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神秘部隊
當時中蘇關系正處於緊張階段,十九團的調防,很快就引起蘇聯的關註,塔斯社驚呼:中國向中蘇邊界進駐了壹支神秘的特種部隊頓時,中蘇邊境的戰爭火藥味彌漫開來!
蘇方驚呼"神秘",並非空穴來風,因為他們註意到這支部隊有三個特征:壹是輜重多。鐵道兵是施工部隊,家大業大,移防時用帆布蓋著機械器具,蘇方情報人員弄不清是何等新式武器,覺得神秘。二是戰士年齡大。鐵道兵是技術兵種,戰士服役期長,自然年齡偏大些,蘇方感到不凡。三是部隊配備了"四皮""兩鏡"。四皮即皮棉帽、皮手套、皮大衣、皮大頭鞋,這是根據新疆的嚴寒氣候配備的;兩鏡即風鏡和雪鏡,這是為了預防風沙和雪盲。蘇方竟以為戴眼鏡的多,文化層次高,更增添了神秘感。
其實,蘇修小瞧了這支部隊,鐵道兵部隊戰爭時期既會破壞鐵路,又能搶修鐵路,在朝鮮戰場讓美帝吃盡苦頭;和平年代依然特別能戰鬥,逢山鑿路,遇水架橋,創造了壹樁樁鐵道工程奇跡。這次我們開到新疆來,不像蘇修猜想的為保衛邊疆要打壹仗,我們的任務更艱巨,事業更輝煌,我們要把天山鑿個窟窿,要把鐵路修到南疆,要喚醒沈睡千年的雪域荒原,要為邊陲建設當好先行!
二.火洲風庫
我隨壹營的軍列到吐魯番停了下來,站名叫大河沿,這裏是古絲綢之路要沖,今為南疆線的起點。我留在大河沿看守待轉運物資,三天裏充分領教了吐魯番的幹、熱、風。
先說大河沿的熱。這裏位於傳說中的火焰山西段缺口處,海拔最低壹154米,地熱充足;緯度高,夏季日照時間長,七月份光照可達十六、七個小時。日照加上地熱,使大河沿成為全國地勢最低夏季氣溫最高的地方。七八月份平均氣溫35度以上,白天最高氣溫 近50度,地面最高溫度可達七、八十度,有"沙漠裏面烤雞蛋"之說。史稱"火洲"。
再說大河沿的風。大河沿位於天山東段谷地,風在谷口有聚集效應,所以風多;並且,由於處於盆地中,四周高山環抱,氣壓迅速降低,下部氣流對風速產生擡升作用,容易形成大風,大河沿史稱"風庫"。據說,大河沿壹年有300天以上刮大風,十級甚至十二級大風司空見慣。大風襲來,漫天黃沙,遮天蔽日,大風會把汽車吹倒,狂風卷起的石沙會把汽車漆打得雪白。
最後綜說大河沿的幹、熱、風。大河沿是典型幹旱地區,年降水量僅16毫米,蒸發量卻高達3000毫米以上,加上"火洲"、"風庫"作用,形成獨特的典型大陸性暖溫荒漠氣候。我在大河沿三天,每天熱浪襲人,烤得難受;受風沙肆虐,耳朵裏、衣領內經常灌滿細沙;最受不了的是幹燥,鼻子流血不止,為止血鼻孔塞了藥棉,耳朵上夾了石塊。我還聽到這樣的傳聞:說大河沿又高溫又幹燥,如果把稀飯密封好,壹周後喝,仍然熱乎乎的,不變味。因為細菌在這裏存活不了!
三.金八月
新疆屬高緯度地區,夏季晝夜溫差大,白天光照時間長,植物光和作用好,農作物糖份高,長得又甜又大。莊稼多為壹收,八月份收獲,因此有金八月之說。為體會金八月之美,在壹營邱學文營長帶領下,我們造訪了聞名遐邇的葡萄溝。
大河沿到葡萄溝不過幾十分鐘車程,越過幾十裏的茫茫戈壁,這裏別有洞天,再不見那遍地礫石,再不見蔽日黃沙,撲入眼簾的,竟是綠意蔥蔥,溪流潺潺,藤蔓疊疊,果實累累,完全另壹番景象。
葡萄溝的仙景美色,不僅僅是造物主的神工妙作,這裏更多涵蓋了當地人民千年以上的辛勤付出。史載,早在2000多年前,當地群眾便開始興建"坎兒井",他們利用山的坡度,巧妙地在沙漠中修建暗渠,把天山溶化的雪水由潛流引入暗渠,並建設由豎井、地下暗渠、地上渠道和澇埧四部分組成的配套水利灌溉工程。坎兒井不因地面炎熱、、狂風而使水分蒸發,而且流量穩定,自流灌溉。
因為有了坎兒井,浩瀚的荒漠上出現了點點綠洲,長出了各式莊稼和果蔬。再加上光照充足和幹旱等氣候特點,這裏的農作物樣樣都是珍品。這裏的葡萄,甜密爽口,早聞名世界。這裏的西瓜,又涼又甜,吃過後拇指和食指對揑壹下,殘留的瓜汁竟能扯出粘條,可見糖分之高。這裏的玉米,甜香軟糯,回味無窮。我們不僅品嘗了各式葡萄,並吃了甜瓜、西瓜、紅棗和玉米,大快朵頤,大享口福。有人說,吃了新疆的果蔬,覺得內地的果蔬不算果蔬了,這種感覺我也有。
四.壹天四季
標題沒有寫錯,確是壹天四季。
大河沿到部隊駐地,近四百公裏,壹天車程。在這壹天內,要通過庫木塔格沙漠,翻越冰大阪,然後抵達天山南麓的烏拉斯臺。從海拔壹154米大河沿到四千米的冰大阪,膸著海拔的升高,愈走愈寒,經歷夏秋春冬四個季節,壹點也不誇張。
新疆的八月,早四點天已大亮,我們裝好車,向庫木塔格沙漠進發。二百多公裏的沙漠行程中,看不到壹棵樹,壹個行人。壹望無際,全是礫礫砂石。九點以後,氣溫升到四十多度,地面溫度據說六、七十度。烈日當頭,熱浪灼人,司機告訴我們,若把雞蛋埋入沙中,十分鐘後吃熟雞蛋。
十壹點,軍車行駛到阿拉溝風口,這裏便是傳說狂風能把汽車吹翻,砂石能把車漆刷光的地方。我們很幸運,這天風不大。
過了風口後,軍車沿著逶迤的盤山公路徐徐登山。路很陡,汽車引擎"刺嚕刺嚕"叫著,象壹頭負重的老牛。
山腳是盛夏酷暑,隨著海拔上升,氣溫不斷降低,我們開始添加衣服,穿上襯衣,又穿上外衣。看到山窩裏長著好似燕麥壹類的莊稼,並可看到大小不壹的玉米田。
海拔兩千米後,看不到莊稼了,山崗上偶見星星點點的小花,牧場上,漫步著悠閑的牛羊。
接近三千米後,植物越來越少,雪景越來越多,並飄起雪花。棉裝禁不住寒,只好武裝上"四皮"禦寒。
冰大阪最高處海拔四千多米,這裏有終年不化的積雪,並有壹塊永久冰封的天池(新疆把許多高原湖泊都叫作天池)。極目遠望,天上無鳥,地上無草,唯見皚皚白雪在太陽的照耀下銀光閃爍,格外刺眼。部隊特意配備的雪鏡,在這裏派上了用場。
翻過冰大阪,開始下山,又要過壹個四季,要壹件件脫衣服。壹天四季,好神奇!
五.黃羊群
到烏拉斯臺約下午四點,依然烈日當空,氣溫三十度以上。
正卸車時,忽聽傳來山崩地裂般的""聲,往對面山頭壹望,好似黃石頭狀的壹大片從山上滾落下來。
"黃羊!黃羊群!"先到的戰士手指"黃石頭群"向我們介紹著。
我被看到的情景驚呆了,只見黃羊群頃刻爬上另壹座山,很快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先到的戰友告訴我們:黃羊喜歡群居,而且很顧群。晚上休息時,頭羊會安排健康公羊睡外邊,老幼母弱病羊睡中間,並安排有哨羊值班;如果遭到猛獸侵害,健康的公羊會架看傷亡的同伴奔跑,不扔下同伴。因此,槍擊黃羊群是打不到獵物的,獵取黃羊只能打單個的或零星的。
那時,國家尚未頒布巜動物保護法》,壹營長邱學文是神槍手,真打到過黃羊,盡是瘦肉,味道美極了。
還有個奇聞,有個連隊的戰士開荒種菜時發現個黃羊經常避風休息的羊圈,往下壹挖,羊糞兩米多深。也不知這個羊圈多少年歷史了!
六.狼群
狼也喜歡群居。天山山窩的野狼群,少則幾十只,多達幾百只。狼是兇殘猛獸,為了安全,部隊禁獵打狼只。
曾聽到這樣的故事:有個福建籍戰士,酷愛采集中草藥。他迷戀漫嶺遍坡的黃芪、黨參,有壹次為采藥迷路了,直到月掛高稍,仍未找到回營房的路徑。這是個有經驗的老兵,他深知只身宿營荒野的危險,就爬上壹棵大樹,穿好皮大衣,騎在高處的樹叉上。為防止打瞌睡從樹上掉下,他用被包帶把自己在樹上綁好,然後閉目養神。
後半亱,壹群狼來到樹下,嗅到樹上人味,便躍躍欲試往上撲。這可把樹上戰士嚇壞了,他望著眼睛發著幽幽綠光的群狼,不由握緊了手中的鋼槍。但他絕對不敢開搶,他知道,對孤狼只能打死不能打傷,被打傷的孤狼會喚來狼群拚命報復。而他現在面對的直接是群狼!狼不會爬樹,但在頭狼的組織下,狼會輪番嚙咬樹幹,憑狼堅硬的牙齒和強大的咬合力,咬斷樹幹是有可能的。他提醒自己,不可主動進攻,只能對峙!
可能狼鮮不是太餓;也可能怵於上面黑烏烏的槍口,頭狼竟未組織進攻。對峙到天亮,狼群主動撤退了。
這個故事的真實性無人考究,但部隊後來發有通知,外出或上山,必須集體行動。
七.兔群
新疆南麓林深草茂,很適合野兔生長。野兔長得又大又肥,有的七、八斤重。可能人跡稀少的緣故,這裏的野兔似乎不怕人,行動遲緩,顯得呆頭呆腦,遠不似內地野兔那樣善於蹦跳奔跑。
安徽藉戰士有許多逮兔能手,他們熟悉野兔的生活規律,往草叢走兩趟,便知道哪是野免的覓食道路,哪是喝水往返路。他們用米絲(壹種很細的鐵絲)做成結,在野免經常出沒的地方下套,頭天晚上下套,第二天早晨收獲,壹次竟可獵取幾十只野兔,足夠全連改善幾天生活。
八.開渡河
部隊駐地面對著的壹條河,叫開渡河。
開渡河源於天山溶化的雪水,清沏見底,刺骨冰涼,流量不大,流速很快,部隊飲用、洗滌甚至施工用水全靠這條河河水。
開渡河的河床裏布滿了巨石,全是園石。這是因為水從天山上飛下來,沖擊力很強,把巨石的邊棱全沖刷掉了。
開渡河在我們部隊駐地壹段的河堤是木質的。這是因為河水沖走了泥沙,只留下千年胡楊樹根成為河堤。胡楊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壹種楊樹,有"活千年不死,死千年不倒,倒千年不腐"之說。千年樹根形成的木質河堤,是我們看到最古老最神奇的河堤。
清沏見底的開渡河裏有魚,魚不長鱗。椐說,這是因為水流速太快,沖擊力太強,魚鱗被沖刷掉了。有個湖北藉戰士會用魚叉叉魚,他站在河床的園石上,壹會兒就能叉到好多魚。
水流很急,魚喜歡躲到木質河堤的樹洞中休息。壹天,炊事班戰士在河邊洗菜,壹些菜葉被沖走,菜葉打看漩轉兒被沖進岸邊樹洞,炊聲員伸手往樹洞裏撈青菜,竟撈出大半筐活魚。
九.南疆的冬天
冬天到了,夜間越來越長,氣候越來越冷,氣溫最低降到零下三十多度。
為防凍保溫,部隊增設了各種防凍設施:幹打壘的營房內建有火墻,燒熱火墻後,室內可達二十來度,室外冰天雪地,室內溫暖如春;施工在隧道內,隧道裏冬暖夏涼,無冬凍之虞;若需外出,有"四皮"禦寒,亦無大礙。但部隊還是認真進行 了防凍教育,有這樣的說法:長時間處於室外,如果溫度過低,血液流動會受到影響,由於鼻子和耳朵不能自主運動,容易被凍僵。凍僵後是不能用力搓揉的,用力搓揉會搓掉鼻子耳朵。並有過這樣的小教訓:團部的壹個通訊員到營裏送文件,由於天下大雪,溫度很低,通訊員流出的鼻涕,竟在鼻尖結成長長的冰柱。營通訊班的戰士見狀,趕忙用手指為他彈掉冰柱,不料連接冰柱鼻尖的肉皮也被彈掉了,待暖和過來,鼻尖滲出了鮮血。
南疆冬季之冷,有時會使人啼笑皆非。為方便取水,壹營部在開渡河上裝了個車水軲轆,並修了取水井臺。壹天,炊事員去打水,他把打出的第壹捅水放井臺上,又去打第二桶水,不料第壹只桶水被潵出的水凍在井臺上了。他彎腰晃水桶,晃不動,晃時間長了,皮大頭鞋也被凍在井臺上了。最後還是請別的戰友過來幫助,才脫身井臺。
十·夢縈南疆
七六年春,因為身體原因,我不得不告別軍旗,復員回內地。南疆線是我八年軍旅生涯的終結地,幾十年來魂牽夢縈,成為永不磨滅的回憶。
有人說,當兵後悔壹陣子,不當兵後悔壹輩子,我當鐵道乒永不言悔!是鐵道兵的軍營生涯,開啟了我的社會閱歷,拓展了我的人生視野,磨礪了我的體格和意誌,確定了我以後幾十年的人生座標,提升了我的社會生存能力,並使我懂得了什麽叫戰士胸懷、什麽是軍人責任,什麽叫自豪和幸福。當我在京原線、通古線甚至夢景中的南疆線乘坐列車時,那種說不盡的滿足和自豪會油然升起,會情不自禁地告訴旅伴,我在這條鐵路上出過力,流過汗,我是建設隊伍中的壹員!
有人問,鐵道兵很苦啊,妳不覺得嗎?是啊,鐵道兵施工很苦,新疆的鐵道兵更苦!我在施工連隊呆過,親身體驗過鐵道兵的苦與累!解放軍所以受到全國人民尊敬,是因為解放軍對祖國對人民的巨大付出;當鐵道兵很自豪很光榮,是以和平年代仍然很苦很累換來的!當過鐵道兵的人都會覺得很值得!並且,鐵道兵艱苦經歷換來了我以後幾十年的幸福感:吃過當過鐵道兵的苦,以後遇到任何苦往往不覺得苦,遇到再大的苦難都會積極面對!這是我當鐵道兵收獲到最寶貴的財富!
離開軍營幾十年了,京原線、通古線、南疆線的戰鬥生活往往在夢景再現,以南疆線回頭率最高,因為那裏是我和鐵道兵軍營道別的地方。
那些年,每有戰友從南疆回來,我都會急切地詢問部隊情況,問新光二號隧道進展怎樣?問開山炮聲會不會嚇跑黃羊野狼?問雪蓮雪雞會不會遷徒更高?當新光二號隧道貫通的喜訊傳來,我面向西北斟杯自飮,為十九團的戰友們慶賀!
當鋪軌鋪到庫爾勒消息轉來,我更是欣喜若狂,狠不得飛過去和戰友們***慶勝利!
壹九九九年十二月,是南疆鐵路全線建成通車的日子,列車開到喀什,全球轟動,舉國同慶!我這個時已離隊二十三年的老兵,和昔日的戰友奔走相告,***同分享勝利的喜悅!
離開南疆線四十多年了,我懷念曾經***歷險難的戰友,我留戀火熱的部隊戰鬥生活,夢景中多次回到沸騰的鐵道兵工地。有人說,鐵道兵修路不坐車,不待通車便開拔。為彌補這種缺憾,我曾經重走京原線,重走通古線,去體驗收獲的快感!唯有南疆線,離開了沒有再回來!我想把夢景變為現實,重走南疆線成為放不下的宿願!我年屆古稀,時不我待,昔日戰友,誰願同行?
2018年千4月寫於溫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