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8年,26歲的星野道夫終於又壹次回到了多年魂牽夢縈的阿拉斯加。此時他愛上了攝影,並且剛剛攻讀完大學裏的野生動物管理專業。他背著沈重的攝影器材,只身壹人沿著阿拉斯加山脈旅行,可這片廣袤無垠的大陸像是壹個沈默高冷的姑娘,讓他不知該如何親近,直到他遇到了第壹只駝鹿。“沒有人能掌握風和北美駝鹿的行蹤。”這是在北方印第安人之間流傳的古語。在探尋駝鹿行蹤的五年裏,星野道夫除了極冷的冬季回到他的小木屋,大多數時間壹直過著隨處紮帳篷的流浪生活。原始的曠野裏是不可能有人的,追尋馴鹿的日子裏相伴他的只有孤獨和隨時可能發生的危險。攝影器材已經足夠沈重,因此不能背負更多食物的星野就只有米飯,醬油和柴魚片作為每日的主食。“若能看到甚至拍到駝鹿,我也會好好的犒賞自己,除了當晚的菜色煮的較為豐盛,還會拿出珍藏的可可來喝。”
星野愛的是這極北之地的壹切。他的文章中,用大量的篇幅記述了生活在那裏的棕熊,灰狼,大角羊,白頭鷹,海豹,海象,鯨魚和北極熊等等。“我們現在看到的是與壹萬年前壹模壹樣的世界。”當他乘坐運輸機從天空俯瞰數十萬只北美馴鹿行進在無人踏足的原始荒野時,發出這樣的感嘆。馴鹿群不曾察覺的暗處有灰狼的潛伏;金雕在他的眼前抓走了剛出生不久的大角羊寶寶;灰熊蹲守在河邊,等待著滿腹魚子逆流而上的鮭魚群;北極熊獵殺了海豹卻只吃掉它們的脂肪,而余下的肉,恰恰滿足了壹直尾隨的北極狐。他就像壹位站在上帝身邊的訪客,觀察著,梳理著這片大陸縝密且脆弱的生物鏈。他的照片和文字開始在日本及西方國家的雜誌上刊登,引導人們思考著不斷進步的現代文明對北極圈生態的影響。隨著北冰洋的油田開發計劃的實施,海底的噪音會不會影響到聽力敏銳的鯨魚,隨之而來的漏油現象又會不會危及到海豹及壹系列海洋生物鏈的安全。如果環境破壞影響了地衣植物的生存,那也將會影響到北美馴鹿壹年壹次的大規模遷徙,更讓星野擔心的是它們會不會也像曾經遍布美洲大陸的水牛壹樣,從此在地球上消失。 “每次到阿拉斯加旅行就忍不住贊嘆這廣闊的大自然,在這樣的自然環境裏吹著風,能讓人重新體會到“人本屬於大自然”這個事實。壹望無際的大自然令人臣服,讓人意識到人的壹生有多短暫,但這個意識不僅不會讓人退卻,反而能湧現出不知從何而來的活力。這種無法通過語言解釋的力量,總是讓我想全力以赴。” 在不斷往返於日本和阿拉斯基的近十年後,四十歲的星野道夫終於有了想要安定下來的念頭。他說“對於‘旅行者’這個身份,我開始感到疲累與不滿足。”但是他卻沒有向所有人以為的那樣回歸到現代化的日本,而是在阿拉斯加的森林裏買下壹塊地,蓋起了房子。他在給《大阪早報》的撰稿中稱這壹決定為“旅程的終點”,是的,自此之後他便不再是壹個外來漂泊的異鄉人。? 選擇定居在阿拉斯加之後的星野道夫不僅繼續用他的相機和筆關註北極圈的動植物,也開始更多的深入到當地人的生活。數年間,他穿梭遊歷在美國的阿拉斯加,俄羅斯的楚科奇半島和加拿大海域內的許多古老荒島,壹點點梳理出愛斯基摩人和印第安人這兩個相近且迥異的民族的最初來到美洲的足跡。大約在壹萬八千年前,地球處在最後壹次冰河期,海洋的水位下降,致使北冰洋連接歐亞大陸與北美洲的大陸橋袒露出來,起源於中亞的兩個民族的先祖途徑東西伯利亞來到今阿拉斯加,然後經過漫長的時光之流,壹部分移民選擇繼續南遷,也就促銷樂後來遍布美洲大陸的印第安人。
? 1993年,星野道夫駕船來到了加拿大北端的夏洛特皇後島,在那裏找到了先民的遺跡——僅存卻早已腐朽的圖騰柱。十九世紀末期,來自西方的白種人發現了這裏,同時也帶來了可怕的天花,病毒致使當地原住民發量死亡,僥幸逃脫的也不得不遷居到別處,所以這座荒島壹直保持著最初的風貌。“大部分的圖騰柱已東倒西歪,還有根圖騰柱傾倒在地上。這些圖騰柱長滿青苔與各種植物,難以辨識的雕刻圖案似乎還在訴說著生命。我看見熊用雙手抱住人類的寶寶、從鯨魚魚鰭之間探出頭來的青蛙,還有雕刻在最上方,仿佛在守護村落的白頭鷹......”星野遊走在這些腐朽的圖騰柱之間,從這些長滿青苔的圓木中慢慢追溯著印第安人先祖與大自然相處之道。“人類的歷史就這樣持續綿延在這片看不見終點的迷霧之中,若是人類未來還想在這個地球存活下去,或許將再次面臨必須賭上性命,創造出屬於我們的神話的那壹刻。”
書中最讓我動容的壹段是星野隨著當地的愛斯基摩人出海獵捕鯨魚的記述。當聽說壹同出海的某艘捕鯨隊有所收獲後,營地便會掀起壹場騷動,為了拉回壹條鯨魚,甚至需要整個部落全員出動,此時營地也會變的空無壹人。愛斯基摩人把鯨魚拉上岸來,四周便會唱起古老的歌謠,壹個老婆婆站到空無壹人的冰丘上面向大海跳舞,那緩慢的舞蹈據說是自古傳下來的獻給鯨魚的感謝之舞。村民們圍著鯨魚的屍體開始禱告,像疼愛孩子壹樣拍拍它的身體。被肢解的鯨魚血染紅了壹大片冰面,逐漸被分割成小塊小塊的肉。最後只剩下巨大的下頜骨,這時所有人會聚在壹起,合力將鯨魚的下頜推進大海,齊聲大喊:“明年還要回來喔!”? 通過星野極具畫面感的記述,很自然便會腦補出整幅震懾人心的場景。取之於自然,敬畏自然。這不禁讓我想起了電影《阿凡達》裏納威人殺死獵物後的禱告,我相信愛斯基摩人的這壹習俗壹定是承襲自古老的人類先祖,只是被如今離開土地的我們遺忘。在中國有壹句人盡皆知的成語,“人定勝天“,其意思到了近代被誤讀成人類憑借智慧和科技壹定可以戰勝自然。這種想法不但狂妄自大而且愚昧可笑, 人類生存於天地之間,呼吸的空氣,飲用的水,維持生命的食物,哪有沒有壹樣不是來自大自然的饋贈。我們僅僅以為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就是戰勝了自然嗎?倒不如放下虛妄,好好想想,這壹切是人類征服了自然,還是自然對人類的寬容。
看到這裏,想必又會產生壹個疑問。這位充滿熱忱和勇氣的探險家如今還流浪在世界盡頭的冰雪世界嗎?實際上,1996年在壹次前往俄羅斯庫頁湖畔的采訪中,星野的營帳被壹只忽然闖入的棕熊襲擊,他的生命永遠的停留在了四十三歲。書中我最喜歡的壹張照片並不起眼,在凍原植物覆蓋的原始叢林裏,壹副被青苔浸染成翠綠色的駝鹿的骨角被置於畫面的中央,和諧的就如同它原本就長在那裏壹樣。星野在照片下這樣註解道:“在食物極少的冬季,鹿角是生長在北極圈的嚙齒類動物最重要的鈣質來源”。壹切終將重歸自然,回惠其他生命。雖然無法講出如此殘酷的方式是壹個冒險家與這個世界最好的告別,但或許這就是他壹直信奉的大自然的法則,最終的最終,他也將自己投身進了這運行的秩序中。 掩書興嘆。壹定很多人對星野鏡頭裏的冰雪世界心向往之,卻很少有人真的去實踐力行。我不知道自己這壹生是否有機會去到書中的那片極北之地,親眼見到星野鏡頭裏屹立在北冰洋岸高聳的鯨魚骨墓地,見壹見用海豹血暖手的愛斯基摩獵人。是否也能在某個清晨被帳篷外馴鹿群遷徙的隆隆蹄踏聲喚醒,在百歲的老酋長家中坐坐,無言的***烤壹堆爐火。可星野用他留下的事業穿越幾十年的時光告訴我, 在這壹場生命裏,到過哪兒,看見了什麽永遠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這廣闊的世界,有限的時間裏,能夠認清多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