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嫁到伊犁的可可托海女孩
秦風華
最近,壹首憂傷而深情的歌曲《可可托海的牧羊人》風靡了網絡,歌曲的傳唱讓可可托海人紛相轉發著,也讓更多的人知道了可可托海這個地方。
作為可可托海人,雖然我不知道這個小鎮是否有過牧羊人和養蜂女的悲情故事,但是歌中那深情的呼喚——"心上人,我在可可托海等妳 ,他們說妳嫁到了伊犁,是不是因為那裏有美麗的那拉提,還是那裏的杏花才能釀出妳要的甜蜜……"倒是讓我想起許多年前嫁到伊犁的鄰家姐姐秀梅。
鄰家姐姐的家和我家是相鄰的兩棟土屋,她家在靠近木工廠那壹棟的房尾,我家是旁邊略微靠前這壹棟的房頭,兩家院落壹前壹後只相隔十幾步。更巧的是,我們兩家父母都來自安徽,鄰家姐姐的父親王叔叔和我父親又都在木工廠工作,這樣的老鄉加鄰居的關系讓我們兩家走的很近。確切地說,應該是兩家的孩子走的很近,因為大人們整天忙於工作和家務是極少有時間串門的,而我們小孩子們卻有足夠的時間相互串門。那時家家戶戶都不鎖門,推開院門就到鄰居家串門去了。
雖然父母們都來自安徽,但口音卻不壹樣,詢問父母後才知道他們家父母來自淮南,而我父母來自淮北。
鄰家姐姐在家裏排行老二,上有壹個哥哥,下有壹個弟弟壹個妹妹。那時候還沒有實行計劃生育,家家戶戶的孩子都很多,家中有四個孩子的很普遍,還有養育七、八個孩子的,那些只有兩三個孩子的家庭都是少有的,相比較而言算是比較富裕的家庭了,所以差不多每個家庭的長女就是父母的好幫手,在父母忙於工作時,做飯、洗衣、收拾家務這些事幾乎都落在了每家的長女身上。而那些壹家全是男孩子的家庭,明明是壹幅很得意的樣子,卻偏偏要說:"哎呀,我家沒丫頭,也沒個幫著幹活的"!
鄰家姐姐秀梅也因為長女的身份,為父母分擔了很多家務。那時候,雖然可可托海的孩子們沒被餓著,但也好像缺油水,壹副永遠吃不飽的狀態,尤其是男孩子多的家庭,再到了長個兒的年齡,誰家蒸饃饃不是壹次蒸好幾鍋啊。那些當姐姐的埋怨最多的就是——"討厭死了,又要蒸饃饃了"。
鄰家姐姐家外屋的廚房有張低矮的小圓桌。記憶中最深刻的就是鄰家姐姐總在那張低矮的圓桌上揉著壹大盆發面,而我就坐在她對面的小板凳上和她聊著天。她壹邊幹活,壹邊嘮叨著她媽媽安排的永遠也幹不完的活。
有時面發過了,整個廚房散發出淡淡的酸味。"完了,我媽又該罵我了"!鄰家姐姐壹邊說著壹邊麻利地往發面上撒著蘇打粉再摻幾把幹面粉,把發面揉成厚墩墩的長條後揪成拳頭大小的面劑子,最後把揉好的生饃坯壹個挨壹個的擺在案板上。為了壹鍋能多壯幾個饃饃,鄰家姐姐總是把生饃坯壹個個緊挨著放。半小時後到了饃饃出鍋的時候了,鄰家姐姐在霧氣騰騰中端出兩籠擠得滿滿實實的熱饃饃倒扣在案板上,再把粘在壹起的饃饃壹個個地掰開擺好。如果蒸好的饃饃是個個都"咧著嘴笑的",那準是發面發過了頭。
鄰家阿姨是個勤勞能幹的婦女,有著穿透力的大嗓門。隔著院子,都可以聽到阿姨拖著家鄉口音喊"秀梅呀……"。每當聽到喊聲,我們就知道,阿姨準是又在喊鄰家姐姐幹活了。有時夜已很深了,依然能聽到鄰家阿姨在訓斥大女兒不幹活或者活沒幹好。
都說安徽出美女,果真如此。鄰家姐姐秀梅十幾歲時便出落的亭亭玉立,即便是沈重而瑣碎的家務活也沒能遮掩住她秀麗的容顏,高挑挺直的身材就像她的父親壹樣,姣好的鵝蛋臉上壹雙顧盼生輝的大眼睛,略微的自來卷垂掛在臉頰旁讓她更添了壹分仙氣。
鄰家叔叔是個少言寡語的人,每當別人家的家庭婦女在織毛衣時他就站在後面看,看會了回去就給他家的孩子織毛衣毛褲。他是有文化的人,家裏有很多書。因為他們家的書裏有我喜歡的童話故事、神話故事,所以小時候的我就像長在他們家壹樣,常常看書看到頭昏腦漲、天昏地暗時才想起回家。鄰家叔叔吃完午飯後總會在靠近廚房門的小床上躺壹會,我們就在裏面的房間裏玩。有時外屋的鄰家叔叔會挨個地喊他家孩子的名字,而鄰家姐姐他們並不答應還壹副淡定的表情,後來我才知道鄰家叔叔是在囈語。大概他的夢裏都是他的孩子吧,所以他才會在夢中壹遍遍呼喚著他們的名字。
後來,鄰家叔叔得了肝病住了院,有壹天鄰家姐姐給她父親做好了飯,讓她妹妹去送飯,我也跟著壹起去了。我們拎著飯盒,從河南走到河北大醫院。鄰家叔叔躺在病床上,蠟黃的臉上透著青色。
到了暑假,鄰家姐姐說,我們倆去賣冰棍吧。那壹年,她18歲,剛剛高中畢業,我15歲,剛剛初中畢業。就這樣,我倆蹬著自行車騎到冷庫,借了冷庫的冰棍箱子,批發了壹些冰棍,然後馱著冰棍箱子,"哐當、哐當"地騎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回到家門口的馬路邊或河南小街上賣。
那個年齡,我們已不好意思叫賣了,就守在路邊,等著自己來買冰棍的人。那時候的冰棍都是可可托海本地做的,有水果冰棍和牛奶冰棍兩種。所謂水果冰棍無外乎就是糖精兌的水加壹些粉色的或黃色的食用色素再插根小棍冰凍的,外頭再裹壹層紙,五分錢壹根。而加了牛奶的冰棍就是牛奶冰棍了,壹角錢壹根,在那時已經是非常奢侈的了。再熱的天,我和鄰家姐姐都舍不得自己先吃根冰棍降暑,只有賣不完怕是要化了,我們才會拿給家人和自己吃。到了晚上壹算,還好沒虧本。如果全賣光了,還可以掙個幾塊錢。
每次騎著二八大自行車馱著冰棍箱子來來回回地暴曬在烈日下,滿頭滿臉的汗水讓本就皮膚黝黑的我更加狼狽不堪,而鄰家姐姐卻不壹樣,她白皙的皮膚在驕陽下卻越發地粉嫩起來,汗水掛在她紅撲撲的臉龐上讓她更多了壹些嬌媚。那時在冷庫上班的壹個長得挺帥氣的小夥子明顯地表現出對鄰家姐姐的好感。我雖年少懵懂,卻也看出了小夥子是喜歡鄰家姐姐的。
記得有壹天,我和鄰家姐姐又去冷庫批發冰棍,這個小夥子不知從哪裏牽來壹匹馬要教鄰家姐姐學騎馬。那天,鄰家姐姐穿了壹件粉藍色襯衣,紮著馬尾辮。馬兒開心地奔跑著,鄰家姐姐的馬尾辮在風中歡快地飛舞著,夏日的風悄悄地鉆進了她的藍襯衣。那壹天,馬背上的鄰家姐姐飄逸的像個公主。
過了壹年,鄰家叔叔過世了。鄰家阿姨肩上的擔子更加重了,她去了成品庫做裝卸工,每天坐著車去鋁廠把重達17公斤的鋁錠壹塊塊裝上車,到了成品庫再壹塊塊的卸下來摞好,來回幾趟下來回到家裏已是渾身酸痛無力了,於是鄰家姐姐就更加懂事的幾乎包攬了全部的家務,放了學只要回到家就忙得團團轉,總是趁著饃饃上鍋後的時間,又趕緊端來壹大盆臟衣服,壹件件鋪在搓衣板上打著肥皂揉搓著。那時各家各戶還沒有通自來水和下水道,洗衣做飯的水都是靠挑水,洗衣、刷鍋的水再壹桶桶倒在院子裏的小渠溝裏。
她家裏餵了很多鵝,其中壹只大白鵝特愛擰人。只要有人進了她家院子,那只大白鵝就會張開翅膀沖過來追著人擰,看家護院的本領恐怕連狗都自愧不如!就這樣,鄰家姐姐還要抽空拔草、剁菜、餵雞餵鵝。
那時,單位會給經濟困難或單親家庭的子女分配壹個招工名額。次年七月,20歲的鄰家姐姐秀梅通過招工考試去伊犁工作了。
從此以後,我便和鄰家妹妹接觸的多壹點。鄰家妹妹比我小四歲,和她姐姐有著不壹樣的美,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睛上有著彎彎的睫毛,性格上和她父親有些相像,不愛說話。1991年可可托海傳聞要地震時,家家戶戶都搭起了地震棚。過了好久也沒有地震,很多人家就又拆了地震棚,唯獨我家的地震棚沒有拆。到了晚上我和鄰家妹妹覺著好玩兒非要睡在地震棚裏。夜裏,清晰聽見起夜人的走路聲、咳嗽聲,還有屬於夜晚的靜謐聲。
鄰家姐姐工作三年後便遇到了她的白馬王子,結婚時,鄰家姐姐帶著他壹起回到了可可托海。那時,我們兩家已先後從原來的土房子搬到了馬路對面的同壹棟紅磚房子裏,成了隔壁鄰居。鄰家阿姨就在自家院子裏為女兒張羅了壹場簡單的婚禮,說是婚禮,其實就是請鄰裏鄉親來吃頓飯。鄰家姐姐沒有著壹襲白紗裙,也沒有穿紅艷艷的喜服,只穿了壹身素凈幹練的藍色牛仔衣,和當年騎在馬背上的她壹樣美麗。
看著鄰家姐姐身旁那個忠厚老實、有些木訥,聽說還是個父母雙亡、壹無所有的男子,我有些奇怪:鄰家姐姐身邊不乏有很多追求者,為什麽卻偏偏選擇了他?
婚後的鄰家姐姐,如她的父母壹樣勤勞、節儉、持家,還有了壹個如她壹樣聰慧漂亮的女兒。而那個她自己選擇的白馬王子——雖忠厚老實,卻也死心塌地對秀梅姐和她的家人好;雖文化程度不高,卻也憑自己的努力工作贏得了許多榮譽;雖不懂浪漫,卻給了鄰家姐姐壹種叫做"幸福"的奢侈品。歲月和她選擇的白馬王子都沒有辜負她,嫁到伊犁的鄰家姐姐果真收獲了自己親手釀造的杏花蜜……
後來,鄰家妹妹也跟隨著鄰家姐姐到了伊犁,再後來也在伊犁安了家、落了戶,生活的也很幸福。
《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的歌聲讓我想起了這對嫁到伊犁的可可托海姐妹花,想起了我們壹起去炸藥庫附近的草叢裏撿蘑菇、壹起去河壩裏追魚、壹起去小山頭的菜地裏溜洋芋、壹起去紅旗公社的麥田裏撿麥穗的時光……
多年以後,不知道嫁到伊犁的妳們在美麗的那拉提和杏花釀出的甜蜜中,是否常常想起韶光慢的可可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