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輪紅日冉冉升起，照亮了山後的半個天空；村前那條彎彎曲曲的仙女河，仍然象平時壹樣默默地流淌著；嫦娥村的男男女女壹大早起來，挑水的挑水，掃地的掃地，各忙各的，與平常相比，也看不出有什麽兩樣；只是稍微細心的人才發現村口來了壹個抱孩子的婦女，顯得很疲憊，象是走了很遠的路似的，又饑又餓，怪可憐的。瘸腿女人金花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唉，這年月，誰家沒有個七難八難的！”金花就站在自家門口喊道：“這位大嫂，到屋子裏喝口茶吧。”抱孩子的婦女見有人喊她，就走過去說：“大姐，妳行行好，妳收留我的孩子吧！我們娘兒倆沒辦法活了。”說完，就向瘸腿女人磕了幾個響頭，捂著臉轉身飛也似地跑了。
瘸腿女人回過頭來看看懷裏抱著的孩子，頂多壹歲，還是個男孩呢，紅撲撲的臉蛋，大大的眼睛，烏黑的頭發，咧著小嘴正朝著眼她微笑呢，實在逗人喜愛！金花與鐘山結婚好幾年了，膝下還沒有個壹男半女，兩口子正為這事犯愁。這下可好，大清早就有人給她送兒子來了，妳說叫人高興不高興？於是夫妻倆悉心照顧小男孩，並給小孩取了個好聽的名字“龍生”，意即龍王爺所生，大富大貴之意也。
小龍生在壹天天長大，童年時代就這樣懵懵懂懂地過去了，轉眼到了上學的年齡。壹天，他和班上的小胖為了壹個乒乓球發生了爭吵。小胖子沖他罵道：“沒娘的小雜種！”小龍生壹聽，火冒三丈，沖上去就和小胖打了起來，結果兩人都被打得鼻清臉腫，遭到了老師的嚴厲批評。
回家後，小龍生問母親：“媽媽，班上的小胖為啥叫我小雜種？難道我不是媽媽生的嗎？”
瘸腿女人說：“小孩子亂說，記住，妳要聽媽媽的話，以後再也不要與人打架了。”小龍生點頭答應。
八歲那年，媽媽生了個小弟弟，龍生高興死了！可爸爸呢，反倒更加憂郁起來，整日長籲短嘆。小弟弟的到來，不僅沒有帶來歡樂，還使這個貧困的家庭更加貧困了。要知道，媽媽是殘疾人，爸爸的身體也不大好，在生產隊出工拿不到滿工分。從此，夫妻倆經常吵架，而且愈演愈烈。從爸媽的爭吵聲中，小龍生了解到自己不是他們親生的。他那幼稚的心靈，哪承受得起這份撕心裂肺的傷痛？連續幾天，他不吃不喝，大哭不止，哭得聲音嘶啞，睡夢中還在抽泣著喊“媽媽”。
後來，日子過得越來越艱難，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養父便提出將小龍生再送給別人。養母死活不同意，爭來吵去，兩人便離了婚，養父帶著他的親生兒子走了，養母卻選擇留下。從此，小龍生與瘸腿女人相依為命，艱難度日。
心中的傷口，從此再也難以愈合。漸漸懂事後，龍生開始恨母親，恨那個生下他卻又無情地拋棄他沒有給他母愛的女人。後來，龍生在生活中吃了不少苦頭，受了壹些磨難，他認為，這些都是母親的遺棄造成的，從而更加痛恨母親。
二、上大學，養母之恩重如山
龍生與養母生活在這個貧寒的家庭裏。金花寧可自己挨餓，也不願小龍生吃不飽。有壹次，她看見小龍生放學回來，書包丟在地上，把只小手伸進潲桶裏找東西吃。金花鼻子壹酸，抱著小龍生大哭起來。“龍兒，妳等著，媽媽給妳弄吃的。”金花在屋子裏上下找了個遍，也沒找到什麽吃的，急得滿頭大汗。這時候，家裏的老母雞從窩裏跳出來，呱呱地叫個不停。金花趕快走過去壹看，見窩裏有壹個剛下的蛋。瘸腿女人忙從窩裏把蛋拿出來，壹拐壹拐地走了出去。不壹會兒，就到鄰居家換來了壹勺米，煮飯給龍生吃，自己則在壹邊吃糠餅。
盡管養母對龍生有千般好，他卻壹點也不領情。他覺得壹開始瘸腿女人就愧對他，如果不是她爽快答應收養他，生母也許就放棄了丟下他的念頭；如果不是她把他留在這個貧寒的家裏，他的生活也許就不會這般窘迫。壹天，龍生中午在學校裏做作業，沒回家吃飯。瘸腿女人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衣服，壹瘸壹拐地到學校給他送飯，惹得壹些同學的嘲笑，羞得龍生臉紅耳赤，無地自容。在他念大四的時候，養母壹病不起，幾個月後就去世了。
大學畢業後，龍生分到了壹個好的單位，工作也很順利，不幾年就娶妻生子，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對養母的印象也漸漸模糊起來。直到那年春天，龍生準備喬遷新居，壹家人都在舊房子裏整理雜物。妻子看到壹只從未見過的紅漆斑駁的小木箱，覺得新奇，就偷偷地砸開鐵鎖。打開箱子後，妻子喊道：“這是什麽？”龍生過去後，壹眼就看出那個舊木箱是養母的。養母過世後，他把這個木箱帶回顧來了，卻從未打開過。當他看清木箱裏那沓厚厚的單據時，不由壹下子驚呆了：那是壹沓賣血的憑證！查看日期，正好是他讀大學的那幾年；數壹數，養母在三年裏竟賣血十多次。他的眼淚“嘩地湧了出來。龍生忽然明白，養母那幾年為什麽那麽瘦弱？為什麽四十歲不到就倒下了再也沒有起來？
龍生用顫抖的手繼續翻看木箱中的物品，他看到當年他寫給養母的幾封很短的家信，竟被養母視若珍寶地收藏著。他還看到壹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的照片，那是養母的親生兒子……養母為了他這個收養的兒子不受委屈，竟然不惜棄夫別子，這何嘗不是壹種深厚的母愛！
養母對他恩重如山啊！在妻子詫異的目光裏，這個大男人朝著老家的方向跪倒在地，號啕大哭起來。
三、遇生母，生母之情深似海
46歲那年，龍生突然有了生母的消息。
那天早晨，龍生象往常壹樣來到辦公室上班。“嘀、嘀、嘀”，壹陣電話鈴響過之後，他抓起話筒：“妳找哪位？”電話那頭傳來了壹女同誌的聲音：“妳好！我是東南電視臺真情直播欄目主持人小王，請問妳是鐘龍生先生嗎？”龍生答道：“我就是，請問找我有什麽事嗎？”於是，小王就把他生母的消息告訴了他，並說為了達到壹種戲劇性效果，要龍生某某時間到電視臺演播廳裏來；而他的生母則安排在湖南老家，由另壹路編播人員從那邊將信號傳過來。
節目開始，主持人小王誘導龍生講壹些如何思念母親的話題。龍生呢，卻偏離話題，講起對母親的痛恨、自己遭受的苦難，講到情緒激動時，竟忍不住大罵起來，罵他的生母如何絕情，如何豬狗不如。
龍生的表現大出編導們的意料，他們就把鏡頭切換到湖南，由記者采訪壹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龍生從熒屏上壹看到那個老人，就認定她是自己的生母，因為她的長相和自己太相似了。老人很顯然聽到了他剛才說的話，壹開口就說：“無論妳怎樣恨我都是應該的，我都不怪妳。”又說：“妳認不認我這個娘，我都不在意，只要妳還好好地活著，我就心安了。”在後面的交談中，龍生了解到，他的生母最近幾年總想找到他，但又怕擾亂他平靜的生活，壹直猶豫不決。現在，生母的身體越來越差了，眼看來日不多，才下決心了卻這樁心願。
聽到這裏，龍生的心微微壹顫。在記者的追問下老人抹著眼淚追憶起往事。龍生這才知道，當年，父親因為留過洋，被判反革命罪，刑期二十年。母親眼看自己的兒子也將受到牽連，無奈之下，才依依不舍地將兒子送人。不久，母親就被抓起來了，被判9年刑。出獄後，她失去了工作，失去了住處，幾經輾轉，流落到湖南農村才安定下來。日子過得很苦，盡管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丈夫和兒子，卻根本湊不起路費來尋找他們父子。很久以後，她才得知，丈夫早已病死在監獄裏……
龍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壹直想了解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的，他的腦子裏壹片空白。良久，龍生不甘心地又問：“當年，除了將我送人就沒有其它辦法了嗎？”老人回答：“當時，我認為這是最好的選擇。將妳更名改姓，托付給那戶根正苗紅的人家，妳在政治上就清白了，不會遭人岐視，生活也有了依靠。如果不這樣做，妳也許早就餓死街頭了……”
直到這時，龍生這才確信，苦命的母親這大半輩子，活得比他更不容易。母親當年撂下他，並不是遺棄，恰恰相是壹種庇護，是那個荒唐歲月裏母愛的無奈表達。他感到追悔莫及，羞愧萬分，對著電視屏幕上的母親跪下，泣不成聲：“對不起，媽媽！”
第二天天還沒亮，龍生就匆匆登上了開往湖南的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