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有人問起我的故鄉的時候,我會這樣回答: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翁牛特旗,梧桐花鎮,頭牌子鄉,趙家窩鋪大隊,小黑山後村,東組。地名是不是很長?的確,我也這樣認為,但這就是生我養我的那個地方。
如今,經過父母、妻子和我的壹起努力,終於離開了那裏,把居住地址縮短了,定居在內蒙古赤峰市市區。也算是完成了兒時父母對我的最大期望:即使到城裏當壹條看門狗,也要離開這個死山溝!
每當回想起故鄉曾經的模樣,除了貧窮、山溝,我想不到更多具有代表性的詞語。
每逢春節,回鄉祭祖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習俗,我們這個地方的也壹樣。這裏所謂的回鄉祭祖,也就是買壹些香燭紙錢,到故去的祖輩先人墳前點燃,跪拜,祭奠壹下。
今年也不例外,臘月初六,我便開車從赤峰出發回鄉祭祖。
臨行前,我給三叔打了個電話。他說:“回來吧,現在路好走了。”
我父輩,兄弟四人,姊妹壹人,我爸爸是老大。我這輩,男孩只有我壹個,而且我還是老大,姊妹十人。爺爺活著的時候,說我是“千傾地壹根苗”。如今,故鄉只有三叔和姑姑兩家。其他的叔叔嬸嬸及我的十個妹妹們都在外地。所以,每次回鄉都是去三叔家,當然,從不忘給姑姑打個電話,喊她壹起來拉家常。
我開車壹下高速公路,就感覺到路真的好走多了。內蒙古的“十個全覆蓋”工程使得從翁牛特旗到老家的鄉村土路都修成了水泥路面,寬敞、平坦,再沒有了坑坑窪窪和塵土飛揚。
進了村子,第壹感覺就是房屋整齊了、漂亮了。據三叔說,去年政府出錢,把村裏的房子都在做了修繕,將原來的泥土院墻推倒,砌成磚墻。路兩側安裝了太陽能路燈。村裏還接上了自來水。
然後的感覺就是很靜,聽不見雞鳴狗叫,更聽不見熙攘的人聲。說到這,三叔不禁感嘆:“房子雖然都修的挺好看的,可是村裏沒多少人了,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掰手指頭就能數過來了。村西頭還有四戶,咱們東頭多壹點,有七戶。總人數,都在家,也就是不到二十人,壹戶攤不上兩個人了!”
墓地上我和三叔點好香燭,拿起紙錢挨個墳頭的燒,祭拜。每到壹個墳前,三叔便會向我介紹這墓中的先人。實話說,即使每年都會介紹,我這個不肖子孫所能記住的也很有限。看著墓地上的新墳,三叔更是免不了要感慨壹番。
從墓地歸來,又和三叔到鄰居老奶奶家去看望壹下她老人家。
老奶奶八十多歲了,壹只眼睛已經失明,而另壹只卻依然明亮。我剛隨三叔走進屋裏,坐在炕頭上的她便認出是我,激動的說:“哎呀呀!這不是小羽龍(我的乳名)麽!哎,又出息了,還是城裏養人呀!”從我十幾歲離開村,到現在我已經年近不惑,她老人家每次見我都是這番話。
我走上去握住她那幹枯卻溫暖的手,坐在她身邊說:“老奶奶,您還這麽硬朗,身體、精神都很好呢!”
她聽了這話,笑的眼淚都出來了,說:“哎!看我大孫子,真會說話,哎!不行了,快死了!這村東頭算起來,下壹個要死的也就是我了!不行了,白白的糟蹋糧食了,該死了!”
我趕緊和她聊今年的天氣雨水,糧食價格,收成情況,岔開話題。
談及故鄉的變化,雖然只有短短的壹年沒有回來,依然可以用“巨變”來形容。
村子後面的山坡田地被河南省壹家上市企業長期租用了,建起來壹個大型養殖場。養豬,生產肥料。村裏雖然沒幾戶人家了,卻都安上了移動網絡,手機都能上網,看快手短視頻和在線K歌。傍晚,還會有村民去村子中間的小廣場跳廣場舞。
“六個人,四個老太太,兩個老頭,三個往左歪,兩個往右晃,還有壹個扭兩下就得坐下來歇歇,哈哈!”三叔笑著說。
話題最多的還是這家上市公司的養殖場。畢竟這是多年來,發生在村裏最大的新鮮事兒。據說,投資了很多錢,裏面養了很多豬。只是,工人不好招聘。
我就很奇怪,上市公司,待遇很好的,怎麽會不好招工呢?
三叔笑了:“他們招工只要四十五周歲以下的年輕人,村裏哪還有什麽年輕人。然後,他們去城市裏招工,聽說是上市企業,來了很多大學生。到這壹看!唉呀媽呀!搞了半天是在山溝子裏餵豬、給豬打針、給豬配種、給豬接生、給豬洗澡、給豬按摩、清理豬糞!哈哈!有的能堅持三個月,有的行李沒放下就走了!”
聽他這樣壹說,大家又都笑了。
我說:“那外面的年輕人不來,咱們本地的年輕人,就近就業,不是挺好麽?”
“哈哈!咋的?念完大學,回家養豬伺候豬?這事誰幹?就算孩子願意,我們這些當爹媽的也不幹呀!沒出息!”三叔笑著說。
大家又是壹陣哄笑。
所謂的大家,其實是因為我這個“城裏人”回村了,整個村東頭能走出屋子的人都來了!也就七八個!
叔叔大爺們和我在炕頭上東扯西扯的聊天,嬸子大娘們就在外間屋準備吃的。如今,村裏生活水平不比城裏差,也是大魚大肉的,再在大茶壺裏溫上兩瓶二鍋頭,沒多壹會,我們就都喝多了。然後,撤下炕桌上的碗筷,用抹布壹擦,撲克就拿上來了。嗯,鬥地主。
說到地主,如今我姑姑家可是村裏名副其實的地主。村裏大部分人都去了城裏,閑置土地很多,姑姑便承包了壹些,加上自己家的,總***有二百多畝地,當然,大部分是山地。
壹說起姑姑這個地主,她自己倒是很淡定。她說:“田地的確很多,但是因為大部分都是山地,所以種地有點像押寶,是否賺錢要看運氣。運氣好,趕上個好年頭,雨水充足有個好收成。運氣不好,幹旱、雹災、病蟲害,不僅不賺錢,還要賠上種子肥料和人工費。現在的人工費可了不得,農忙時,到那些田地少的村子去接工人(田地少的大爺大媽),車接車送,中午管飯,有酒有肉,壹天只幹九小時,工錢每天壹百多,哪怕距離壟頭只有十米遠,壹看到時間了,立刻就不幹了。說是趕著回去跳廣場舞呢!哎!閑心真大!咱們農民,土裏刨食不容易!”
不過說起農村的日子,大家卻又很高興。都說如今農村政策好,種地不但不交錢,還有補助。就算遇到了災年也不怕,農業保險和各項救濟加起來,比好年頭收入還多,所以,不擔心。發不了大財,也受不了窮。
我說:“以前家裏都養驢,養豬,養羊,養雞啥的,至少也得養個狗吧?怎麽現在都不養了呢?”
三叔壹邊鬥地主壹邊說:“嗯!以前養驢是為了種地,現在都用拖拉機了,把個驢閑的,在圈裏蹦高尥(liao四聲)蹶子,村西老楊頭就讓驢把肋條骨踢斷了,差點沒死在醫院裏。養豬還得壹天三頓的伺候著,麻煩。養羊以前可以到山上放,現在不讓了,說破壞環境,就在家裏養,也挺麻煩的。今年家裏倒是養了八個公雞,準備過年殺年雞,可是剛到夏天就被黃鼠狼咬死了五個,剩下三個我就趕緊殺了吃了,要不都成它的了。養狗也沒啥用,以前是看門,現在村裏就剩這幾個人,錢都存銀行,家裏就那壹袋米,妳給他壹袋米,讓他來扛,都懶得動彈!對二!還得每天鏟狗屎,所以,就啥都不養了,清靜。農忙就幹活,農閑就打麻將、鬥地主、打對調(赤峰地區的壹種撲克遊戲),除了人少不好湊局,其他的都好!”
他說話壹套壹套的,我都憋不住笑。
現在,農村孩子讀書都不花錢,小學生上學有校車接送,考上大學不僅有助學貸款,村裏和鄉鎮城府還給多則幾萬少則幾千元的獎學金。哎!我真是感嘆自己出生的有些早,沒有趕上這些好事!不過,現在農村的孩子也都不在村裏,而是和父母生活在城鎮裏。
聊到農村發展,大家都笑了。
三叔說:“農村發展要看村裏有啥(資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們這窮山,沒水,哈哈!啥發展?咋發展?歲數大能種地的,老的老,死的死。歲數小的,別說種地賺錢,妳就讓他們回農村撿錢,他們都不壹定回來!哦,當然,這話不能說絕對,有,但是,少!嗯!妳老姑有發展,她準能成為咱們村最大的地主!別動!炸彈!哈哈!贏了!”說完把手裏的牌壹下摔在桌上。
又是壹陣哄笑。
夜幕降臨,路燈亮了,村子靜下來了!
我躺在被窩裏,屋裏有暖氣,卻凍得鼻子冰涼。我輾轉反側,炕太熱了!聽著電視機裏明星大腕的說笑,聽著三叔如雷的鼾聲,久久難以入睡。
第二天,朝陽升起,遠山依舊,我開車離開:故鄉!來年再見!
汽車的音響裏播放的是趙雷的《成都》,我的內心實難平靜:故鄉!妳留住了我們的心,給了我們那麽多永恒的記憶,卻如何留住我們的人,讓離家的孩子開心的歸來,不再離去!
END
PS:聽說我要寫還鄉手記,三叔把他秋季用手機拍的幾張家鄉的照片發給了我。我覺的拍的挺好,就欣然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