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惜千金買寶刀,
貂裘換酒也堪豪②。
壹腔熱血勤珍重,
灑去猶能化碧濤③。
註釋
註釋
①吳芝瑛《記秋女俠遺事》提到,秋瑾在日本留學時曾購壹寶刀,詩當寫於此時。這首詩表現了秋瑾輕視金錢的豪俠性格和殺身成仁的革命精神。
②貂裘換酒:以貂皮制成的衣裘換酒喝。多用來形容名士或富貴者的風流放誕和豪爽。秋瑾以壹女子,而作如此語,其豪俠形象躍然紙上。
③“壹腔”二句:要珍惜自己的滿腔熱血,將來獻出它時,定能化成碧綠的波濤(意即掀起革命的風暴)。勤,常常,多。碧濤,用《莊子·外物》典:“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萇弘是周朝的大夫,忠於祖國,遭奸臣陷害,自殺於蜀,當時的人把他的血用石匣藏起來,三年後化為碧玉。後世多以碧血指烈士流的鮮血。
不惜千金買寶刀
這首“鑒湖女俠”秋瑾的七絕《對酒》,是很多中學生都會背的,全詩是:“不惜千金買寶刀,貉裘換酒也堪豪。壹腔熱血勤珍重,灑去猶能化碧濤。”不知道的,會以為這是男性寫的。其實中國的男性寫的東西,多數是女性化的。壹千年前的花蕊夫人早就痛罵過:“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二十萬人齊解甲,寧無壹個是男兒!”(《口占答宋太祖》)九百年後,秋瑾又接著罵道:“骯臟塵寰,問幾個男兒英哲?算只有蛾眉隊裏,時聞傑出。”(《滿江紅》)秋瑾生活的時代,人們已經痛感到整個中國的極度女性化,因此湧現出壹批豪俠剛烈之士,以誇張的男性化生活姿態向傳統社會挑戰。秋瑾身為女性,但她時時反抗命運加給自己的性別身份。她恨蒼天“苦將儂,強派作蛾眉,殊未屑!”她宣稱:“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滿江紅》)她說:“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鷓鴣天》)
秋瑾(1875-1907),字璿卿,號競雄,別署鑒湖女俠,浙江山陰人。她自幼習文練武,憂國憂民。婚後隨官僚丈夫“混在北京”,終於不堪忍受“壹地雞毛”,遂拋家棄夫,對丈夫說“離婚了就別再來找我”,只身前往日本,革命的幹活。在日本,秋瑾身穿各種“奇裝異服”,穿梭於男性世界,如入無人之境。她有時真的穿著“貂裘”,但絕不像今天的“貂裘小蜜”壹族們那樣,手裏抱個癩皮狗。她的手裏是真的拿著“寶刀”的,那寶刀今天存放在紹興的紀念館裏。後來大概貂裘真的換酒了,她就穿男式和服,穿學生制服,有時穿上馬褲馬靴,有時又打扮得像個浪人。她的穿衣風格不是為了嘩眾取寵,而是與她的整個革命活動聯為壹體的。她發起過“***愛會”、“十人會”,加入過“光復會”、“同盟會”,而且還是“洪門天地會”橫濱分舵的“白紙扇”,即大軍師。她的英武風采令當時在日本的魯迅等人都自慚形穢,百年後今天的億萬小男人如果不罵秋瑾是“瘋子”,是“變態”的話,真是連上吊都解不開褲腰帶的。
秋瑾回國後的革命壯舉和慷慨就義,是大多數好人壞人都知道的。這裏只說秋瑾的愛穿男裝,是代表了當時中國最覺醒的女性的時裝潮流的。男裝象征著反抗傳統的女性地位,象征著獨立、開明、改良、解放。秋瑾說,“算弓鞋三寸太無為,宜改革”,(《滿江紅》)她要“喚起大千姊妹,壹聽五更鐘!”(《望海潮》)當時女性覺醒的標誌,就是爭取擁有與男性壹樣的權利,所以穿著男裝,不僅意味著文化修養的先鋒、超前,而且顯示出壹種壹往無前的"性感"。這種亙古未有的嶄新性感,壹方面使男性覺得格外鮮活、刺激,另壹方面又使男性受到明顯的逼迫、壓抑,用魯迅的話說,是直要榨出他們“皮袍下面藏著的‘小’來”。(《壹件小事》)在晚清民初,中國的知識青年最崇拜的兩個外國人是意大利的馬誌尼和俄羅斯的蘇菲亞。有壹首詩說:“嫁夫當嫁馬誌尼,娶妻當娶蘇菲亞。”蘇菲亞是俄國民意黨的創始人之壹,她在1881年指揮炸死了沙皇亞歷山大二世。晚清的《民報》第二期刊載了《虛無黨女傑蘇菲亞肖像》,從此,身穿便捷男裝就成為最激進最優秀女子的壹大愛好。“女扮男裝的女子肯定不是等閑之輩”,已經成為當代人們的普遍意識。金庸小說中許多最傑出的女俠,都是喜歡男裝或是以男裝出場的,例如黃蓉、趙敏、阿朱、霍青桐、溫青青等。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服飾是綱常倫理制度的外化,“變服易制”是關系生死存亡的大事。女性有意識有規模地開始穿男人的衣服,只有在傳統社會走向崩潰之際才可能成為事實。秋瑾的“貂裘換酒”,換掉的是中國婦女幾千年的奴隸身份,換來的是壹個嶄新的男女關系時代的發端。即使從最庸俗的實利角度出發,今天的男女也應該感謝秋瑾和她的同誌們,因為中國女人從那時起,可以不穿裙子了。借用壹句雪萊的名言說:“不穿裙子的時代來了,不穿褲子的時代還遠嗎?”
不過放眼全中國,壹百年前,秋瑾式的時裝先鋒畢竟還是少數。大多數中國女子盡管向往著先鋒,但自己仍舊穿著傳統的遮風襖、掃地裙,再加上壹雙馬蹄鞋。在時裝領域有壹個規律,最時髦的服裝往往是由“壞”女人帶頭穿起來的。晚清最先穿著男裝的,除了革命女性之外,就要數“每下愈況”的妓女了。
在亞洲第壹大都會的上海,妓女們得風氣之先。上海最早的青樓妓館大概在現今的虹橋機場壹帶,後來發展到唐家弄、梅家弄、鴛鴦廳等處。作為國際大城市的色情工作者,服務對象當然不限於炎黃子孫。西洋鬼子、東洋鬼子、黑鬼子、紅鬼子,只要有硬通貨,就可以“天涯若比鄰”。外國鬼子還從自己家鄉帶來了壹批“洋妓”,公開宣揚無恥的資本主義生活方式。外事工作需要加上強有力的國際競爭,迫使上海的妓女們放棄林黛玉情調,改向歐羅巴風格看齊。許多妓女用花巾包頭,穿著繡鞋花褲,盤發凈臉,皮白肉嫩,天足颯爽,步履矯健,壹時成為上海灘壹景。廣州由於開設了許多洋行,妓女的服飾也比較開放。大詩人袁枚的孫子袁翔甫,寫過壹首《詠粵妓》:“輕綃帕首玉生香,***識儂家是五羊。聯袂拖鞋何處去,膚圓兩足白於霜。”放棄三寸金蓮,以天足為美,妓女也是先行者。由於不纏足,便可以穿男鞋男靴,進而全副男裝。民國初年上海妓女中的"四大金剛"就是頗喜歡穿男裝出風頭的。有壹張妓女合影中,好幾個妓女頭頂鴨舌帽,身穿高領皮袍,腳蹬黑漆皮鞋,腕戴金表,手提文明棍,壹派奶油小生打扮。妓女們當然沒有秋瑾那樣的思想境界,但是客觀上她們也在中國婦女傳統服裝的千裏之堤上,掘出了壹片蟻穴。蟻穴有了,洪水也來了,潰堤之日還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