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帶女兒去醫院體檢或洗澡,28歲的上海市民王業(化名)都會用圓珠筆在女兒的腳上、屁股上畫壹筆,用以區分。女兒出生近壹年來,即使醫院的浴室每次只安排壹名嬰兒入內,他仍不放心,視線從未離開過女兒。王業對記者說,不能讓自己的悲劇在女兒身上重演。?
如今已為人父的王業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誰生的?
▲28歲的王業(右)和張女士兒子剛出生時的照片對比(左)?
相隔6年,兩次被鑒定為非現父母親所生,王業和母親才被迫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據王業的母親張女士回憶,造成這壹悲劇的原因,很可能是28年前上海市第壹婦嬰保健院抱錯了孩子。最近6年,他們壹直在尋求醫院的幫助,希望弄清原因,但未獲回應,不得已向法院提起了訴訟。
8月1日下午,醫院方面回復紅星新聞稱,目前此事已進入法律程序,醫院將積極配合法院調查,壹切回應以醫院7月29日發布的聲明為準,暫不另做回應。
兒子和母親的痛苦:
我的父母是誰?我的兒子在哪?
王業至今不願意相信,養育他28年的父母並非親生。
他甚至希望用於鑒定的DNA技術存在漏洞,讓他有萬分之壹的希望推翻現在的鑒定結論。但即將跨入而立之年的他也明白,他必須接受這個現實——
我的父母是誰?
我現在父母的兒子又是誰?
這些疑問,成了他過不去的坎。
他壹度認為這樣離奇的遭遇只有電影中才有,這讓他很自卑,甚至覺得很丟人,他是壹個性格內向的人,並不太願意引起別人的註意。這也讓他猶如驚弓之鳥,不僅在女兒的身上做記號,連在醫院使用的嬰兒車都要綁上紅綢帶,能夠壹眼辨認。
王業無法想象,自己很可能在比女兒還小的時候就被抱錯了,從而錯了28年。
王業現在的母親張女士還清晰記得28年前生產的場景,據她講述:
1989年2月27日,她因臨近生產,在上海市第壹婦嬰保健院住院。當時,還需要她工作的工廠開證明,然後才能前往對應的醫院建卡、住院。
當天下午三四點左右,她的丈夫來醫院送了些吃的,由於當時沒有生產跡象,也過了探視時間,她的丈夫就回了家。
到了晚上8點半左右,醫生告訴她羊水渾濁,征求意見是否剖腹產。 張女士說,家人不在,她自己簽名同意剖腹產。等待醫生到齊,張女士接受了“半麻”。
當晚9點過,兒子出生後,她清晰聽到了兒子的哭聲,護士還抱給她看了看。
她說,當時只看到了兒子的背影,就昏了過去。如今想起來,那很有可能是她迄今為止對親生兒子唯壹的印象。
嬰兒車推來的“兒子”:
眼睛大、鼻梁高,但當時沒多想
張女士說,她在病床上躺了兩個多小時才蘇醒。
第二天她才知道,丈夫和親屬當晚都在醫院大門外等候,由於為非探視時間,親屬們只能在大門外看到了“某某某(張女士真名)母子平安”的牌子,並沒有看到孩子剛出生的樣子。
▲母親張女士?
3天後,張女士才又壹次見到了“兒子”。
她的記憶中,當時的病房在4樓,住了超過8名產婦,她還清楚記得每個床的位置。新生兒由護士統壹照顧,她們能聽到樓下孩子的哭泣聲。 每天只在兩次哺乳時間,由護士把嬰兒們帶給媽媽們,然後在統壹帶走用牛奶餵養。張女士描述當時推嬰兒的車:“車子快有人高了,有四五層,每層放四五個小孩。”
張女士稱,當時護士推著嬰兒車,把車放在病房門口,然後把嬰兒壹個個抱進來給媽媽們。由於都是剛出生的嬰兒,出生時間差不多,張女士記得,僅她所在的病房,就有同壹天出生的男嬰。
當天,她發現同病房其他媽媽都抱到了孩子,只有她沒有等到,護士卻去了其他病房。 她走出病房看著嬰兒車上還有壹個嬰兒,她就問護士:“我的小孩呢?”護士告訴她:“這個就是妳的。”就把嬰兒車內僅剩的壹個孩子交給了她。
據張女士說,她和丈夫看到孩子眼睛大、鼻梁高,還很驚訝,但當時也沒多想。他們還給兒子照了相,此後直到出院,護士抱給她的都是這個孩子,也就是她養育了28年的王業。
第壹次抱“兒子”,張女士嘗試給他餵奶,可由於自己奶水不足,兒子並不願意吸,只是不停地哭。旁邊床位同樣生了兒子的另壹位媽媽見狀抱過去餵了幾口,兒子就很主動吃了奶,不再哭鬧。此後幾天,因為自己奶水不足,張女士的兒子多是吃牛奶。由於當時進口奶粉短缺,張女士的丈夫還專程到上海市第壹百貨商場,連包裝摔變形的奶粉都買了回去。
現在,得知自己養育多年的兒子並非親生,張女士現在才慢慢回憶起來:當時嬰兒的包被由醫院統壹提供,她並未見到兒子身上有手環等記號,也沒有看到包被上有明顯編號。醫院有專人給新生兒拍照,現在,張女士把兒子出生當天的照片和滿月的照片做了對比,恍然發現,眼睛、鼻子的差別都很大。之前,她並沒有太在意過這些。
▲張女士兒子剛出生的照片和滿月時兒子的照片對比?
從小被嘲諷不像父母:
父母離婚測DNA,怒找醫院“討真相”
“妳兒子長得那麽漂亮,壹點都不像妳。”雖然張女士並沒在意,但王業與父母的長相卻並無相似之處,這也成為王業成長過程中遭受的“冷嘲熱諷”。王業說,他從小便習慣了這樣的玩笑,心裏難受又不知道怎麽表達。
▲王業接受采訪,不願相信這壹切
王業說,他的父母之前感情很好,但父親無法面對那麽多流言蜚語,在2004年與母親離婚。而王業的身世也讓父親壹直耿耿於懷,2011年,父親瞞著他們,采集了他們的DNA。
幾個月後,王業收到父親發來的短信:“妳不是我和妳媽親生的。”他完全不敢相信“這種事怎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王業認為,這樣的橋段只有影視劇才會出現,他壹遍遍對母親說:“這不是真的。” 他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
母親張女士告訴他,“妳長得雖然不像父母,但長得像舅舅,外甥像舅舅的很多,說明妳是我們親生的”。這壹句“像舅舅”,給了王業最大的安慰,也支撐他度過了最難受的幾年。
王業和張女士都明白,DNA檢測出現錯誤的概率微乎其微,他們必須去核實。張女士說,她和兒子多次找到上海市第壹婦嬰保健院,希望找出當時的檔案,以驗證是醫院抱錯了,還是鑒定的機構搞錯了。
張女士說,他們當時只有兩個想法:壹是醫院賠禮道歉;二是為他們找到各自親生的兒子和父母。張女士稱,她不吵不鬧,但每壹次她只等來了“向領導匯報壹下,回去等通知”的回應,並沒有得到確切消息。
2016年,王業還存著壹絲幻想:是不是鑒定機構搞錯了,又和父母進行了壹次鑒定,結果證實,王業確實非現在的父母親生。這澆滅了王業心中唯壹的希望。
▲DNA鑒定結果?
訴諸法律維權:
醫院發聲明稱將配合法院調查
此後,王業和母親決定通過訴諸法律來調查事實真相,他聘請了所在單位的法律顧問王雲擔任自己的律師。
今年6月,他們向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除了要求查明真相,賠禮道歉外,另要求醫院賠償各種損失130萬元。7月10日,正式立案。
律師王雲說,最初她聽說此案後很驚訝,甚至有法院工作人員都感到吃驚。在進入法律程序後,當地壹家電視臺獲悉這壹消息,進行了報道。
張女士說,他們開始並不願意媒體報道,6年多來,她壹直默默地承受著,甚至都沒有告訴自己的父母、兄妹。內向的王業也不希望有人知道,這麽多年來,他只在實在郁悶時,向最好的哥們傾訴過。
當地媒體報道此事後,7月29日,上海市第壹婦嬰保健院發聲明稱:有關媒體播出市民王先生懷疑自己28年前出生時被抱錯、現欲尋求親生父母的報道後,我們全院上下深感震驚,對王先生及其家庭的遭遇表示深深同情。醫院高度重視這壹事件,新聞播出當晚立即召開院領導班子緊急會議,成立特別工作小組,將盡最大努力,協助法院進行調查工作。
保健院方面稱:因事件發生在28年前,該事件的調查客觀上存在壹定困難。但我院將竭盡全力協助調查,如有結果將及時向當事人反饋。另外,此事已進入法律程序,我們將依法以規配合法院調查並尊重法院的判決,如果調查結論顯示醫院存在過失,我們將會依法承擔相應責任。 (見下圖)
8月1日下午,記者希望就張女士反映的部分問題向該院相關部門進行核實。但相關負責人表示,事情已經進入法律程序,他們將積極配合法院調查,暫不接受媒體采訪。張女士和王業稱,這是醫院第壹次對他們的訴求做出正面回應。
▲張女士和王業通過律師對醫院聲明進行回復
心願是找到各自的親人:
目前仍住壹起,認定彼此是最親的人
養育自己的父母雖然被鑒定並非親生,但王業對父母的稱呼並沒有改變。如果不是維權需要,他在家中也盡量不和母親談及此事。 現在,王業結婚生女,仍和母親壹起居住,張女士對孫女疼愛有加,王業和妻子也對母親十分孝順。
▲王業的出生證明?
王業說,經過了這樣的事,壹家人反而更親近了,大家互相憐憫,互相關懷。 雖然到現在,王業仍不願相信這壹事實,但他也從懷疑慢慢變成了接受現實。
張女士說,“我們只想找到各自的兒子和父母。”這也是他們最終願意將此事公之於眾的原因。 “以前我覺得這是壹件丟臉的事,但現在想壹想,這不是我們的錯,我們沒有必要承擔這個痛苦,要開心生活下去。”王業說,如果真能找到彼此的親人,他會多壹雙父母,他母親也會多壹個兒子。不過,他們也有擔心:如果真的找到,會不會拆散別人的家庭?
王業和張女士現在時刻處於壹種煎熬之中。
不過,就算最終找到親人,他們仍希望保持現有的母子關系和生活狀態。王業告訴記者,他要用實際行動告訴養育自己的母親張女士,不管是不是親生的,他們都是此生最親的人。
找到親人算是了壹莊心事,養父母的恩情是報答不完的,祝福他們壹家幸福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