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我正叫丫鬟幫我染著丹蔻,
玉蘭匆匆跨進屋來。
她湊近我耳邊,
輕聲說道:“夫人……那位,回來了。”
我手指壹動,丹蔻便染到了指甲外頭。
我自是知道的,那位是誰。
她回來了。
我看著指甲上的紅艷,
壹時回不過神,過了許久,竟不覺笑出聲來。
回來了啊。回來了好。
我朝窗外望了壹眼,
那株桃樹還是如往常那般好看。
面上滑過壹股熱意,
我伸手拂過,掌心壹片濡濕。
“玉蘭,我們該走了。”
我與何熠是打小便認識的。
不過動了心,卻是憑著英雄救美的戲碼。
那時我尚是無憂無慮的大小姐,壹襲紅衣,
縱馬奔騰,矯然恣意。
卻怎麽也想不到,
會正巧沖撞了凱旋而歸的大將軍。
馬兒受了驚,我抓著韁繩,
卻是怎麽也安撫不住,慌亂間便溜了手。
預想中的慘烈落地不曾到來,
我落入了壹人的懷抱。
硬的硌人,不甚舒服。
“小姐無礙吧?”他扶我站好,
卻又接著說道“幾年不見,性子越發冒失了。”
我這才緩過神來,
看向他,越瞧越眼熟,驚叫起來:“何熠?”
何熠挑眉,
爽朗笑道:“難為葉大小姐還記得我了。”
不管他如何調笑,
對於何熠的歸來,我卻是真心歡喜的。
他須前往宮中復命,同我道別後便匆忙離去。
我瞧著他比幼時更加寬闊的背影,
壹時間竟有些出神。
何熠……我口中反復
叨念著他的名字,只覺當真是人如其名。
何熠此番回朝,是平了邊關戰亂回來的。
皇上龍顏大悅,
賞了他許多東西,還為他設了慶功宴。
我聽著父親從宮中
回來便大談特談何熠此人英雄才俊,
心中竟不知為何,也跟著高興起來。
次日我便收到了將軍府
遞來的帖子,邀我明日夜晚壹同遊湖。
我欣然允了,叫玉蘭給我收拾的好看些。
到了帖子中告知的船坊,
我才知道此次遊玩不只我壹人,
還有三皇子裕斂和相府千金淩歡。
我撩了衣裙坐下,雖
有些悵然若失,卻也欣喜能與幼時玩伴再聚。
若說起來,
我們四人在何熠參軍後,便再不曾聚過了。
裕斂顯然已喝了些酒,
拉著何熠在說些糊裏糊塗的話,
淩歡也跟著搭腔。
何熠見我看過去,
眼神示意著他的無奈,我便笑出聲來。
誰知他聽我笑他,就將裕斂扔給淩歡,
起身坐我旁邊來,
將手肘撐在桌上托起半邊臉,歪著頭看向我,問道:“笑什麽?嗯?”
他的視線在我身上,教我有些不自在,
便拿起茶水來掩飾性的喝了壹口,
含糊道:“沒笑什麽沒笑什麽。”
他便輕輕笑起來,我不解的看他,
他卻止不住的笑,末了,
我聽見他說:
“卿卿這番模樣,倒是我不曾見過的。”
說罷,他便教淩歡
過來同我玩耍,自己去與裕斂糾纏。
我摸了摸耳朵,熱熱的。
我記憶中的何熠,同現在的他是不同的。
他幼時調皮,
常常捏了蟲子來嚇我,
還喜好揪我頭發,我是極討厭的。
可後來我生了風寒,嘴中寡淡無味,
他揣著燒雞翻過墻頭來看我,
我便不討厭他了。
自那之後,我便成了跟他壹起搗蛋的人,
再後來,就成了我們四個。
何熠要去邊關那天,我站在城門送他,
他壹身戎裝,
同氣勢浩瀚的隊伍融為壹體,他沖我揚揚手,笑的那般恣意。
隨後便越來越遠,匯成壹個小點。
那時他還不是將軍。
我與他的書信往來只持續了壹年,
他軍中事務繁忙,
便斷了聯系,
我只能聽著父親從朝中得來的消息,
知他壹切安好,便不再過多掛念。
“卿卿?”我聽見有人叫我。
眼前模糊了壹陣,便看見了壹個清晰的人影。
何熠擺弄著桌上的酒杯,沖我說道:
“若是困了便先回府吧,總歸時辰也不早了。”
我搖搖頭,揉揉眉心。
桌案那邊的裕斂已經醉倒,
淩歡壹邊嫌棄著壹邊幫他收拾殘局。
我拿起酒壺斟了壹杯酒遞給何熠,
又給自己斟了壹杯,
雙手敬道:
“還尚未恭賀妳凱旋,這杯酒,我敬大將軍。”
何熠也噙著笑同我碰了杯,隨後壹飲而盡。
這酒真嗆啊,我壹邊咳著壹邊想。
何熠便幫著拍了拍我的背,
說著:“往後便喝果酒罷,烈酒嗆人。”
我轉頭看向他,
卻正好看進他熠熠生輝的眸子。
那裏面,只有我。
我悄悄地想,那心裏,有沒有我呢。
烈酒不只嗆人,勁頭也大。
就像我正與淩歡開著玩笑,
便癱倒在了桌子上。
只覺身體沈沈浮浮,
再次醒來,便已經在我房中了。
我揉著頭發坐起來,
腦中昏沈,怎麽也憶不起昨晚是怎麽回府的,便索性不再想,
教玉蘭給我端了碗醒酒湯來。
窗外幾聲鳥叫,我起身到窗前,
將信鴿腿上綁的信箋取下,是何熠的來信。
他說改日再聚。
字體昂揚,倒是像他。
我將信箋好生收在了紅木匣子裏,
又提筆給他寫了回信,看著信鴿飛遠。
改日,怕是又要許久了。
大將軍事務繁忙,昨日壹聚已是忙裏偷閑。
不像我,生在深閨,
每日便是琴棋書畫,時間便是用來打發的。
我嘆了口氣。
往常心中沒人的時候,
日子便是這般過的,如今心中住了人,
竟覺了無生趣。
我院中桃花開得盛,風壹吹便落下壹陣桃花雨,
我便叫人在桃花樹下擺了個秋千和小臺,
往常無事便在這兒蕩蕩秋千。
紅木匣子裏的信箋已三十多封了,
我也是頭壹回嘗到思念的滋味。
“何時閑暇?”我提筆寫下,
頓了頓,
還是將“我想妳”這幾個字收住,結了筆。
翌日,我正在院中撫琴,壹曲作罷,
便見院墻外翻進來個白色身影,我驚慌站起,那人便轉過身來,露出壹張熟悉的面容。
我嘴角帶著控制不住的角度,
不可思議的問道:“妳怎麽來了?!”
“我道妳是無聊,便來陪陪妳。”
何熠壹邊說著話,壹邊往我這走來。
風吹下的花瓣落在他的肩頭,
他踏著落花朝
我走來,壹步壹步,如同踏在我的心上。
無疑,何熠生的是極好看的。
劍眉英挺,黑眸熠熠,
軍隊的磨礪讓他的輪廓愈發棱角分明,
象征著薄情的唇此刻卻翹起壹個小小的弧度,融化了整個人的孤傲冷清。
我些許緊張的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何熠便已走到了我跟前。
“方才彈得是何曲子?”他擡手撿下壹枚落花, “煞是好聽。”
我看著他的眼睛,
認真說道:“名喚《長相思》”
“長相思…長相思,
卻不是個好兆頭,不妨我教妳壹曲?”
我輕輕點了點頭。
彈起琴來的何熠像是變了壹個人。
自長大以來,他在我面前出現,
從來都是克制且溫柔的,
而看著此刻壹襲白衣在我面前撫琴的他,
我卻好似看到了千軍萬馬。
激昂壯烈的曲子在他指下翻騰。
我從不曾聽過這樣熱烈的曲。
“卿卿,”他以手闔於弦上,
“此曲名為《關山月》,是…戰士們的歌。”
我輕聲應道:“我很喜歡,妳教我罷。”
是戰士的歌,那便是他的歌。
我是個貪心的人,
我想讓他往後再彈這首曲子,便想起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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