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少年派》,是李安繼《色戒》後又壹部沈心之作,儒雅的李安總給人沒有野心的印象。不禁想到幾年前的奪奧大作《斷背山》。其實,這部電影是李安的轉型商業片《綠巨人》失敗後的療傷之作。那時他只想拍壹部小眾的文藝片,所以才選擇“同誌”這個主題,也是自己想拍,不計票房,純粹是作為獨自療傷的壹種方式。正如他當年自己所說:“我總是不斷挑戰更高的票房,但電影這東西,真的只有靜心才能拍好。”而這部沒有絲毫野心的作品,卻讓李安意外地抱回了所有電影人都歆羨的小金人,更為他多年的執導生涯畫上濃墨重彩的壹筆。
我想,這真要感謝他當初放棄挑戰,沈心自我。試想,若是當年李安心心念念地想著挑戰奧斯卡,就不會選擇《斷背山》這個劇本。即使選擇了,恐怕也會變成另壹部《綠巨人》。再者,若是李安這次是壹心想要挑戰卡梅隆的3D技術,大概也不會有《少年派》這般意蘊悠長的電影問世了。
由是觀之,挑戰對於壹個初出茅廬、壹無所有的年輕人來說,可能會成為他奮鬥的動力,為他掃除前行的障礙。但是對於壹位已經功成名就的人來說,卻會成為束縛和羈絆。而當我們將目光投向生活,或許不僅僅是所謂的功成名就者,普通百姓在挑戰之風的盛行下,也變得忙碌,變得嬌縱,也逐漸迷失了自我。鮮有人願意停半晌,整花鈿了。
還好仍有歷史可供我們漫溯。縱觀歷史,古往今來,那些放下挑戰,沈心自我的人及其留下的精神附屬品,往往能在時間的沈澱下,愈發鮮明厚重。
公元前707年,鄭莊公迎來壹生最輝煌的戰役——與周天子對決。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春秋第壹戰,周王大敗,肩膀上挨了壹箭。眾將想乘勝追擊,而鄭莊公卻勒馬沈吟,長嘆壹聲道“君子不敢多上人,況敢陵天子乎?”此夜,鄭莊公失眠。夜半而起,命人進了周營,帶著好吃好喝好傷藥,慰問周王。眾將都以為鄭莊公放棄挑戰,實屬愚昧之舉。殊不知鄭莊公心中自有天地。失去野心,放下挑戰,但是卻贏得了最寶貴的人心。
頗耐人尋味的是,鄭莊公名曰窹生,壹群訓詁學家研究多年,大概就是難產、遞生的意思。而這個不願出生挑戰王者的人,竟是深知人世的山高水長。
古人誠然是智慧的,將人世的流轉看得那般通透且自然。依稀記得前年海峽兩岸交流中的壹件大事,是畫作《富春山居圖》的合璧大展。這幅大作,是六百多年前的元朝,年過七十的畫家黃公望在富陽山居,用三四年時間完成的。我想,那些年,小城裏的人們或為生機奔波,疲於挑戰。卻是那拒絕挑戰的望公老人,用壹顆清靜的心和壹支磨禿的畫筆,使其留下的畫作顯赫起來,終成富陽這座城市的象征和最偉大的記憶。
誰也不曾料想,當年放下挑戰,沈心自我的望公老人,會為後世留下這般豐厚的精神饋贈。
然而,時代的列車轟轟烈烈地向前開,有些太快,快到人們以為人生是匆忙的,匆忙到來不及珍惜的樣子。各種各樣的競爭,無處不在的挑戰,將人生充斥地足夠飽漲,卻毫無豐盈的美感,也再無精神的通透可言。
或許,是時候慢下來,放下挑戰,沈心自我。看看自己的內心,看看沿途的風景。妳回發現,原來這世間,山高水長,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