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1952年,駐紮在福建的壹支誌願軍部隊組織戰士們在禮堂觀看電影,看的是那壹年剛剛制作完成的紀錄片《壹定要把淮河修好》。
當電影裏的壹句臺詞說完之後,觀眾席後排突然傳來“嗚嗚”聲,起初還沒什麽人註意,隨後聲音越來越大,很多戰士聽到後轉過頭看看怎麽回事。
“連長,妳怎麽哭了?”有個小戰士看到他們的連長馮學勇竟然坐在凳子上,彎腰抱頭痛哭,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洪水,壹發不可收拾。
好多戰士聚集在馮學勇周圍,拍著他的後背。馮學勇哭了好壹會,顫抖著指著屏幕中的壹位女子,哽咽著說:“那個女人李秀英是我失散六年的妻子...”
眾位戰士聽後大吃壹驚,趕緊詢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麽,馮學勇與李秀英為何分別六年?這些年他們各自經歷了什麽?最終夫妻二人團聚了嗎?
要了解這些問題的答案,還要從紀錄片中的女主李秀英講起。
1930年,四歲的李秀英被家境貧寒的父母過繼給做小生意的無法生育子女的舅舅、舅媽。
李秀英從小便表現得十分聰明能幹,在舅舅開的小飯館裏,擇菜、淘米、包餃子,做得十分熟練。
在李秀英的童年時光中,記憶最深的,除了舅舅的小飯館,還有壹條大河,便是淮河。
淮河之水,浩浩蕩蕩。李秀英家所在的安徽省潁上縣,便處於淮河流經的區域,這裏的人世世代代喝淮河水長大,也靠著淮河水灌溉千裏沃野。
李秀英13歲的時候,這條大河突然“發怒”了。
1939年6月,暴雨肆虐人間,晝夜不停。下到七月份的時候,淮河決堤了,洪水從淮河口奔流而下,如同猛獸張開血盆大口,將所經之處的房屋全部吞沒。
李秀英壹家也遭了水災,舅舅趕緊將李秀英帶到樹上,這才免於被洪水沖走。
隨後,她便跟著舅舅舅媽逃難,恰逢當時華夏大地烽煙四起,李秀英壹家除了躲避洪水,還需要逃離戰亂,生活過得十分艱辛。
這種顛沛流離的日子,壹過便是六年。直到1945年日本無條件投降,李秀英壹家也不用擔心日本兵的掃蕩了,他們興高采烈地隨著眾多鄉親壹起回到老家。
在老家,舅舅重新張羅著開壹個小飯館,需要請壹個幫工。
經過朋友推薦,忠厚能幹的馮學勇便進入舅舅的小飯館工作。
十九歲的李秀英與年輕力壯、散發著荷爾蒙氣息的馮學勇朝夕相處,很快互生好感。
只是那個年代的青年男女難以直白地表達喜愛之情,但是舅舅、舅媽作為過來人,早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幫了他們壹把。
舅舅順利地將馮學勇招為上門女婿。馮學勇和李秀英的婚後生活十分美好,第壹年便生了壹個女兒。過了沒多久,李秀英又懷孕了,壹家人笑得合不攏嘴。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1946年夏季的壹天,這家人遭了殃。這次不是洪水,不是旱災,而是國民黨抓壯丁。
那壹天,剛剛在李秀英家收完麥子的馮學勇,要回父母家幫忙割麥子。就在他準備乘船過潤河渡口的時候,被幾個國民黨士兵盯上了。
此時的國民黨軍隊頹勢已顯,於是到處抓壯丁到軍隊裏補充兵員,其行徑與土匪無異。不幸的是馮學勇被這幾個國民黨士兵追上,強行抓走了。
而懷有七個月身孕的李秀英,還在家等待著丈夫回來。她十分奇怪,按道理說,丈夫頂多壹兩天就能收完了,怎麽已經五六天了還沒回來。
正在她擔心丈夫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想要拖著孕體去看看的時候,壹個同村的人火急火燎地跑過來說:“秀英嫂,學勇哥被抓了壯丁了...”
原來這個報信的人當時逃了出去,躲了好幾天才趕回來通風報信。聽到消息的李秀英,眼前壹黑,差點暈過去。
張學勇被抓走之後,李秀英就經常半夜在噩夢中驚醒,總是夢到丈夫在戰場上被炸彈炸得血肉模糊。
在馮學勇被抓走的這些時間,李秀英對丈夫的思念之情充斥著整個大腦,她擔心戰場上子彈不長眼,丈夫會不會已經遭遇不測了。
此時身在國民黨軍營的馮學勇最牽掛的也是妻子和孩子,他逃跑過幾次,但都被抓了回來。毒打壹頓後,國民黨軍官告訴他,他的壹家老小已經都被他們殺了,讓他死了這條心。
馮學勇雖然不完全相信,但是看到這幫士兵十分心狠手辣,估計家人活著的希望很渺茫,因此感到十分絕望,對國民黨軍隊更是恨之入骨。
幸運的是,馮學勇所在部隊的長官,思想覺悟比較高,在後來的壹次戰鬥中起義,加入了解放軍。
原本十分絕望的馮學勇眼前壹亮,因為他發現解放軍的作風與國民黨軍隊完全不壹樣,解放軍軍紀嚴明,走到哪裏都受當地群眾的歡迎。
馮學勇覺得如果秀英他們死了,他就正好打國民黨替她們報仇,如果還活著,等他打完仗就回去找她們。
於是馮學勇跟著解放軍東征西戰,可能心中有著血海深仇,他作戰異常英勇,屢次立功,很快便升任連長。
在家中的李秀英,在確認丈夫十有八九回不來了之後,主動承擔起養家糊口的重任,因為此時的舅舅舅媽已經年邁,並且舅舅患上肺癆,幾乎沒有勞動能力。
這個家靠著李秀英兢兢業業地打理著,日子總算能繼續過下去。
可是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二年,李秀英家鄉再次遇上淮河“發怒”,洪水泛濫,人員財產損失慘重,光是被洪水帶走生命的,就達到將近五百人。
對此,黨中央毛主席心痛不已,立刻指示向災區增派人手和物資,並且做出“令水利部限日作出導淮計劃”的批示。
1950年年底,在水利部的領導下,第壹期治理淮河工程開始了。從小飽受洪水災害的李秀英,此時第壹個報名參加治淮工作。
李秀英不僅自己去,還動員了村裏26名婦女上了治淮工地,這支“娘子軍”成為工地上壹道美麗的風景線。別看她們是較為柔弱的女子,幹起活來可毫不含糊,男工能幹的,她們全都能幹,甚至幹得更好。
李秀英看著工地的牌子上寫著毛主席發出的“壹定要把淮河修好”的號召,幹勁十足。擡道軌、挖泥土、洗石子這種重體力活,李秀英帶著姑娘們壹幹就是壹天。
後來她自己回憶說,那種用來做扁擔的四根手臂粗細的杠子,被她們幾個姑娘壹下午就硬生生擡斷了,到了晚上她們的肩膀疼得睡不著,只能把扁擔放在上面使勁壓麻了才能進入睡眠。
李秀英憑借著出色的表現,成為工地上小有名氣的人物。可就在她幹得熱火朝天的時候,突然倒下了。
“秀英同誌,妳好好休息,恢復好之前不許下工地。”時任治淮委員會工程部副部長錢正英,對著病床上漸漸蘇醒的李秀英熱切地說著關心的話,並且叮囑醫生,在她的傷病徹底恢復好之前,不要讓她出醫院。
那麽,李秀英為什麽進醫院了呢?
原來,有壹天中午,驕陽似火,李秀英在工地上拼命地幹活,突然間眼前壹陣發黑,口吐鮮血,暈倒在地上,把旁邊的工友嚇得不輕,趕緊擡到醫院來。錢正英部長聞訊後第壹時間趕到醫院,看望這位早有耳聞的李秀英同誌。
錢正英部長千叮萬囑之後,離開了醫院,繼續忙修理淮河的事情。而李秀英在這種事情上,向來十分“叛逆”,她剛醒就趁著病房裏沒人,沖到了治淮工地上,和大夥壹起忙起來。
從此之後,李秀英和“娘子軍”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深深感染著身邊的人,到1951年7月淮河治理第壹期工程結束的時候,她已經兩次被評為特級治淮勞動模範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李秀英的事跡傳到了黨中央,得到毛主席的贊揚。在當年的國慶節前夕,二十二歲的李秀英作為農業勞動模範代表應邀參加第壹屆全國政協三次會議,期間收到了毛主席的親切接見。
看到毛主席跟參加會議的代表壹壹握手,離自己越來越近,李秀英的心臟怦怦直跳,說不出的興奮和激動。
輪到李秀英的時候,她順手拿起會議桌上的壹本《治淮勞動紀念冊》遞給毛主席,毛主席很爽快地為她簽字。這本紀念冊,後來成為李秀英壹生最為珍視的物品。
同年10月1日國慶節那天,李秀英和其他代表們壹起隨同毛主席,周總理和宋慶齡副主席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登上天安門城樓,觀看國慶慶典,李秀英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壹樣,無比激動。
當天的晚宴上,時任全國婦聯副主席的鄧穎超和錢正英部長特意走到李秀英身邊,帶給她親切的慰問,最後錢正英部長還提議壹起與李秀英合影,受寵若驚的李秀英激動得不知說什麽好。後來那張照片她壹直保存著,時常拿出來擦拭。
正當李秀英為我國治淮工作做出自己的貢獻並在北京收獲相應的榮譽時,他的丈夫正在萬裏之外的福建。
馮學勇在解放戰爭勝利後,本想趕緊回老家看看,但是恰逢此時美帝在朝鮮搞事情,國家征召他所在的部隊趕赴前線。於是馮學勇服從命令,決定先打敗“美帝野心狼”,再尋找自己的家人。
從朝鮮戰場輪換下來之後,馮學勇的部隊被安排在福建休整。休整期間,部隊經常會組織集體觀看革命電影,壹來是為了讓戰士們放松放松,二來是宣傳和鞏固政治思想。
“今晚在部隊禮堂放映治理淮河紀錄片《壹定要把淮河修好》......”在1952年的壹天,部隊領導發布觀影通知,引起官兵們壹陣騷動,大家十分開心。
即便是集體觀影活動,軍營的站崗執勤工作也是不能停的,輪到當天值班站崗的那名士兵十分想看電影。壹向樂於奉獻的馮學勇拿過他的槍,說替他去站崗,讓他趕緊去看電影。
就這樣,馮學勇壹個人在軍營門口值班,本以為今晚就這麽過去了,沒成想,過了壹會連隊的文書過來找他,說:“連長,妳老家是安徽省潁上縣的吧?”
馮學勇做了肯定的回答,隨後文書說:“今晚的電影放的是關於前年和去年治理淮河的事情,有很多潁上縣的人在裏面,說不定有妳認識的人呢!”
還沒等馮學勇回答,文書接著說:“這樣吧,連長,我家不靠近淮河,裏面沒有我認識的人,我來幫妳站崗,妳去看電影吧。”
馮學勇想到說不定真能在電影裏找到家鄉的人,要是能看到妻子孩子,那就證明她們還活著,豈不是天大的好事?於是馮學勇表示感謝之後就急匆匆地奔向禮堂。
馮學勇悄悄進入禮堂坐在後排,仔細地在電影熒幕上尋找著妻女的身影,眼睛都不太敢眨。
“秀...”突然壹個清瘦俊秀的身影出現在熒幕上,馮學勇看到的那壹瞬間仿佛遭受電擊壹般,秀英的名字剛要從嘴巴裏面飛出來,又被他咽回去了,因為那個人真的很像,只是影像有點模糊,他不太確定。
馮學勇有些緊張,也有些激動,他壓制住這些 情感 ,眼睛瞪得很大,盯著熒幕看,臉使勁往前湊近看,屁股都離開了凳子。他幾乎屏住了呼吸,十分焦急,想要確認那個人是不是李秀英。
只見那個身影時不時出現在熒幕上,但是電影臺詞裏沒有說到她的名字,所以馮學勇沒法確定。
旁邊的戰友看他這麽投入地看著熒幕上的那位女青年,有些打趣地說:“連長,那個姑娘挺漂亮的吧...”
此時的馮學勇可顧不上和他開玩笑,他甚至好像沒聽到戰友的話,眼睛死死地盯著熒幕。
當電影裏說出那個名字——李秀英,便發生了開頭的那壹幕,馮學勇撐著的那口氣松了。他緩緩坐到凳子上,低下頭,滾熱的眼淚滑過臉頰,隨後小聲哭了起來,接著聲音越來越大,直到所有人都聽到了。
從抱頭痛哭的馮學勇口中得知,那個獲得勞模稱號、和毛主席握手的李秀英就是他的妻子,戰士們又驚又喜,紛紛要見見嫂子。
好不容易緩過來的馮學勇,既興奮又心酸。興奮的是,他知道妻女還活著,心酸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突然失蹤六年,她們是怎麽過來的,肯定很辛苦,自己太對不起她們了。
第二天,馮學勇趕緊寫信,寄到家鄉去,向妻女報平安,並詢問她們的情況。
安徽省潁上縣,壹名郵遞員蹬著自行車,後面掛著兩大包信件,這裏面的壹封信“價值千金”,因為它承載著壹名解放軍戰士對妻子六年望眼欲穿的思念。
很快,這封信經過郵局的傳送,到達李秀英家附近。正在家勞作的李秀英突然收到郵差送過來的信,感到十分奇怪,因為壹般很少有人會給自己寫信。
等她接過信封,撕開壹看,發現落款人姓名是馮學勇,她腦袋嗡得壹下,隨後緩了過來,喃喃說到:“他還活著!”接著流下了激動和心酸的淚水,癱坐在地上,這個堅強的“鐵娘子”罕見地哭出了聲。
家人和周圍鄰居跑過來看看發生什麽事了,壹看是馮學勇寄信回來了,紛紛道喜。
平靜下來的李秀英壹遍遍仔細地讀著丈夫的信,把信紙抱在胸前,就像抱著丈夫壹樣。隨後她按照信上的地址給馮學勇回信,夫妻倆時隔六年終於得以通訊。
到了這壹年的8月,夫妻二人通過信件商量決定,李秀英將孩子放在家裏,只身壹人前往福建,去見丈夫。
“歡迎歡迎...”李秀英剛踏進馮學勇所在部隊的大門,就看到壹群戰士,隊列整齊,高喊著歡迎的口號。而丈夫馮學勇則手捧鮮花,站在前面,等待著她。
看到滿是興奮和感動的李秀英,馮學勇走上前將花送給她,兩人四目相對,無語凝噎。此時,旁邊的戰士們起哄,喊著“抱壹個,抱壹個...”,夫妻二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擁抱在壹起。
分別六年,兩人都有很多話要說,但是當天沒有時間說。因為部隊裏特意邀請治淮勞模李秀英為戰士們作報告。
李秀英在戰士們面前分享自己和“娘子軍”的故事,她們的事跡和精神深深打動著現場的戰士,響起陣陣熱烈的掌聲。
李秀英這壹天都身處鮮花和掌聲之中,到了晚上才能和丈夫說說話,部隊特意給馮學勇放了假,讓他和李秀英好好團聚。
這壹夜他們難以入眠,這彼此思念的六年,如同六十年之久,哪能壹晚上說完相思之苦。
不過團聚還沒幾天,分別終究是來了。他們夫妻二人,壹個在家鄉工作,壹個在部隊,總不能壹直待在壹起。兩人依依不舍地分開,只是她們沒有了之前的絕望與孤獨,因為他們知道,很快便能再相見。
八年之後,也就是1960年,想要結束這種聚少離多日子的夫妻二人,最終由李秀英做出犧牲,放棄家鄉的工作,作為隨軍家屬來到馮學勇的部隊駐地附近,過起了夫唱婦隨的日子。
十年後,馮學勇所在的部隊換防,轉到山西運城,李秀英也壹起跟了過去。
又過了六年,也就是1976年,馮學勇從團長崗位上轉業下來,到老家的交通局任職,李秀英也終於得以回到家鄉,在當地的印刷廠做工會主席。
這對夫妻從青年到老年,陪伴彼此,互為依偎。馮學勇最終於2003年11月離開了人世,李秀英至今仍然健在。
那個年代簡單純真的愛情,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芳香。馮學勇和李秀英在遭遇突發的變故之後,展現出特有的不屈於命運的珍貴精神。
壹個懷揣著見到妻子的壹絲希望,勇敢地活了下來,後來得以加入人民解放軍,英勇戰鬥,屢建戰功,壹起打敗國民黨反動勢力,消滅美帝國主義的陰謀。
壹個留存著丈夫還會回來的信念,堅強地挑起家庭的重擔,用雙手創造美好生活。在後來積極投入革命和淮河治理工程,充分發揚了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獲得政府和 社會 的認可。
幸運的是,這對離散的鴛鴦終於在分別六年後再得團聚,從此相依相伴,和眾多老革命家伴侶壹樣,在簡單美好中愉悅地度過壹生。
他們身上不屈不撓的精神永不過時,他們純潔美滿的愛情永不過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