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戒”何意呢?
就是當和尚得過的壹道大關,在好好的頭皮上燒十二個洞,這就是受戒。
是了,男主是個和尚。
他出家的地方叫做“庵趙莊”。
怪就怪在,庵應該是尼姑住的,可這荸薺庵住的全是和尚。
這還不算最怪的。
荸薺庵裏連明海在內,壹***五個和尚。
有壹個老和尚,六十幾了。是個很孤寂的人,壹天關在房裏,在那“壹花壹世界”裏,也不念佛,只是那麽壹聲不響地坐著。
作者緊接著又寫道:“ 他是吃齋的,過年時除外。 ”這和尚吃肉著實嚇了我壹跳。
老和尚下面就是師兄弟三個:仁山、仁海、仁渡。
仁山是明子的舅舅,他也不像個和尚。
他不叫“方丈”、“住持”,叫“當家的”。他屋裏擺著壹張賬桌,放著賬簿和算盤。賬簿有三本,經賬、租賬和債賬。
除了這算賬讓人咋舌,他長相也不像個和尚:黃、胖。
到了介紹仁海時,更是驚世駭俗,第壹句話就給我嚇了壹跳:
“二師父仁海。他是有老婆的。”
而且他老婆並不是偷偷摸摸娶的,那叫壹個光明又正大。他老婆還老來庵裏,壹住就是幾個月,原因更是啼笑皆非,因為庵裏涼快。
最後是仁渡,妳以為終於來了個正經和尚,大錯特錯。
這個三師兄是個比大師兄還精明的。
有時壹筆帳大師兄扒了半天算盤也算不清,他眼珠子轉兩轉,早算得壹清二楚。
他還愛打牌:
他不但經懺俱通,而且身懷絕技,會“飛鐃”,也就是耍雜技,倒真是個花和尚。
這個庵裏無所謂清規,連這兩個字也沒人提起。
並非是與世俗紅塵毫無瓜葛,擁有不可逾越的鴻溝才叫超然出世。
人活著本身就是壹件世俗事。
這種溫情濃郁的世界非但沒有消解佛教,而是用戲謔和調侃的口吻,用這麽壹個世界訴說著入世的積極生活理想。
把宗教生活還原給“日常”與“生計”,這是汪老先生對中國文學的貢獻。
小英子生得漂亮且靈氣十足。
“白眼珠鴨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時如清水,閃動時像星星。渾身上下,頭是頭,腳是腳。頭發滑溜溜的,衣服格掙掙的。”
小和尚明海“ 面如朗月,聲如鐘磬,聰明記性好 ”。
是壹對般配的人兒。
小英子出場方式也很特別。
男主明子要來銅蜻蜓上小英子家門口玩,小英子歡歡喜喜地跟著。
銅蜻蜓是偷雞賊的家夥什。只要把它壹丟,雞上去就是壹口,這嘴就被撐住了,這雞還沒緩過勁來,就被逮住了。
這銅蜻蜓不是個什麽好東西,可是小英子挺喜歡,因著有趣,所以她纏著明子要玩。
小英子姐姐要出嫁,得備嫁妝,要時興的圖案。可家裏誰也不會畫畫,於是小英子把明海請到家裏來,給他磨墨鋪紙。
明子每畫完壹張,小英子就歡喜的不得了: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這就可以亂孱!”
小英子就像個書童,又像個參謀:
“畫壹朵石榴花!”
“畫壹朵梔子花!”
她把花掐來,明海就照著畫。
我沒有看過《受戒》改編的電影,但我心目中的小英子大概就是周迅這樣的。
說起話來搖頭晃腦,嘰嘰喳喳個不停,活像個雀。
走起路來也是上躥下跳,像只小猴。
壹樣的古靈精怪,壹樣的靈氣逼人。
明子老往小英子家跑,還認了小英子的娘作幹娘,幫小英子壹起為她姐姐趕嫁妝、幹農活。
秋天過去了,地凈場光,荸薺的葉子枯了,小英子最愛捋著玩,——荸薺藏在爛泥裏。赤了腳,在涼浸浸滑滑溜的泥裏踩著。她自己愛幹這生活,還拉了明子壹起去。 她老是故意用自己的光腳去踩明子的腳。
沒有明晃晃的道出,只是似有若無的暗示。
那串美麗的腳印不僅搞亂了小和尚的心,也徹底踩進了讀者內心。
後來到了小和尚受戒日,小英子很是好奇,也要跟去前去。可是受戒確實沒什麽好看,她也很無趣。
絕對只有小英子能幹出來這事,在肅穆莊嚴的祠堂隨心所欲,壹派子的天真爛漫。
這是亂世中的世外桃源,因而才讓小英子和明子深處泥潭卻清而不濁,明明受“受戒”,大家卻都隨性而為。
也為後文明海和小英子初戀不曾遭遇波瀾起伏埋下伏筆。
小說到了最後,沒有戲劇沖突,也沒有悲歡離合,寧靜,祥和,安逸,唯美。
這個結尾太美了,詩意氤氳,言已盡而意無窮。
汪曾祺所處時代並非安穩時代,而《受戒》開篇也暗示所處時代為亂世,否則不會那麽多人以出家為生。
但汪曾祺並非是魯迅式的“嬉笑怒罵”,他的文章則是飽有那個時代所沒有的安逸與美好。
汪曾祺不是政治作家,不是魯迅,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對抨擊亂世沒有興趣,偏愛著力於亂世中的“小國寡民”、“天上人間”。
他的寫作是詩意的、人性的、唯美的。
縱貫各種文學作品,小英子和小和尚的愛都是獨樹壹幟的。
沒有愛恨別離,沒有生死相依,沒有悱惻纏綿。
甚至是沒有壹絲漣漪,只是這樣祥和、美好,稱得上是神仙眷侶。
明海到底當不當方丈,做不做沙彌尾,小英子又能否和明子長廂廝守?
我們都不知道,空留下壹個意味無窮的蘆花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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