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
杜甫
十日畫壹水,
五日畫壹石。
能事不受相促迫,
王宰始肯留真跡。
壯哉昆侖方壺圖,
掛君高堂之素壁。
巴陵洞庭日本東,
赤岸水與銀河通,
中有雲氣隨飛龍。
舟人漁子入浦漵,
山木盡亞洪濤風。
尤工遠勢古莫比,
咫尺應須論萬裏。
焉得並州快剪刀,
剪取吳淞半江水。
杜甫詩鑒賞
杜甫寓居成都期間,結識四川著名山水畫家王宰,應邀約於上元元年(760)作這首題畫詩。
首四句先不談畫,極力贊揚王宰嚴肅認真、壹絲不茍的創作態度。他不願受時間的催限,倉猝從事,十日五日才畫壹水壹石。只有經過長時間的醞釀後,胸有成竹,興之所致,才從容不迫地揮毫作畫,留下真實的筆跡於人間。接著詩人進而描寫掛在高堂白壁上的昆侖方壺圖。昆侖,傳說中西方神山。方壺,神話中東海仙山。這裏泛指高山,並非實指。極西的昆侖和極東的方壺對舉,山嶺峰巒,巍峨高聳,由西至東,連綿起伏,蔚為壯觀。畫面空間非常遼遠廣闊,構圖宏偉,氣韻生動,給人以雄奇壯美的感受。“壯哉”壹詞,抒發詩人觀畫時由衷的贊嘆。
中間五句,杜甫從仄聲韻轉押平聲東、鐘韻,以鏗鏘昂揚的音調描摹畫面上的奇偉水勢,與巍巍群山相間,筆墨酣暢淋漓。“巴陵洞庭日本東”句中連舉三個地名,壹氣呵成,描繪圖中江水從洞庭湖的西部起,壹直流向日本東部海面,壹瀉千裏,波瀾壯闊。
詩裏的.地名並非實指而是泛指,“赤岸水與銀河通”和“黃河遠上白雲間”(王之渙《出塞》)有異曲同工之妙,表現水勢浩瀚渺遠,連接天際,水天壹色,仿佛與銀河相通。這裏形容水勢的壯美,與前面描繪山勢的雄奇相呼應,山水壹體,相得益彰。“中有雲氣隨飛龍”句,語意出《莊子·逍遙遊》:“姑射山有神人,乘雲氣,禦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古書也有“雲從龍”的說法。這裏形容畫面上雲氣迷漫飄忽,雲層團團飛動。詩人化虛為實,以雲氣烘托風勢的猛烈,使無影無形的風力得以形象地體現出來。筆勢自然活潑。在狂風激流中,漁人正急急駕舟駛向岸邊躲避,山上樹木被掀起洪濤巨浪的暴風吹得低垂俯偃。
“山木盡亞洪濤風”,亞,通壓,俯偃低垂;著壹“亞”字,就把大風的威力表現得活靈活現。詩人著意渲染風猛、浪高、水急,使整個畫面神韻飛動。
接著詩人進壹步評論王宰無與倫比的繪畫技巧:
“尤工遠勢古莫比,咫尺應須論萬裏。”遠勢,指繪畫中的平遠、深遠、高遠的構圖背景。詩人高度評價王宰山水圖在構圖布局及透視比例等方面曠古未有的技法,在尺幅畫面上繪出了萬裏江山景象。“咫尺應須論萬裏”,這也可看作是詩人以極為精煉的詩歌語言概括了我國山水畫的表現特點,富有美學意義。詩人深為這幅山水圖的藝術魅力所吸引:“焉得並州快剪刀,剪取吳淞半江水。”詩人盛贊畫的逼真,驚嘆道:不知從哪裏弄來鋒利的剪刀,把吳淞江水也剪來了!結尾兩句用典,語意相關。相傳晉索靖觀賞顧愷之畫,傾倒欲絕,不禁贊嘆:“恨不帶並州快剪刀來,剪松江半幅練紋歸去。”杜甫在這裏以索靖自比,以王宰畫比顧愷之畫,用以贊揚昆侖方壺圖的巨大藝術感染力,寫得含蓄簡練,精絕無比。
這首歌行體詩,寫得生動活潑,揮灑自如。詩情畫意融為壹體,清方薰在《山靜居畫論》中說:“讀老杜入峽諸詩,奇思百出,便是吳生王宰蜀中山水圖。自來題畫詩亦惟此老使筆如畫。”是見杜甫題畫詩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