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尊貴的名字
我有壹些窮人朋友。按說照經濟學家的劃分,我也屬於窮人。如果從固定收入和社會保障能力上說呢,我比朋友們要好壹些。
我的朋友包括修自行車的瘸子、駝背並有些弱智的街頭女理發師,還有賣牛奶的“黛米·摩爾”(該女實無黛氏之美艷,而是她老公太像黛的丈夫布魯斯·威廉斯)。
我和這些朋友們在壹起感到非常舒服。他們純樸、明朗、大氣。與他們為伍,妳很容易就發現自己的毛病,並為此羞愧。
窮人巧。他們都通壹門技術。雖然“技術”並沒有使這幫哥們變富,但他們覺得,人嘛,就得有壹門技術。這個觀念的背後還有壹個觀念,就是勞動的光榮。因為任何技術都會———也必然會———服務於社會。當妳看到壹雙粗糙的大手擺弄自行車軸承的時候,“窮人”臉上安詳的像孩子做遊戲壹樣全神貫註,這時我很為他們自豪。
窮人關心國家大事。我在壹些場合,譬如在酒桌上,體會到有些人是那麽傾心黃色笑話,而文人則在泄忿。窮人,或者說廣大的普通勞動者,談論最多的是咱們國家的大事。在街頭,妳看到他們三五成群地聚談,湊上去聽,入耳皆為國事。嚴格地說,他們並非熱心政治,而是熱切地關註這個國家和民族的命運———洪水、中國加入世貿等等。我想那些殫精竭慮為國家操勞的領導者們,看到此景,也會感動。
窮人樂觀,這是最令我佩服的品格。他們窮,掃街的老王常在菜市散了之後,在路燈下揀菜葉子和幾寸長的爛魚,但老王豪氣四射,縱談四野作戰史,讓人嘆服。
有壹個退休的朱經理,眼淚汪汪地向瘸子敘說老伴得骨癌的事。瘸子斬釘截鐵:肯定沒事。醫學上的道理他說不出來,但他說“肯定沒事,不過,妳得剛強。”要說也挺怪,經理老伴真就沒事,兩年了。瘸子躺在樹下的從垃圾堆裏撿來的破沙發上說:“我早就說沒事”,閉著眼睛,很自負。其實,窮人最怕疾病的打擊,瘸子的預言,其實是祝福,他怕經理憋出病來。
窮人是語言大師,他們精通以明快的方式壹語道破事物的本質。窮人窮得自在,他們衣衫平凡,隨處坐臥。他們撿壹張撕半截的舊報紙讀得津津有味。他們吃飯香,腮幫子鼓得溜圓。這時我會覺得那些面對珍饈無處下箸的人們的可憐。
其實“窮人”只是壹個暫時與相對的說法,今日窮,明日也許就會富了;病弱時拮據,強健時便可能發達。因此,“窮人”絕對不應該是他們被輕視的理由。這意思還包括,“富”也不應該是被攻擊的理由。富人在富的同時,為社會提供了就業機會以及稅收,我常對富人抱有敬意,如同對窮人懷著親情。
有壹次,北京的壹位教授到我家敘談。在路上,我的窮人朋友們以尊敬和親密的目光迎接我,壹臉純樸的笑容,黝黑奇醜的“黛米·摩爾”還試圖和我打情罵俏壹番。教授先生很驚異,我沒解釋,我有些局促;但我感到榮幸。有底層的民眾喜歡妳,讓人踏實。
這時,我想起哈爾濱的朋友李琦說過的壹句話,她說“窮人是壹個尊貴的名字。”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