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對於生命意義的探索與感悟,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者對生命的感悟是在地壇這個特殊環境和背景中完成的。作者在文中開頭便寫到:“仿佛這古園就是為了等我,而歷經滄桑在那兒等待了四百多年。”作者在二十壹歲時雙腿癱瘓,精神近於崩潰,於是就和離家咫尺的地壇結下了不解之緣。而地壇就像壹位飽經風霜的老母親,“為壹個失魂落魄的人把壹切都準備好了。”給他壹個僻靜的地方,靜靜地舔舐傷痕,思索自己的命運,思索人生的價值,讓他“在滿園彌漫的沈靜光芒中”,“看到時間,並看見自己的身影”。在作者的眼中,地壇雖然看似“荒蕪但並不衰敗”,看似沈寂卻處處湧動著生命的喧囂。在這種啟示之下,作者從開始發現生命,繼而觀察生命,進而贊嘆生命:“蜂兒如壹朵小霧穩穩地停在半空;螞蟻搖頭晃腦捋著觸須,猛然間想透了什麽,轉身疾行而去;瓢蟲爬得不耐煩了,累了祈禱壹回便支開翅膀,忽悠壹下升空了;樹幹上留著壹支蟬蛻,寂寞如壹間空屋;露水在草葉上滾動,聚集,壓彎了草葉轟然墜地摔開萬道金光。”廢棄的園子因為有了它們而變得充滿生機,並處處以其生機煥發出無窮的創造力,“滿園子都是草木競相生長弄出的響動,窸窸窸窣窣片刻不息。”只有對生命精細觀察的人,才能有如此敏銳的感情觸角;只有深愛生活的人,才會以如此溫馨的筆調描摹如此細微的生命搏動。作品中的這些精美而生動的文字,真實地記錄下了作者那片枯萎幹涸的心田重新滋潤和復蘇的過程。對於這壹切,作者把它說成是“上帝的苦心安排”,這不就是說大地母親在對作者這個人生道路上暫時“迷途的羔羊”指點迷津嗎?這對於“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出路,忽然間幾乎什麽都找不到了”的作者來說,無疑是啟示,是鼓舞,是心靈與心靈的對話。可以說,地壇像壹位智者,在不動聲色地拯救著作者,使作者壹步步遠離死亡的陷阱。
在生命意義的有力啟迪下,作者在地壇開始了他長達幾年的“專心致誌”的主觀能動性的思考過程——即對“生命”的思考。這是作者思想飛躍的最關鍵、最本質的階段。“生與死”,這是壹個重要哲學命題,也是生命的首要內容。法國哲學家加謬曾說:“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壹個:自殺。判斷生活是否值得經歷,這本身就是在回答哲學的根本問題。”①對於加謬所雲的“根本問題”,《我與地壇》給予了肯定性的回答。這段時間裏,“地壇的每壹棵樹下我都去過,差不多它的每壹平方米草地上都有過我的車輪印。”這塊既凝聚著沈重的歷史滄桑印記,同時又充滿著各種當代生命騷動的大地,成了啟示作者沈思的最直觀的空間。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作者進行了透徹的、辯證的分析和論證,最後終於明白了:“壹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壹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只是上帝交給他的壹個事實;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實的時候,已經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所以死是壹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死是壹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史鐵生從地壇這個特定的環境中,感悟了人的生死只是上帝或自然法則的壹種安排。死是壹種必然,壹種天意,不必害怕,不必急於求成。死神是人生最守信用的夥伴,早晚會出現在妳的面前,在妳沒有力氣生存的時候,死神肯定會來搭救妳。在史鐵生眼裏,死是壹種回歸,有回家的溫馨,有節日般的快活。這些理解使他的死亡觀超越了世俗的生命感受。作者正是在遭遇到命運巨大打擊的可怕境遇中,經歷了狂躁怨恨、悲觀沈淪、痛苦反省之後,在地壇——大地母親寧靜溫暖的懷抱裏,通過深沈的哲學思考,滲透了生命的真諦,徹悟了人生的意義,完成了壹次最艱難的思想飛躍,從而使自己人生觀升華到“珍愛生命,熱愛生活”的晶瑩澄澈的新境界。而地壇在其間對作者來說,既是壹個循循善誘的啟示者,同時又是壹個客觀公正的見證人。那些刻印在地壇大地身上無處不在的輪椅車轍軌跡,都見證著作者艱苦而富有成效的哲學思考過程中的每壹步努力。
想透了死,並非也就想通了活,尤其對殘疾人的生命來說,就更是如此。人為什麽活?怎樣活?成了作者追問的焦點,他還是壹如既往地去地壇尋找答案,思考生命的內涵。“剩下的就是怎樣活的問題了,這卻不是在某壹個瞬間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壹次性能夠解決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妳終生的魔鬼或戀人。”“所以,十五年了,我還是總得到那古園裏去、去它的老樹下或荒草邊或頹墻旁,去默坐,去呆想、去推開耳邊的嘈雜理壹理紛亂的思緒,去窺看自己的心魂。”那不因人時冷落和自身衰微而黯淡,仍把地上的每壹個坎坷都映照得燦爛的石門落日;那敢於在最落寞的時候,把天地叫得蒼涼的高歌雨燕;那能激起人們對過去和未來遐思的雪地上的腳印;那看淡憂郁和喜悅、鎮靜地佇立了幾個世紀的蒼黑古柏;那送來清純泥草味兒的夏日暴雨;那捎來種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味道的秋風落葉------無不激勵著作者勇敢面對不幸,積極進取,彈奏起壹曲曲慷慨激昂的人生壯歌。古園形體曾被人肆意雕琢,但大自然中它的永久的活力誰也不能改變。石門落日、雨燕高歌、雪地腳印、古柏佇立、風霜雨雪仍舊年復壹年;園中的花木鳥蟲,競相生長,生機勃勃,壹歲壹枯榮。這壹切都無言地述說著人、動物、植物都會死亡,在生命過程中,都要盡其所能,活出自身的不可更易的特性,展示出生命的最大活力和價值。大自然如此,古園如此,萬物之靈的人又何嘗不該如此呢?天人合壹,物我合壹。史鐵生在大自然中感悟了生。
如果說地壇裏勃勃生機的自然讓作者感悟了生死,那麽出沒地壇的那些不相識的遊人、朋友、親人則向作者默默傳遞著人生的意義、溫暖、樂趣,作者也從他們身上獲取了對生命的感悟。
堅韌的母親,讓作者明白了生存的意義;無論春夏秋冬風霜雨雪都來園裏散步的夫婦讓人想到愛情的甜蜜;認真練唱和作者互致問候的小夥子讓人體會到人與人親近的溫馨;美麗卻先天弱智的拾燈籠花的少女,讓作者悟出“命運面前,休論公道”;運氣不佳的長跑朋友則讓作者思考人活著的價值問題;豪爽的飲酒老人使人品味壹種放蕩不拘的浪漫情調;率真的捕鳥老漢則讓人體會到生活中的執著癡情;來去匆匆、樸素而優雅的女工程師,讓作者生出無窮的美的遐想。
是什麽力量促使作者從悲觀漠然到贊嘆、謳歌,進而熱愛生命?是地壇!是大地母親!所以作者說:“因為這園子,我常感恩於自己的命運”。是啊,大地母親哺育和培養著人類,永遠賜予人類以生命的力量和生活的信心。人們依戀她,感謝她,正是因為從大地母親的懷抱裏獲得了生命的感悟和生活的信念。而作者把這種人類和大地母親的關系,濃縮、詩化成壹種特定個人和特定環境背景的關系,那就是——“我與地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