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2月10日,農歷正月初壹,李重光出生於山東省棲霞縣寨裏鎮北洛湯村壹個農民的家裏。
“我的父親兄弟四個,除大伯家有壹個男孩外,其余都是女的。我的三伯家連個女孩也沒有。我有兩個姐姐,二姐的小名就叫領弟,希望能領個弟弟來,我就是這樣被“領”來了。全家高興得不得了。我也就成了全家的寶貝。真正的寶貝。
爸爸媽媽怕我養不大,就在村裏找了壹個最窮的、孩子最多的人家認了幹媽,幹媽送我壹個討飯籃子,壹根打狗棍,這可就是我壹生總想去討飯的壹個原因吧。我幹哥哥會畫鷹,畫出的像真的壹樣,這對我喜歡畫畫恐怕有關系。”
“我家裏沒有什麽音樂環境,父親會拉點京胡,會唱幾句京劇,姐姐們會唱《蘇武牧羊》,這是我小時候聽到的唯壹歌曲。小學壹二年級也沒上過音樂課。三四年級會唱幾句《義勇軍進行曲》。親眼見過日本鬼子的飛機扔下炸彈,也見過八路軍打日本鬼子的汽車,子彈就在頭上飛,從小就恨日本人。六年級時會唱賀綠汀的《四季歌》。也聽過戲匣子放出的京劇。13歲那年,八路軍在村裏宣傳抗日,孩子們聚在壹起,就唱歌,於是我對歌曲發生的興趣,還把歌曲抄在小本上,自己也試著作過曲,現在想來實在可笑。”
作為獨生子,李重光在家裏的特殊地位集中體現在父親對他早期教育的極端重視——6歲進小學,9歲被送到大姑姑家去上學,11歲離鄉上學,並開始學英語,這在當時農村實屬罕見。至今,他還銘記著啟蒙老師的那句話:學漢語讓人睜開了壹只眼,學習外語讓人睜開了另壹只眼。
幼年時期的輾轉求學培養了天資聰慧的李重光堅韌的品格、強烈的文化上進心和頑強的自學能力。
13歲時,他面臨了壹次選擇——“八路軍縣大隊隊長與我的父親是好朋友,極力勸我父親讓我去延安學習,我父親不放心,最後還是送我去青島我舅父家。到青島後,上了半年小學,我不願意寄人籬下,提出要去做生意,自力更生,結果我就去壹個棉布做學徒,學做生意。站櫃臺,送貨、跑腿……壹直幹了3年,成了賬房先生。”
“在這三年裏,我學會了吹口琴,出去辦事,路上就會瞎吹壹氣。當時對《風流寡婦》很感興趣,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她是寡婦,又很風流。” 在青島舅父家寄讀時,表妹的鋼琴激發了李重光對音樂的無限向往。然而當時每小時1美元的鋼琴課學費,對他來說無異於天文數字。日後,音樂成為他人生的終極夢想,自學也成為他走上音樂之路的慣常途徑。
1945年抗戰勝利,李重光感到做商人沒出息,轉而求學。插班到市立男中初二年級,經過兩年的努力,初中畢業,免試升入高中。半年後因舅父家中經濟有困難,再次輟學。
“兩年半的中學生活裏,我對音樂、美術、文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對冰心、臧克家、艾青,馬凡陀的詩歌都認真學習過,自己也試著寫過,還抄寫在壹個小本上,可惜這些東西都丟失了。要是現在能看壹看學生時代的習作壹定很有意思。”
這段時間李重光學會了五線譜,自修鋼琴,並到電臺直播、參加音樂會上表演。至今李老師還清楚地記得演出的曲目:《致愛麗絲》。當時的音樂老師李錚及夫人成為他音樂人生的向導和楷模,他們的示範作用以文明進步為基礎,而不僅僅停留在音樂層面——“我和音樂老師的關系很親密,也常到老師家去,老師還把他寫的帶伴奏的歌曲抄在我的紀念冊裏,我也用很漂亮的彩色紙畫上音樂家的頭像,寫上音樂家的生平,送給老師。”
“李錚老師是老誌誠的學生,他教我們唱老先生的歌,講老先生的故事,對老先生又會彈鋼琴又會作曲,我十分崇拜,沒想到40年後我能和老先生在壹個單位工作。
李錚老師的夫人是女中的音樂老師,鋼琴彈的很好。我們兩個學校成立了壹個合唱團,我們唱《黃河大合唱》,唱馬思聰的《祖國》,還有《長恨歌》、《藍色多瑙河》……”
“我當時的夢想就是像我的老師那樣,有壹間小屋,有壹架鋼琴,壹個留聲機、壹個溫暖的家。”
舊上海,南京西路,地攤少年
上個世紀初,歐風東漸。上海灘奢享於東方巴黎的榮耀,居於時代文明及風尚的前沿。
1948年6月,因家中生活困難,在親戚的幫助下李重光和父親去了上海,在繁華的南京西路擺地攤賣針織花邊維生。李重光時常手裏捧著字典或口琴,不時要躲避印度巡警的驅趕,引來過往的行人投過詫異的目光……地攤少年的求知欲望在文明世界的邊緣地帶生動綻放。
每每看到上海音專的校車自身邊駛過,懷揣音樂夢想的李重光愁腸百結。上海,如同青島壹樣,成為他人生傳奇的另壹個舞臺。提起這段辛酸往事,李老師不僅笑稱自己早在半個多世紀前就下過海了。
“當時,做夢也沒有想到我會進中國最高的音樂學府中央音樂學院學習,更沒想到的是我是以中國音樂學院附中校長的身份,去上海音樂學院開會發表對音樂教育的意見。在中央五七藝校時,還到上海住過國際飯店。”
少年求學的坎坷經歷,讓李重光在飽嘗艱辛的之外,積累了豐富的自學經驗,這也為他日後從事兒童音樂教育研究奠定了難能可貴的天然基礎。他笑稱自己是個“笨老師”,並且認為,太聰明的老師無法從學生的角度去耐心細致地發現問題並解決問題。唯有“笨老師”才能順應和了解初學者的學習思路,並為他們打開音樂之門。 1949年,李重光隨父親自上海回到青島。青島解放後,他和同學壹起赴北平趕考。壹路舟車勞頓於考試前壹周趕到北平。解放前夕順利入學北平藝專,並萬分幸運地親歷開國大典。
同年11月,學校合並到天津中央音樂學院,李重光成為國家最高音樂學府作曲系的壹名學生,從此步入夢寐以求的音樂殿堂,躊躇滿誌。
翻開李老師的畢業證書,畢業證內頁的底紋印有繁體的“為人民服務”,上面有校長馬思聰的親筆簽名。
在中央音樂學院師從壹代音樂宗師的親自教誨,按李重光的話來講無異於“壹步登天”。談起自己的母校,李重光滿懷感恩之情。同時也為當時入學水平差、政治運動多而深感惋惜。由於在讀期間僅僅治理淮河就用去了9個多月,導致達不到畢業水平全班延期壹年畢業,學習期限長達6年。
“大學畢業後,我被分配到中央音樂學院視唱練耳教研室教視唱練耳,年輕的老幹部、著名歌唱家、作曲家孟貴彬就在我們班上,壹次聽寫時發生了爭執,我的譜子是四四拍,他記成了四二拍,我說他不對,他不同意,說從音樂上應該是四二,我說妳應根據我彈的去記譜,他才無話可說。” 1956年9月他被調到中央音樂學院附中,教合唱和基本樂理,開始長達40年的音樂理論教研工作。
從教50年,著作等身。您壹定積累了相當豐富的經驗和體會?基本樂理通常被認作基礎課程,不十分受重視?
“基本樂理,在中國(其實在國際上也壹樣)壹直是不被重視的壹門課,它產生最早,但問題卻最多。
在我做學生的時候,唯壹壹本基本樂理書就是繆天瑞先生編譯的《樂理初步》(柏頓松著),作曲系在新鄉辦暑期培訓班我教基本樂理,在天津文化宮教工人師傅學基本樂理都是參考這本書。
我教了50多年基本樂理,但從未學習過這門課,所幸的是,當我正式開課時,斯波索賓的《音樂基本理論》中譯本已正式出版。這是壹本前所未有的具有很高學術價值的基本樂理教材,我從中學到許多聞所未聞的新知識,大開眼界,倍受鼓舞,正因為我經常這樣說這本書好,我的可愛的學生們在運動中畫了壹幅漫畫,從天津音樂學院的三樓掛到壹樓,上面畫著斯波索賓坐在蓮花座上,我在下面頂禮膜拜。運動之後直到現在,我仍說斯波索賓的《音樂基本理論》是壹本非常好的基本樂理教材。”
率真,耿直,壹絲不茍,李重光先生至今如此。在寫給照乾的書信中,他坦白地寫道:
“在拙著尋求學術價值,找來找去壹無所獲,忽然想起有人講過的壹句話:李重光的書不是學術著作。當時對這句話有點不能接受,現在想起壹確有幾分道理,於是我想在不是學術著作的書中去找學術價值,豈非自討苦吃,同時我也想起另壹人說的話:李重光的書有很強的可操作性,當時也很不理解,怎麽又蹦出個可操作性。後來越想越覺得有點意思,現在出的書,好象是缺少點可操作性。我的書都是從教學實踐中來,所以操作起來為就比較方便。因此,我想我的書缺少學術價值,但有實用價值,這恐怕就是它為什麽能存活40多年賣書400多萬冊的壹個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