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起行囊獨自踏上了征程。
長途汽車在寬闊的馬路上呼嘯了幾個小時以後便開始在崎嶇的山路上艱難地盤桓起來,它顛簸著,搖晃著,喘著粗氣,像壹個患哮喘病的老人。壹路上完全看不見我想象中的山水田園和參天大樹;甚至看不到野草野花和牛羊的影跡。我只看見光禿禿的、饅頭壹樣的黃土包壹個挨著壹個,身後卷起大團大團的黃色塵霧。天是黃的,地是黃的,甚至每個人的臉也變成了土黃色。我感覺要暈車了,並很快昏天黑地地發作起來。我發現我的鄰坐們紛紛逃離而去。
接近黃昏時,顛簸的車輛終於停了下來。我將要發光發熱的地方——東臥牛鄉到了。我下車和前來迎接我的鄉長同誌握手寒暄。鄉長扛著我的行李帶我走了很長壹段的路,還向我介紹了學校裏的壹些情況。他說:學校三個年級總***有九十來個學生,可教師只有三個,且都是當地人,水平不怎麽高,湊合著能把學生管住就行。鄉長還說教育組下達所開設的科目都開不開,還說像我這麽高水平的人應該盡量多代幾門課。鄉長指著前面說:“看,那就是學校。”
學校不大,也很舊,倒是被打掃過了。夜幕降臨了,學生都打出了自制的紅燈籠來歡迎我,燈籠在黃土包上忽明忽暗,像空曠的天空上寂寞的星星。
壹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把我領進壹間很小的土屋說:“這是妳住的地方,我躥了好幾家才搜集到了壹點白面,給妳蒸了這籃子饅頭,夠妳吃壹個星期了。”他又指著蹲在墻角的壹口大甕說:“我還讓娃娃們給妳攢了些水,這裏吃水不方便,要走好幾裏地才有水井呢,妳就省著點用。妳早點歇,明天還要上課呢。”說完後兩個人都走了。
我回過頭來為自己鋪床,兩只搖晃的凳子上架著四塊歪歪斜斜的木板,壹坐上去就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仿佛要拒我於千裏之外。壹顆滾燙的心頓時象像掉進了壹盆冰涼的水中,兩滴眼淚禁不住地滑到腮邊。我正琢磨著怎麽來鋪這個床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老師,是我。”我開了門,壹個小女孩走了進來,手裏提著壹個小木盆。她說:“我叫劉妞妞,王主任讓我給妳送個木盆,讓您晚上起夜時用。”我問王主任是誰,劉妞妞說就是剛才給您送饅頭的那個人,他是鄉教育組的領導。劉妞妞還說“王主任說前幾個從省城來的大學生老師都是被餓跑的,他怕您也被餓跑了,所以就找來白面給您蒸了饅頭。”劉妞妞看著我問:“老師,有了這籃饅頭您不會被餓跑吧?”劉妞妞臨走時再三叮嚀我:“老師,黑來起夜千萬不能出門,外面害怕怕。”我的眼淚又壹次掉了下來。我翻看那籃子白饅頭,這是怎樣的壹籃饅頭啊,又黃又硬,和這裏的黃土包不差兩樣。如豆的燈光下我做出了果斷的決定:趕快離開,這裏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我就收拾回城,我用學生為我準備的混黃的甕水洗了把臉,就匆匆地出發了。我急忙趕到車站,我發現鄉長和那個王主任早已來到車站了。鄉長看了我壹眼幹吧吧地說:“我知道妳會走的。”我似乎是拿鼻子笑了壹下後就頭也沒回地登上了開往省城的長途客車。
我又回到了校園。通過半年的努力,考取了我壹直崇拜的尤教授的研究生。三年後又以優
異的成績畢業並留校任教。
在匆匆流逝的時光中,我忙於學習,忙於工作,忙於職稱,忙於愛情,忙於房子,忙於孩子。像壹條穿梭於城市海洋中的魚。
又壹個新學期開始了。我接了壹個新生班級的課。這天,我莊嚴地走上講臺。我興致勃勃地做了自我介紹,然後再讓學生做,我要熟悉這些來自天南地北的學生。輪到最後壹排的最後壹位女學生了。她笑吟吟地站起來說:“白老師,事實上我們在六年前就已相識了。您還給我當過壹夜老師呢!我叫劉妞妞,來自甘肅陰山縣的東臥牛鄉。我們家鄉的變化可大了。現在已經通了電,接了自來水,還辦了壹個希望中學……
我的腦子有些混亂,脫口問了句:“妳的老師是誰?”
“竹心,她說她認識您;她現在是我們那個中學的校長。”
“竹心!”我無意識地重復了壹句。我覺得有壹團火開始從我的耳根燃燒,壹直燃燒到面部又燃燒到了每壹根發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