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壹首詠燕之作。燕子作為春天的信使,美麗的象征,自古以來就受到人們的賞愛,所以詠燕之作代不乏人,《詩。邶風。燕燕》,南宋詞人史達祖的《雙雙燕》詞就是其中膾炙人口的特別清撥之作。張惠言的這首《雙雙燕》詞顯然汲取了我國古代詠燕詩詞的文化底蘊,尤其可以看出他對史達祖《雙雙燕》詞在藝術構思上的某些傳承。不過,作為清代文學史上開宗立派的壹流文學宗師,張惠言始終不屑於拾前人牙慧,始終欲有創立和開辟,他的朋友鮑桂星就說他:“獨念君生晚近時,慨然為舉世不為之學,每舉壹藝,輒欲與古之第壹流者相角,而不屑稍貶以從俗”(《受經堂匯稿序》)。所以,惠言的這首《雙雙燕》詞雖有汲取,但多新變,展示更多的是他獨立不偶的心性以及別出心裁的藝術追思,且又傳達出他遊蹤漂泊而又寂寞孤苦的人生遭際。
農歷壹月底二月初的“春社”時節,“滿城”均下著淅淅瀝瀝的春雨,那瀝瀝雨絲與瀟瀟雨聲喚起壹雙燕子無家可歸的“新恨”,因為花開花落,冬去春來,年年遷移的侯鳥燕子,又要開始新的漂泊。然而,此時此刻,燕子還不知道家在何方。春天的花朵還是那樣燦爛,春天的楊柳還是那麽蔥翠,它們重重疊疊隔斷了通向閨中思婦居住的“紅樓”小徑。燕子隱隱約約還記得去年砌下的舊巢,但又不能確認。燕子打量了多少屋檐雕龍描鳳的殷實之家,想找出去年舊巢,但它們最終還是飛來飛去,遲疑仿徨,找不到壹個棲息或再築新巢的地方。誰人能夠了解燕子春去秋來那年年歲歲都縈繞在心頭如“絲魂絮影”般的漂泊與孤獨的心境?那漂泊與孤寂的燕子呵,前身理應是那壹片片雕謝飄零的“落紅殘粉”。燕子遲疑仿徨,但它們相濡以沫,態度親昵。它們不停地呢喃,似乎在交換著意見,又似乎在互傾衷腸。它們恩愛的關關鳴聲,又讓黃鶯鳥聽得那麽專註。燕子雖然恩愛,但它們棲移不定的漂泊生涯,畢竟比不上那日日在水池畫欄傍雙棲雙眠的鴛鴦來得寧靜、溫馨。
張惠言出生於常州武進縣壹個世代為儒然科考不彰的清寒家庭,四歲時父親就病卒,其母將他含辛茹苦教養而成。惠言回憶其早年孤苦生活時描述道:“壹日,暮歸,無以為夕餮,各不食而寢。遲明,惠言餓不能起。先妣曰:‘兒不慣餓憊也?吾與爾姊爾弟,時時如此也!’惠言泣,先妣亦泣”(《茗柯文編。先妣事略》)。從十四歲開始就外出教授為生,其間兩次在安徽歙縣金榜家設帳授徒,泄留時間最為長久。二十六歲至三十九歲時又七上京師應進士試。在張惠言四十二歲的生命歷程裏,約四分之三的時間身居異鄉,為糊口而漂泊四方。所以惠言壹生飽嘗拋妻離子的別離之苦,也屢受寂寞孤苦的煎熬。此詞就借詠燕,委婉且淋漓盡致地抒寫他身處異鄉時那種寂寞難耐的孤苦感,那種漂泊四方時壓抑在心頭的感傷,那種煢煢孓立時對親人與故鄉不可遏止的思念。詞中“滿城社雨,又喚起無家,壹年新恨”,“前身應是,壹片落紅殘粉”,“輸於池上鴛鴦,日日闌前雙暝”等語,既是惠言對浪跡天涯燕子的擬人化描摹,更是他此時此刻孤苦、感傷、思念且又有幾分怨懣心態的真實反映。張惠言《雙雙燕》詞所反映出來的苦寒人生遭遇,既是他個人的,又是傳統社會中諸多為生計、為功名奔走四方、萍飄天涯的“寒士”們孤苦生涯的真切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