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整整十年,在二00七年當我買到《新文學散劄》,才和龔先生真正續上了書緣,並在網上有了壹些交往,從此他所著之書《書生清趣》《昨日書香》《文事談舊》《有些事,要弄清楚》等,壹本本地走進了我的書房,成為我精細閱讀的精神食糧。
記不清有好多年沒再看見龔明德先生出新著了。去年底,聽聞《舊日箋——民國文人書信考》將由中華書局出版,我壹直很期待。
直到今年五月初,當《舊日箋》壹書到了我手裏時,便全身心地投入閱讀,是逐字逐句的精讀,我以為這又是壹個學習的機會,也是壹個同享發現喜悅的過程。
只要對現代文學史料研究有興趣的人,大都知道龔明德先生的大名,而在書中的作者簡介中,龔先生被邱憶君譽為“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界的福爾摩斯”,這我還是第壹次聽說。這種來自於民間的贊譽不僅恰如其分,還深得多數讀書人的心。書中還見由邱憶君繪制的作者肖像畫,畫出了壹個神形兼備惟妙惟肖的龔明德,卻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聽說邱憶君並非是壹位專業畫家,在銀行系統工作,卻也愛讀書藏書,尤其愛收集簽名本,由他繪制龔先生的肖像畫,我不知道其中有什麽有趣的故事,但至少可以窺見作者與讀者之間的壹種很見溫情的良性互動。邱憶君曾有言“讀文人日記最有趣的是他們的交往和讀書,既能讀出他們的性情,也能領略文壇的風景,我壹向喜愛”。可見邱憶君是很愛讀龔先生這壹類文章的,其實文人信箋和文人日記壹樣,都有這樣的異曲同工之妙,文人信箋隱藏著許多亟待發掘的歷史與文學的信息,它既是文人書藝欣賞的原件,又大有文章可作。
流沙河先生曾經說過:“考證工作原是壹柄解剖刀,刀鋒過處,膿血出焉,常為諱疾者所不喜。”無須避諱,有些人不願看到歷史或是文學的某些真相在陽光下暴露,那福爾摩斯高超的智慧,精確的推斷和敏銳的觀察,就絕非為所有人稱道。這不要緊,人各有誌,對於壹心致力於文學史料偵破工作的人而言,過程雖是辛苦的,卻也是愉悅的,這是發現的愉悅。中國現代文學有太多的迷霧需要像龔明德先生這樣的偵查能手去做撥雲見日的.工作,還原歷史與文學的真相,善莫大焉,功德無量。《舊日箋——民國文人書信考》就是以淹沒在浩瀚的現代文學史料之海中的文人信箋為切入點,選取徐誌摩、葉聖陶、丁玲、梁實秋、林語堂、茅盾、郭沫若等文人之間往來的書信***三十四篇,這些書信或是在以往的出版物中沒有出現過,或者是被編入文集但是對內容、時間、人物解釋有誤,常常沒有引起研究者足夠的註意和重視。而作者龔明德就此選出了這些我們在書中所能重見的文人書信,做了充分詳盡地梳理、考證與背景介紹,重新讓它們散發出昔日的光芒,讀起來不僅饒有趣味,還給我們留下許多思考。
首封徐誌摩致胡適的信,只有百余字,作者不僅考證出刊於壹九七九中華書局出版的三卷本《胡適來往書信選》中對該信寫作時間註文的錯誤,還帶出了許多有趣的話題,特別是信末“附去悼列寧的壹首,看還要得否?”壹句,使我們對徐誌摩曾經寫過卻從沒見過的《悼列寧》壹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從作者掌握的史料來看,徐詩人心目中的列寧是我們從教科書中從未見過的,“他是壹個理想的黨魁,有思想,有手段,有決斷。他是壹個制警句編口號的聖手;他的話裏有魔力。這就是他的危險性。他的議論往往太權宜,他的主張不免偏窄;他許了解俄國,在事實上他的確有可驚的駕馭革命的能力,但他的決不是萬應散。”(徐誌摩《列寧忌日——談革命》)這是列寧的另壹面嗎?這姑且不說,如果有機會讀讀徐誌摩《列寧忌日——談革命》壹文,我們可能要在很大程度上改變對徐的看法。那個沈浸於風花雪月裏的浪漫詩人不過是他留給世人的壹個表象,“徐誌摩二十歲時專攻法律、邏輯,二十二歲時在美國專攻歷史,二十三歲後又專攻經濟和政治,到了二十四歲,才開始正式地業余弄點兒文學的!”可見他對列寧的評價不是信口開河的張狂,而是來自於他深厚學養的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