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抓住暑假的尾巴回老家住了幾天。
那個偏僻的小村子如今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變化，曾矮破的瓦房變成如今壹排排漂亮的三層樓房，樓房外層貼在或青色或紅色的瓷磚，看著也很氣派。
村子那條略寬的泥巴路如今也鋪上了水泥，下雨的時候再也不會滿腳的泥巴粘在鞋上，甩也甩不掉。
傍晚我和母親提著籃子去村子後面的菜園地摘菜，走到村子西頭，看見壹個披頭散發的女子瘋瘋癲癲的在唱歌，反反復復的兩句歌詞：都說愛情美呀，我卻無所謂，我為愛情流過太多的淚……聲音竟然淒婉動聽。
我疑惑的問母親，我們村子什麽時候來壹個瘋子了。
母親嘆息了壹聲，哎，妳還不知道吧，她不是別人，她是紅月，她現在瘋了，被婆家趕回了。她現在天天就坐在那顆大樹下，要不就是瘋言瘋語的唱歌，要不就是傻傻的坐著，哎，多麽好的孩子啊，真是作孽啊！
什麽！紅月，紅月，就是村子那個長的最漂亮的女孩子，被稱為我們村的村花。
如今竟然是個瘋子，怎麽會這樣！
02
記憶拉回二十年前，紅月是村子裏極漂亮的女孩，她有著烏黑如瀑布般的及腰長發，她喜歡把頭發披散在後背，仿佛壹匹油亮的綢緞。對比村子裏頭發蓬松雜亂的黃毛丫頭，紅月的發質堪比洗發水廣告的女主角，更難等可貴的是，人家可是純天然的。
壹雙明亮閃爍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鑲嵌在秀美的臉龐，細膩光潔的皮膚，高挺精致的的鼻子下面是櫻桃小嘴。高挑挺拔的身段，穿著紅色束腰連衣裙猶如深山裏壹束富貴的牡丹，嬌艷盛開。
雖然連衣裙的質地不過是當時的洋布，比不上現在的絲綢錦緞。可是最普通的衣服穿在紅月的身上瞬間就散發靚麗的光彩。
那時候她就是村子裏時尚風向標，她穿什麽質地顏色的衣服，村子裏的大姑娘小媳婦也跟著穿什麽，她帶什麽好看的發箍或者絲帶，村子的人也就壹陣跟風。
不僅人長的漂亮，歌聲也特別甜美，電視裏流行什麽歌曲，人家看兩遍就能跟著電視唱起來而已有模有樣委婉動聽。
在那個時代對於農村的孩子精神娛樂無比匱乏。很多小夥伴圍在壹起聽紅月唱歌是那個年代最美好的事情，她唱壹句，大家就跟著學壹句，然後大家壹起合唱。
孩子在嬉鬧，在唱歌，大人們在旁邊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聊。
倒也壹派悠然自得的田園生活。
這壹切的美好，從紅月談戀愛開始就被打破了。
03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村子裏有兩個姓氏，同姓氏的不能通婚這是老規矩，而另壹個姓氏的男生就有機可乘時不時的經過就對著紅月吹口哨，使眼色。紅月紅著臉，假裝看不見。
不僅本村子的男生對紅月傾慕，隔壁幾個村子的男孩也是經常有意無意的經過我們村子，然後騎著自行車滿村子尋找紅月的身影。
看到紅月在村口教小夥伴唱歌，他們就在遠處駐足，目光被深深吸引。時不時的還會跟著小夥伴壹起和幾聲。被發現後，就壹哄而散壹溜煙的逃跑，逃跑的慢的還會摔倒在地，鞋子落的老遠老遠。
看著他們落荒而逃滑稽的樣子，夥伴們就哈哈的大笑，笑那些喜歡壹個人又不敢開口的青澀少年，也笑那個年紀裏單純的美好。
少女情懷總是詩，如夢似幻。
沒多久壹個男孩就闖入紅月的情懷。
他叫江，是村支書的兒子，也是小學的語文老師。
帶著眼鏡的江，高高瘦瘦斯斯文文，說話慢條斯理。寫的壹手遒勁有力的鋼筆水和朦朧煽情的散文詩。
《紅月》
在寂寞的山村
妳是那壹抹醉人的紅
在蔥蔥的綠葉中
嬌艷的盛開
綻放屬於自己的美麗
妳的美是淳樸的風
吹過臉頰 輕柔舒適
吹過麥田 麥香陣陣
吹過心田 柔情蜜意
……
那似懂非懂的句子
那似懂非懂的朦朧詩
在那似懂非懂的年齡裏
紅月讀這些散文詩的時候猶如天空漂浮的白雲輕盈夢幻亦或者是傍晚天邊燦爛的晚霞緋紅美好。
她會閃爍著那漂亮的眼睛，眼睛裏有明亮的光芒。
夥伴們笑著打趣，哎呦呦，紅月喜歡語文老師了，要做語文老師的新娘子咯。
她會嬌嗔，別瞎說，別瞎說。
臉頰飛來幾片緋紅的雲霞映襯著天邊的晚霞
連空氣裏都蕩漾著緋紅的味道。
山村古樸且愚昧，向來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媒婆的三寸不爛之舌說誰誰誰家的女兒，長的端莊好看貌似天仙。而實際上那個女孩小眼睛塌鼻梁連好看都談不上。
誰誰誰家的兒子高大帥氣貌似潘安，實際上用現在的話說是矮窮挫代表。
然後彼此相親，在七大姑八大姨的勸說下，然後聘禮婚嫁流程，兩個話都沒說過幾句的兩個人就成就了壹段什麽天作之合的姻緣就這樣在媒婆的巧舌如簧下誕生了。
現在想想是多麽的不可思議，可是那時候卻是那麽合理的存在。也催生出很多不幸福的婚姻。
紅月和語文老師搞對象！
在封閉的山村這是傷風敗俗，作風敗壞，丟人現眼的事情。
哎呦，平日裏不是很清高麽，這個看不上那個看不上，最後看上語文老師了。
就是就是，還是壹個姑娘家家的不害臊，竟然跟男人抱在壹起，丟死人了。
哎呦，妳看她那個騷樣哦，聽說都拱過玉米地呢。
嘻嘻嘻……真不要臉。
那時候的自由戀愛比現在的小三偷人或者做婊子還見不得人。
紅月走到哪裏都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和不懷好意的眼神。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很快，語文老師的家裏也聽到了風聲。村支書的婆娘是我們那裏十裏八村都出了名的潑婦。仰仗著自己的丈夫是村支書，平時和鄰居說話都壹副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的感覺。
呵呵，村支書，壹個芝麻豆粒大的小官，可是在那個閉塞的山村竟然是天大的官。
村子裏的紅白喜事分田蓋屋都是要孝敬村支書紅包的，壹個不如意就是給妳小鞋穿，處處擠兌妳。
曾經村裏的很多孩子寫我的理想就是長大當個村支書。可見村支書在那個時代多麽威風。
當村支書的婆娘知道自己做語文老師的兒子和紅月戀愛了，那是壹臉的鄙夷。
什麽，就她也配得上我的兒子，真是做夢。
壹個初中都沒畢業的女孩太看得起自己了吧，竟然想嫁個小學老師，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
其實她自己的兒子，名義上的小學老師，不過只是個初中畢業生，通過老爹的關系，在小學做個代課教師而已。
在村支書的婆娘的眼裏，自己的兒子就是全世界女孩都高攀不起的青年才俊。真是可笑至極！
04
那個初秋微涼的夜晚，夜色如水晶壹般灑在寂靜的小村莊，給村子的房屋，樹木，草堆都渡上銀色的色調。
紅月依偎在語文老師的肩頭，看著蒼穹茫茫的夜空。
聽說妳父母反對我們交往，妳真的會娶我嗎？
當然咯，妳嫁的是我，不是我的父母，他們同意不同意不重要。
可是，我怕妳最後對妳父母妥協，會不會不要我了。
不會，我發誓，我對著天上的星星發誓，如果今生辜負紅月就不得好死。
呵呵，傻瓜，我相信妳。
我唱歌給妳聽吧。
嗯。
《追求》
給我壹個理由讓我去追求
給我壹杯愛情的酒
讓我壹次喝個夠
都說愛情美我卻無所謂
我為愛情流過太多的淚
只好現在才能找回
端起愛情的酒啊瘋狂有滋味
壹杯壹杯我也不會醉
滿臉都說愛情的淚
紅紅的那個嘴呀彎彎的柳葉眉
潔白無垠
散發著青春的光輝
……
她廣闊的嗓音很適合這樣千轉百回的情歌。
所謂的山盟海誓不過是在自己心裏沒底的時候給自己壯行的謊言而已，而女孩就是願意相信這些虛無飄渺的甜言蜜語，然後，靠著這些甜言蜜語粉飾自己的愛情，給自己的愛情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個發誓的男孩也許在那壹刻是真的愛這個女孩，也許在那壹刻是真的想與女孩生死白頭壹生壹世的吧。
王子和公主的童話故事不會在現實中存在，現實中更多的是秦香蓮和陳世美。
男孩最終沒有頂住父母的壓力和流言蜚語，漸漸的不在來找紅月了，即使紅月托人給他寫的信也如石沈大海沒有消息。
壹個女孩被自己摯愛的男孩冷落，是難過的，傷心的，不甘的。紅月開始去語文老師上班的必經之路上等他。
紅月問他為什麽不理她，為什麽躲著她，為什麽不見她？
語文老師支支吾吾吞吞吐吐最後騎車落荒而逃，好像躲避瘟疫。
那個狼狽的樣子與寫詩的那個的青年真的是天壤之別。
男人終究是薄涼的，曾經的山盟海誓不過心血來潮放的屁，過了也就過了，誰會記得。
只有女孩還傻傻的沈浸的過去的感情裏無法自拔，還自怨自艾悲天憫人。
比失戀更糟糕的是紅月懷孕了。
壹個女孩子懷孕了就算在這個年代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何況是那個愚昧落後封建閉塞的山村呢。
哎呦，我說吧，還是壹個姑娘家家的肚子就被男人搞大了。
就是就是，就是不正經，騷貨，掃把星。
哎呦，以前不是清高嗎，看以後誰還敢要這個破鞋。
就是就是，真不要臉，還不如死了算了。
壹群婆娘又在嚼舌根。
那些曾經對紅月羨慕嫉妒恨的大姑娘小媳婦把積壓在心裏的懦弱自卑現在通通化成臟水潑像紅月。
流言蜚語彌漫整個村子，唾沫星子能活活把人淹死。
壹個女孩不過談個戀愛，不過失個戀，不過懷個孕。在這個社會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大不了搬個家，換個公司，換個手機號微信號QQ號。到了新的環境誰也不認識誰又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
而那個時候人好像祖祖輩輩生根發芽在那個村子，好的壞的都牢牢的貼在身上無處躲藏。
走到哪裏就像扛著恥辱的大旗招搖過市，被人指指點點。
要是背後指指點點也就算了，大可裝著聽不見看不見，裝聾作啞也不失為壹種人生態度。
更可惡的是很多好事的人，會當著紅月的面說些汙言穢語。
壹次村子的壹個婦人懷孕了，紅月微笑跟她打招呼，幾個月了肚子這麽大了，懷孕很辛苦吧。本來紅月也是出於寒暄和好意的問候。
誰知道那個大肚子的女人陰陽怪氣，對呀，懷孕當然辛苦咯，肚子裏可是個生命呢，家裏人都很期待。不像有些人，就是懷孕了也沒人要，壹個孩子呀就這麽活生生的打掉，真是作孽啊。
紅月楞在原地，臉壹陣紅壹陣白。
還有壹次，村子裏的壹個光棍跟紅月擦肩而過的時候順手摸了壹下紅月的屁股。
紅月大喊流氓。
光棍輕佻的看著紅月，又不是黃花大閨女了，還不讓摸壹下，別人不要的破鞋而已。
紅月在村子裏像個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她的父母也找了很多媒婆希望把女兒及早的嫁出去。
可是媒婆壹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就妳那女兒，風流成性，未婚先孕，誰敢要啊。
要不降低要求，我給妳看看。
05
沒幾天媒婆屁顛屁顛的跑來說隔壁村的光棍王老二願意娶妳家的女兒。
什麽，王老二，就是那個好吃懶惰的二流子。臭名昭著的酒鬼，賭鬼，色鬼。
紅月哭著跟父母說，我不要嫁給他，死也不能嫁給他啊。
她的哭泣撕心裂肺，時不時往磚頭墻上撞自己的頭，即使額頭血跡斑斑，紅月的爹也不為所動，壹副胳膊扭不過大腿的架勢。
紅月的爹吼罵，怎麽不能嫁給他，妳自己不爭氣，因為妳自己的事情，弄得我們全家在村子裏擡不起頭，妳趕緊嫁人，別在家裏給我添堵。
父母拍板，紅月的婚事就這樣訂了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很少看見紅月再出來和小夥伴玩，沒有了紅月，沒有人教小夥伴唱歌，沒有了昔日的歡樂。
小夥伴聊天也會彼此問問紅月怎麽樣了。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她的消息。
幾個小夥伴走到紅月家門口又被父母訓斥回來了，再去找她玩打斷妳的腿。
父母的訓斥和村子裏的諸多流言，對於還沒有長大和辨別是非能力的孩子來說，只能遵從父母的意願，漸漸的找紅月的小夥伴越來越少了。
那個曾經的明朗少女，全村子女孩圍繞的中心，村子裏最漂亮唱歌最好聽的女孩子，留下無數歡聲笑語的記憶。
如今人們見了她，像躲壹個瘟神壹樣，鄙視著嘲笑著羞辱著遠離著。
紅月還是那個紅月，村子裏還是那些人，可這壹切都悄然發生著變化。
其實人性都是自私和自我保護的，紅月和村子裏的人並沒有深仇大恨，很多人只不過嫉妒她，就找個理由辱罵她來彰顯自己的純潔。
很多人其實心裏不認同辱罵別人的行為，可是也不敢站出來為紅月說話，壹旦站出來好像就是和紅月壹樣作風不正。好像就站在群眾和公眾的對立面，成為眾矢之的。
只能選擇默默的隨了大流。
那是壹個初冬的季節，天空裏飄落著零星的小雨，灰蒙蒙的天幕像壹個巨大的石頭低壓壓的讓人喘不過氣。
這天是紅月舉行婚禮的日子。
所謂的婚禮簡陋的可憐，婆家沒有送彩禮沒有迎親隊伍。娘家也沒有嫁妝，更沒有隨嫁的親戚。
婆家壹個接親的中年婦女拿著壹把劣質的紅布雨傘，娘家壹個送親中年婦女的提著壹個劣質的小箱子。紅月穿著紅色的棉襖，呆滯的跟著兩個中年婦女出了門。
出門的時候象征的放了壹小串鞭炮，就壹小串，只響了幾聲。
在百無聊賴的季節，有個笑話看很多人是不會錯過的。
觀看的人群裏，有人唏噓，覺得為紅月不值，壹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竟然嫁個壹個二流子。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怎麽想的。
也有人說風涼話，有人要就不錯了，壹個破鞋還有什麽資格挑三揀四。
無論別人說什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紅月出嫁了。
06
紅月投河了，紅月投河了，快去救人啊，快去救人啊。那個送親的婦女慌慌張張的邊跑便喊，臉色青白。
村子的人撒開腿的往河邊跑，跑的快的幾個年輕力壯的男子已經脫鞋下水，在河水裏撲騰打撈。
於其說那是河，不如說那是個水庫，是人工開挖為了灌溉方圓幾十公裏的農田的，水面又寬又深，水的深處暗流湍急。
幾個水性好的青年猛悶壹口氣潛入水底繼續尋覓，岸邊的人心急如焚。
生死關頭還是喚醒很多人的良知，紛紛祈禱這個苦命的女孩能打撈上岸能平安無事。
幾經周轉，紅月被幾個青年拉扯著拖行著拉上了岸。
蒼白的面容，淩亂的頭發，緊逼的雙眼，沒有了生氣。
然後又被擡上拖拉機送進了鎮醫院。
命是撿了回來，可是因為溺水時間太長，傷及大腦，智力出現嚴重的障礙。
通俗的說就是她變成了傻子。
她時常跑到語文老師上課的必經之路上，坐著等她。
她看見他就吃吃的笑著，對，就那樣笑著還保持著少女的嬌羞。
可是他已經不願見再見到她了，為了躲避她，他寧願辭掉工作選擇外出打工，不知道他看見如今的她會不會有後悔和內疚，畢竟她曾是他最愛的女孩。
或許沒有，在他狠心的拋棄壹個懷了自己孩子的女孩的時候，他的良知和道德就壹起的拋棄了。
壹段美好的愛情給壹個女孩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付出壹生年華的代價。可是誰去譴責過這個男人，這個道德敗壞的男人。
沒有他的追求，她不會跟他戀愛，沒有他的求愛她也不好跟上發生關系，為什麽到頭來所有的輿論都指向壹個女孩，而那個始作俑者卻還是壹個受人尊重的人民教師。
真是玷汙了教師這個稱呼。
壹個人民教師淪為壹個無恥之徒，不知道他在上語文課的時候如何解釋無恥的含義，還是讓同學看看他就知道無恥的意思了。
從此以後的紅月再也不是以前的紅月，那個有著綢緞般的秀發，有著閃爍的大眼睛，有著夜鶯般的歌喉的女孩徹底的隕落了。
如今的紅月，披散著頭發，頭發淩亂且打著結散發著難忘的味道。目光呆滯空洞的看著遠方，壹坐就是幾個小時。她偶爾還會唱歌，歌聲淒婉，給人壹種汗毛都要豎起來的驚悚感。
壹個善良漂亮的女孩，那個熱烈追求愛情的女孩，就這樣變成了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