁老師再次謀面時他笑說:“相識君未婚。妳那時上山雙手提壹只小箱子……很好笑的樣子。”我說我當時緊張得要命,見到主編大人快嚇暈了!遺憾的是如今我不緊張了卻再也見不到書卷氣十足、儒雅彬彬的丁琳老師了……後來我又參加過許多次筆會,及至到北京中國作協魯迅文學院首屆進修班學習,與眾多當代著名作家、編輯家成為師生和同學,但這第壹個文學筆會卻讓我永遠難忘。
我難忘,刊發我第壹部中篇小說的《莽原》主編何秋聲老師,在壹個雨後的雞公山筆會上高聲吟誦:“淅瀝以蕭颯,忽奔騰而砰湃,如波濤夜驚,風雨驟至。其觸於物也,鏦鏦錚錚,金鐵皆鳴;又如赴敵之兵,銜枚疾走,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那種仰天長嘯,鐵馬金戈,嘆萬物之裂帛天地之悠遠的浪漫豪情令人感佩!
我難忘,《莽原》前主編龐嘉季老師,在我有次去鄭州改稿臨離開時,龐老師把壹套4卷本的傅雷翻譯的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送給我,語重心長地說:要讀經典,這部書不僅是名作而且是名譯!
我難忘,作家喬典運、張壹弓、田中禾、張宇、李佩甫、齊岸青等壹長串如雷貫耳的名字,我幾乎都是在雞公山上首次見到真人的。
我難忘,年輕的文青們在1號樓相聚的歲月。我們海闊天空地暢談,先鋒派野獸派現代後現代、現實超現實、傳統非傳統,伴隨探險迷路的攀巖和哭喊,當然還有那些拙嫩浮淺但卻熱情激揚的文字。後來,我們中的壹些人成了著名作家,比如孫方友、墨白、侯鈺鑫、寇雲峰等,可嘆他們中有些已英年早逝,有些則成為其他戰線上的領軍人物,文學沒有白教我們。但凡有文學情結的人,當官必是好官,經商必是儒商,因為文學教會了我們做人。
我感懷那時的河南文壇和文藝界那種清純的人際關系。培養新人、扶植新作,編輯與作者之間是師生、朋友、親人,完全無功利,純真到極致。編者和作者會為修改壹篇作品壹同嘔心瀝血,為壹篇好作品壹同欣喜若狂,真正的同呼吸***命運,是對文學的虔敬凈化了我們也純粹了我們。2016年11月,當得知我敬仰的仁厚的河南省文聯主席、著名作家南丁仙逝的消息時,我無比沈痛後悔,因為20多年前南丁曾慨然為我的第壹部小說集作序,而我卻至今而且永遠都無法再面見他講出壹聲“謝謝”!我深深地感謝那些在我最初步入文壇時給予我悉心教導無私幫助的前輩作家和編輯老師們,他們的品格和才學為壹個小文青奠定了畢生的人格定位、價值取向和學問追求。從這個意義上我將終身感謝文學,感謝那些我永遠敬佩的學人榜樣!
三
“許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還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當時,馬孔多是個二十戶人家的村莊,壹座座土房都蓋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沿著遍布石頭的河床流去……”這是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 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開頭的壹段經典描述。這部魔幻現實主義的代表作壹句話就把過去、現在和將來聯系在壹起,從而再現了拉丁美洲百年變遷的恢宏歷史進程。
許多年後的今天,當我從壹千多公裏外酷熱的祖國南方回到故鄉,又壹次登上雞公山這片清涼之地時,當年那個瘦弱的患病女子,那個雙手緊抓只小箱子的可笑小文青已不復存在。山風吹亂了我的淺灰發髻,雨霧浸濕了我南蠻化了的寬褲裙,租住的山間小屋前鄰家小女孩壹雙亮眼陌生地看著我。“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山川依舊,歲月荏苒,幾十年光景倥傯而過,我們已不再年輕。
我去尋訪,當年那座病房樓以及門前的碎石小路,找了好久好久,仔細判斷才發現舊樓前又建了座房子,就在原先水房洗漱間的位置與舊樓相連,我們打太極的小場地沒有了,碎石小路變成了壹級級石臺階。走下臺階,新房舊樓全部淪陷在荒草中,門上壹把銹鎖關閉了所有的過往記憶。然而我不會忘記,許多年前這幢舊樓裏那個最愛臉紅的小戰士為了我練太極劍,曾砍毛竹親手精心削制了壹把竹子寶劍送給我,光滑的劍柄閃亮的劍鋒,是小戰士用體溫打磨出的光彩,可我當時卻不知也羞於問他的姓名。如今,小場地、小路都沒了,舊樓也已破敗,當年那群小戰士如今何在?李技師和護士姐姐後來又有什麽樣的故事情節?還有嚴肅的女軍醫、圓臉的護士妹妹現在又在哪兒呢?他們也會像我壹樣在許多年後來雞公山尋舊嗎?
這時,有壹群灰白頭發講湖北口音的男女邊說邊走過來,他們指點著路邊另壹幢樓房說:這是療養院以前的辦公樓,還記得嗎,我們那天壹起跑上三樓去看飛機!我出神地看著他們,看他們興致勃勃地在樓前拍照,雖然樓門緊鎖窗戶破舊,但樓門前的壹叢紫藍色繡球卻開得繁花似錦。雖然歲月流逝,但誰都曾有過如花如夢的青春記憶。
我去尋訪,當年心旗搖蕩的1號別墅樓。曾經的孤傲已蕩然無存,沿途竟然有這麽多的樓房仄逼地擠著它,直到把它拱到邊緣。破門舊窗,電線低垂,壹樓地下室的窗戶直接就是個洞開的石頭窟窿,樓前樓後雜草叢生,垃圾滿地,破敗的1號樓像個老乞丐壹樣衣衫襤褸搖搖欲墜。踏著荒草淒迷苔痕狼藉的石臺階走上別墅樓,看到雕花的前廊天花板上隨便掛著只破燈管,露臺上晾著大褲衩、套頭衫,樓裏現在住著山上的幾名維修工。
真不忍再看下去了,壹種疼痛擊打著我的胸腔,令人心碎。欲哭無淚。歲月衰退,文學也會老嗎?別了,1號樓;別了,我的青蔥歲月;別了,我的文學夢幻……
踩著枯枝敗葉,陽光也變得斑駁。
在雞公山18號別墅,我還見到了每年夏天都來這裏孤獨寫作的作家墨白,當年血脈賁張、激情四射的小夥子如今已兩鬢蒼蒼,多了幾分深沈和練達。在綠植瘋長、林木沈郁的北崗上,18號別墅就像壹座孤島。我是讀了信陽文聯黨委書記、作協主席陳峻峰寫的《壹個人的別墅》這篇文章才找到這裏,找到隱居於此的墨白的。每年的6月至9月,12個長長的陰濕夏季,墨白在這裏堅守,就像壹個獨自巷戰的士兵,500余萬字的作品,20余部中、長篇,百余篇短篇小說與散文、隨筆就像子彈壹般從這裏劈劈啪啪地發出,他在與歲月戰鬥,與文學戰鬥,與自己戰鬥。
今天,壹位北京來的年青人也到了18號別墅,他攜帶千余本墨白新書《光榮院》千裏迢迢幾經周折上來雞公山,替他們讀友會的書友們前來求作家簽名。年青人黑瘦單薄,架著副寬邊眼鏡,但樂嗬嗬的很陽光。
壹場暴雨過後,雞公山無比絢麗多彩的晚霞出現了,如紅綢,似彩練,像燃燒於天際的熊熊火光,又像是揮灑在滿宇宙的滾燙熱血,落日余輝竟是這麽燦爛輝煌,惹得許多人舉起相機手機拍照,晚霞把整座山,把每個人的臉頰都映得通紅。
與這瑰麗煌煌的晚霞相比,也許文學還不算太老吧,我們也還不算太老,還有不少的光陰和事情可以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