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壹個老上海詞語——名件,專門為形容壹眾象牙塔尖上的女人,這樣的女人,單單壹個“名門閨秀”仍不足表示她們的紆貴,她們是淑女中的淑女,女人精華中的精華。稱為“名件”,絕對講究階級講究出身。
她們既有血統純真的高貴族譜,更有全面的後天中西文化調理:她們都持有著名女子學校的文憑,家庭的名師中既有前朝的遺老遺少舉人學士,也有舉止優雅的英國或俄國沒落貴族的夫人;她們講英文,又讀詩詞;學跳舞鋼琴,又習京昆山水畫;她們動可以飛車騎馬打網球玩女子棒球甚至開飛機……靜可以舞文弄墨彈琴練瑜珈……
她們的閨中密友可能是李鴻章的孫女、美國第壹夫人的妹妹,她們的母親可能陪過日前剛過世的英國百歲瑪麗皇太後飲下午茶,她們的母親們纏過了放開的,塞著棉花的半殘廢的勉強塞進高跟鞋的文明腳,踩起華爾茲步來壹點也不含糊。或者就因為母親那壹代的腳上的遺憾,名件們從小就被送去白俄的芭蕾培訓班……
她們父親的朋友們都是當今在野或已下野的國家級名士,她們在年幼時被這些叔叔伯伯抱在膝上拔過他們的胡子,玩過他們胸前的勛章!
名件們的婚姻不壹定美滿,但她們的婚禮,百分之百令城市震撼,令小市民津津樂道,甚至已載入口頭史冊上代代相傳。
她們的先生,也幾乎百分之百是庚子賠款出去的歐美留學生:德國陸軍學校、哈佛醫科和英國曼徹斯特的紡織電機是當時最吃香的專業,奇怪的是後來他們學成歸國後,除了哈佛學醫的,大多擁向金融或政界;所謂財政財政,是企業的靈魂,也是國家的機要部門!這些先生們都需要壹位中西融通,娘家有廣博關系網的太太相助開拓事業,難怪新娘目標,鐵了心鎖定這批“名件”圈子。他們可以擁有出身有質疑的紅顏知己或黑市夫人,但太太,壹定要是壹位有高貴宗譜的名門之女。?
名件不壹定是美女,但自有這等天上人間的氣派來烘托;就算不漂亮,但壹定有氣質。?
正規漢語稱她們為“名媛”。惟上海俗語稱為“名件”,不知是有意揶揄還是巧合,與“名件”同音卻意義上大相徑庭。?
從某角度講,名媛與名件,有若幹相同:都講出身(壹是講族譜,壹是講跑過的碼頭);都善琴棋詩畫;結交來往的也都為非富則貴的顯赫人士;也都有男人追捧有高昂的身價。?
當然,名媛與名件是質的不同。?
名件大多如貓壹樣安靜又驕傲,低調,很少標榜,凡事冷靜處理。就是閑閑的常時隨用的扇面,也是梅蘭芳留有墨寶的。她還是不當壹回事:“……梅蘭芳是客串玩畫的,畫得並不好,也只會畫梅花……”?
名媛在性事上也是惜身如玉冷處理,故而名媛中也頗多怨婦,她們通常會被丈夫譏笑為“木美人”。?
名媛壹個“媛”,就那麽幾筆,卻已把女人的典雅秀嫻,風華儀彩,都匯集在方寸之間。?
壹個“媛”字,可真有點“行走時香風細細,坐下時掩然百媚”的袂袂倩影。?
人們通常將名媛混同交際花,這是壹個很大的誤會。?
名媛與交際花可能同樣活躍於社交圈內,但通常交際花無正宗族譜家史,而且婚姻狀況曖昧,交往對象復雜,上自政要下至白相人都廣為交往。?
名媛也不壹定等同富家女,沒有幾代世家之風的熏陶,是決不會被稱為名媛的。即使家道敗落,流落凡世塵俗,名媛風範,仍會頑強地從細節中不經意地流露出來,壹如張愛玲的飲下午茶習慣和臨終前以替代床褥的那條精美的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