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憑借壹首《滾滾長江東逝水》走紅後,朱之文最先感知到的是喜悅。
那時候他剛剛收獲“大衣哥”的標簽,外界對他的認知僅停留在“農民歌手”,很多人想要了解他,媒體成了最先登門拜訪他的人。
在最初成名的日子裏,朱之文很樂意接受采訪。
鏡頭面前朱之文總是容光煥發,對於媒體提問也是知無不言,他覺得“能上電視的機會不多”,壹定要好好把握。
2012年,在成功登上春晚舞臺之後,朱之文成了真正家喻戶曉的名人。找他演出、錄節目的人越來越多,專屬於大衣哥的煩惱也開始增加了。
與名氣同時走向全國的,還有朱之文壹刻不停的腳步。
壹夜成名後,他參加了不少商演活動,飯館開業、樓盤剪彩、公司年會……他穿梭在各類演出現場,壹遍又壹遍地演唱著自己的成名作。
商業演出不斷增多,朱之文不得不輾轉於各個城市,最忙碌的時候,他壹年中有壹半的時間都奔波在路上。
乘坐各類交通工具成了他每天的任務,日復壹日,他落下了腰椎間盤突出的毛病,肩膀和手腕也因為簽名太多而酸痛不已,“真是壹身的病”。
在參加各類演出時,朱之文時常會被節目組要求演出壹些明顯不符合自身風格的節目。比如唱周傑倫的歌、跳邁克爾·傑克遜的舞蹈,以及和交響樂團配合演出。
對此,朱之文表現得很吃力,彩排時常鬧出笑話。每當這個時候,排練廳裏都會傳出陣陣笑聲。
而站在壹旁的朱之文只能尷尬地搓搓手,然後對著鏡子繼續做出略顯怪異的舞蹈動作。
與此同時,朱之文也曾被邀請參加壹些所謂高雅藝術的演出。從田野走進音樂廳,站在各類管弦樂器中間,他格外局促。
那壹天,朱之文看著指揮棒在自己的面前來回揮舞,卻不懂如何配合。多次出錯之後,樂隊指揮毫不客氣地當場指責他各方面都不夠專業。
尷尬,顯而易見。
和其他名人相比,草根出身的朱之文格外平易近人。他從不會拒絕電視臺提出的任何要求,即使很多時候,為了迎合舞臺他已筋疲力盡。
他從來不追問必須那樣演出的理由,也不追究電視臺的要求是否合理,他只是偶爾抱怨:“做節目特別累,不如幹農活輕快。”
對於“成名”這件事,他開始感覺到疲憊了。
“大善人”
為了能獲得更多的休息時間,朱之文減少了商業活動的次數,但對於公益演出,他則鮮少拒絕。
2012年,朱之文應邀參加某慈善拍賣活動,也就是在這次活動中,他第壹次脫掉了那件將自己帶上成名路的軍大衣。
為了給壹位患有白血病的孩子籌款,朱之文決定拍賣大衣,“這就是壹件衣服,大不了以後再買件新的,但如果它能幫助到別人,就是好的”。
後來,這件他在舊貨市場以28.5元購入的大衣,被富商以51.8萬元拍得,為了表達謝意,他還特意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見到這樣的場面,主持人又說,其實真正需要資助的不是1位病人,而是6位,而且還都是兒童。
這讓朱之文既感動又心疼,於是當聽到主持人說,大衣拍賣所得並不夠支撐所有孩子後續治療時,他趕緊補了壹句:“我個人再出資10萬。”
話音剛落,現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朱之文笑得很開心,臺下的經紀人卻有點蒙了。
這是朱之文成名的第壹年,10萬元對於他來講並不是壹個小數目,經紀人試圖勸說朱之文放棄捐款,可他卻拒絕得很幹脆。
“妳別考慮這些,這些都無所謂。能讓小孩治病,這個名要不要無所謂。”
最終,朱之文拿著借來的錢履行了公益諾言。這本是好事壹樁,不承想很多事就是從此走向了失控。
將大衣拍賣之後,朱之文成了有名的“大善人”。很多人樂於探討他的質樸與善良,然而不久之後,“他有錢就該捐”的言論也漸漸傳開。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坊間開始流傳“大衣哥年薪過千萬”的言論,朱之文成了公認的“有錢人”,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向他“尋求幫助”。
朱之文至今都不懂,村外面的人是如何獲取到他的聯系方式的。
有那麽壹段時間,朱之文每天都會接到村快遞站打來的電話。
起先他以為是粉絲寄來了禮物,可拿到手裏才發現,那些全都是從天南海北寄來的信,而其中內容無壹例外的,全都關乎壹個話題:請求大衣哥捐款。
這其中,有人聲稱自己患有白血病急需錢財治病,有人則說父親已臥床多年需要捐款維持治療,更有甚者說自己單身30多年,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對象,急需壹筆結婚資金。
癌癥、癱瘓、中風、殘疾、買房、買車……面對眾人五花八門、真假難辨的求助理由,朱之文始終抱有復雜情緒。
對於那些信,開始時他還會主動聯系求助者,詢問其具體情況,可得到的回應總是錯漏百出。
類似的事情發生多了,朱之文便不再管了。後來當再有信寄到家中時,他會先打開看看,如若內容關乎借錢,他就會將信和信封壹起扔進土竈臺裏。
“不懂感恩”的朱之文
時至今日,朱之文仍住在老家朱樓村裏,盡管他這些年的收入,已足夠他在縣城買壹處體面寬敞的房子。
關於他不願離開家鄉的理由,各類揣測不少,可朱之文的回應自始至終只有壹個:
我的根在朱樓村,我離不開它。
從前談起家鄉,他的言語中總是透露著愉悅和留戀,可現在他更多表達的,卻是無奈和心酸。
在拿到成名後的第壹筆收入時,朱之文做的第壹件事,就是自費為朱樓村安裝了健身器材,後來聽說村裏總斷電,他又自費添置了變壓器,前後花費近5萬元。
村裏的飲用水短缺,有人便請朱之文再出錢添置供水器。
朱之文號召村民平攤費用,沒想到奔走多日竟無壹人附和,最後他只能自掏腰包,連配送費和安裝費都是出自他的口袋。
後來有人問村民為什麽不肯出錢呢?對方反問:“他有錢,為什麽還要我們出?”
水、電問題都解決了,朱之文又盤算著為家鄉修條路。為了表彰他的貢獻,村裏特意以“之文路”為其命名,並在顯眼的地方給朱之文立了壹塊功德碑。
朱之文本不同意,因為“在我們那死了人才立碑”,但村裏極為堅持,他便只能默許。
沒承想碑立下了,麻煩也找來了。
那塊寫有“之文路”的石碑不僅成了他善舉的紀念,在某些村民眼中,也變為了朱之文財富的象征:“村裏誰都沒有他有錢。”
之文路修成後,村裏忽然有了許多需要用錢的地方。
翻修幼兒園,朱之文出資3萬,沒過幾天又傳來了建設文明村莊的消息,當時朱樓村村委會盤算著要在廣場空地上搭建壹個文藝匯演的舞臺。
施工前,村幹部撥通了朱之文的電話,問他是否願意出錢資助活動,“得要100—200萬吧,最少也拿二三十萬”。
聽了這話朱之文笑出了聲,重復了幾次金額後便掛斷了電話。
後來這件事成了朱之文“不懂感恩”的證據之壹,村支書說,成名之後的朱之文還做了很多“過河拆橋”的事:
“包括群眾,包括鎮裏、縣裏、村裏,那都是極力地捧他,要不然他走不到這壹步。(之前)俺村裏找他捐助建個學校,(他)壹分錢沒捐。”
時間久了,朱之文也看清了。他不再張羅著為村裏添置東西,也極少與村裏人打交道,他甚至改掉了堅持了幾十年的去河邊練歌的習慣。
他想圖個清凈,可在外人看來,他是“有錢就飄了”“太拽了”。朱之文在村裏的口碑急轉直下。
無處可逃
最近幾年,朱之文更多時間都留在家裏,又或者說,是被迫待在家裏。
直播短視頻時代來臨後,朱之文的家門口成了朱樓村裏最熱鬧的地方。很多人舉著手機聚集在此拍攝大衣哥的生活,連他想出門也變成了壹件很困難的事。
“我們家像個公園,誰來都可以。”
第壹批主播擁入家門時,朱之文還不知道“直播”為何物,後來見的人多了,他便也懂得了所謂“變現”“運營”“流量”的意思。
在他們看來,直播大衣哥的生活只是掙錢的方式之壹,至於會不會影響朱之文的生活,他們並不關心。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朱之文需要承擔的“業務”也逐漸增加。最初,人們只是要求他唱歌表演,後來又演變成代言、拜師。
還有人拜師不成,便直播向他索要120萬元的“精神損失費”,不給便砸門。
朱之文的生活徹底亂套了。
2020年,朱之文家的大門被兩名粉絲以拍攝視頻為目的壹腳踹開,事後涉事人員雖得到了處罰,可朱之文的煩惱卻沒有就此停止。
這幾年,愛人李玉華也曾問過他為什麽不明確拒絕直播的要求,對此朱之文的回答是:
“來者都是客,人家大老遠來了,只為看我壹眼,和我拍個照,我不該拒絕別人。”
今天再看朱之文,他身上專屬於草根歌手的勵誌光芒已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為“流量”奔波多年的疲憊與無奈。
“壹點辦法都沒有,累得慌,累得快不能活了。”
相似的話,朱之文在成名之後說過很多次,但時至今日,他仍沒有找到可以消解這份疲憊的方法。
“說實在的,我現在就是不想出名了,還是當個普通老百姓最好。沒有那麽多打擾我的,在家餵個小雞、小鵝、小羊多好。”
可壹切都回不到從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