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壹點成為天皇的征夷大將軍：「 ”逆賊”源義仲

在平安王朝的日本，天皇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在那個時代，縱然是昏君當國、奸邪用事，但是忍耐力極好的日本百姓卻從沒有潢池弄兵的記錄，至多是落草為寇，幹壹些「 ”取人於萑苻”的「 ”小本兒經營”。在漫長的四百年間，真正對朝廷敢於宣布「 ”彼可取而代之”的英雄豪傑也只有阪東新帝平將門、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這兩個人。 但是，到了平安王朝最後的時刻，有壹位來自信濃國深山老林中的好漢壹度占據平安京掌控朝政，甚至在民間傳說中他還差壹點自立為帝，這個人就是被後世目為朝敵和逆賊的旭將軍源義仲。 舞臺劇《義經》中源義仲&巴禦前夫婦，體現了現代人的想象：單純、正直、狂野。 壹、朝日將軍 其實，到了源義仲這壹代，作為武家名門源氏的壹個支派，被扣上朝敵的帽子已經是司空見慣的常態了。源義仲的曾祖父源義親和祖父源為義都背負著朝敵的惡名殞命沙場，而父親也在政治鬥爭中敗北，並因此牽連到的子女。可以說，源義仲的叛逆性某種意義乃是家門風氣。 源義仲是源義賢的次子，生母為小枝禦前，是壹個倚門賣笑的青樓女子。源義賢這個人不簡單，是當時壹位十分強悍的武將。早年間，源義賢曾經做過近衛帝的侍衛，號稱「 ”春宮帶刀”，但卻因為太看中「 ”哥們兒義氣”而遭到排擠，從而由宮中投到了府中，做了左大臣藤原賴長的侍從。但是，據藤原賴長的日記《臺記》記載，久安四年（1148AD）正月五日，源義賢幹了壹件十分出格的事······內容如下： 今夜入義賢於臥內，及無禮有景味（不快後初有此事）。 「 ”今晚進入源義賢的臥室，他竟然對我無禮——第壹次有這種事，真的很讓人感覺怪怪的······” 據說藤原賴長因為容貌清秀俊美，所以經常以色相引誘自己政治上的盟友。據《臺記》記載，至少有七位貴族男性與藤原賴長有曖昧關系，其中就包括源義仲。 這件男子之間的情事發生時藤原賴長二十七歲，官拜內大臣近衛左大將；而源義賢則只有二十二歲，低位是個不入流的相府護衛。在那個等級森嚴僵化的時代，源義賢竟敢如此的「 ”無禮”，可見其人的膽大妄為。 但是，不久源義賢就因卷入武家之間的內訌而命喪黃泉，年僅兩歲的幼子駒王丸也輾轉逃亡到信濃國鄉下。根據《東鑒》記載，駒王丸最終被乳母收養，而乳母的夫君則是權信濃守中原兼遠。因為居住在當地的木曾山下，所以元服後取名木曾次郎義仲。在十三四歲的時候，源義仲就已經成長為壹個十分優秀的少年，據長門本《平家物語》記載，此時的源義仲「 ”及長，軀幹魁偉，膂力邁倫”並且「 ”屢往來京師，伺察平氏”——也就是說，源義仲從懂事起就有重振基業，打倒平家的願望而且他也壹直很努力的去做。事實證明，源義仲的努力立刻就得到了回報——義父中原兼遠全力支持他的事業。 按照當時的規矩，上層社會的男子在成人的那壹天基本上都會迎娶養父的女兒為妻，而源義仲則壹次娶了姐妹倆·——姐姐山吹禦前、妹妹巴禦前。這要說壹下山吹禦前其實是中原兼遠的侄女，而不是女兒，但是她確確實實為源義仲生下了長子，也就是命運坎坷的源義高；至於妹妹巴禦前，則要放到後面講。中原兼遠的兩個兒子——長子樋口兼光、四子今井兼平同時也成為源義仲左膀右臂；山吹禦前的兄長大夫坊覺明則做了軍師，總之，靠著妻子家的力量，源義仲拉起了自己的隊伍。 大河劇《義經》中的巴禦前。 ?治承四年(1180AD)，後白河法皇之子高倉宮以仁王自稱最勝親王，聯合源賴政起兵，意欲打倒平清盛的大權獨攬。雖然這次兵變很快就被平清盛給鎮壓了下去，但各地的源氏武家卻從此看到了希望，開始紛紛起事，如源義仲的堂兄源賴朝和叔父源行家（也是源賴朝的叔父）就借機在鐮倉對平家豎起了反旗。但是，源義仲此時態度卻有點和後世宣傳的「 ”有勇無謀”不壹樣——他十分的謹慎，總是避免與周圍的豪強發生沖突。為此他還放棄過已經占領的城池。直到壽永元年(1182AD)源義仲擁立流亡至北陸的最勝親王之子北陸宮為主，至此源義仲才開始以官軍的身份左右出擊，逐漸的占領了信濃越後壹帶。 不久，平家棟梁入道大相國平清盛在內憂外患中默默薨逝，從此平家的天下便猶如風中之燭。永壽二年（1283AD），已經占據大部分北陸道的源義仲以不可擋之勢直指京都。平家壹門的小松中將平維盛率兵迎戰，雙方在礪波山安營紮寨。 但就在大戰壹觸即發之際，東國源氏的首領，源義仲的堂兄源賴朝卻派使者和田義盛來到源義仲本陣，說源賴朝有意招源義仲年幼的嫡長子原義高婿——也就是希望對方交給自己壹個人質。原因是源賴朝信了別人的教唆——出身於甲斐源氏的武田信光曾打算把女兒嫁給源義仲之子源義高為妻，但在遭到源義仲的拒絕後就開始挾嫌報復，跑到源賴朝面前進讒言，說源義仲要自立門戶；偏巧，此時在源賴朝那裏因要求分封遭到拒絕的源行家也來率部來投。於是源賴朝就揚言如不交出長子來鐮倉入贅，就要先討伐源義仲。這個無理要求雖然讓源義仲壹家上下都十分不滿，但是在最後還是決定聽從軍師大夫坊覺明以及大舅子樋口兼光的意見，交出人質，以大局為重——因為此時打敗平家，早日進入京都，挾天子以令諸侯才是大事。 另壹方面，與源賴朝不相能的叔父源行家率所部來投，加上這壹股勢力，如虎添翼的源義仲在終於在壽永二年五月十壹日（1183AD6·2）大破平家主力，並在七月進入京都。英雄得誌正英年，這時的源義仲春風得意到了極點，以至於手下的弟兄們都稱他為「 ”朝日將軍”。 長谷川壹夫飾演的源義仲。 二、逆賊 ?但是，進入京都之後的源義仲立刻領教到了大都市的可怕——居住在蓮花王院的後白河法皇壹方面把頭功給了遠在東國的鐮倉軍首領源賴朝，另壹方面又給了源義仲壹個詭異的官職——從五位下左馬頭越後國守——從五位下左馬頭這個職務是之前源賴朝的父親源義朝生前最高的職務······這明顯就是在已經貌合神離的源氏壹門內部火上澆油。這種小動作當然瞞不過源義仲等人，但是考慮到自己剛剛到京都不久，還沒有站穩腳跟，如果此時得罪的朝廷就會喪失了「 ”大義”之名，於是就唾面自幹的忍了下去。唯壹令源義仲感到高興的是此時關白藤原基房極力拉攏自己，甚至將自己的女兒藤原伊子嫁給了他這個粗野不文的鄉下武士。 這時源義仲才發現，勝利遠不只是趕走平家那麽簡單。當時的京都是日本的第壹大城，是唯壹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是排在第壹的經濟中心。京都的興衰意味著整個日本的興衰。但是在經歷了壹次又壹次的天災人禍之後，京都早已經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而源義仲帶來的數萬大軍也要就地解決吃飯問題。壹時間京都物價飛漲米珠薪桂，就像所有的經濟崩潰壹樣，治安惡化也隨之而來。吃不飽飯的京都民眾和同樣餓著肚子的東國將士們迅速的淪為殺人越貨的犯罪分子，尤其是那些殺人越貨的將士們，他們分屬於不同的主公，按照封建時代的的特性「 ”家臣之臣，非我之臣”，源義仲根本就無權管教。眼見得自己在京都的聲望迅速的跌至谷底，源義仲只得以追擊平家余黨，為朝廷奪回三件傳國神器為名，帶領主力撤出京師南下播磨國，追討平家余部——順便解決吃飯問題。 此後的幾個月，政治形勢風雲變幻：以後白河法皇為首的朝廷徹底的倒向了源賴朝壹派；源義仲與朝廷、源賴朝徹底決裂，並殺回京師。此時的源義仲也已經完全的喪失了對朝廷的信任，被迫在十壹月十九日，領兵包圍了後白河法皇的禦所法住寺殿，與朝廷開戰，在亂軍中後白河法皇之子圓慧法親王、延歷寺住持等權貴死於非命；此後源義仲又殺死百余人，並活捉後白河法皇及其寵姬丹後局。此時的源義仲已經沒了退路，於是就壹不做二不休的將公卿、殿上人等文武官員四十多人全部罷免並加以看管；任命自己的另壹位大舅子——藤原基房之子藤原師家為內大臣兼攝政，此時的京都內外人心惶惶，街談巷議中都把這位以前的解放者比作漢朝的王莽、董卓。 傳說中的源義仲在進京之後猶如每天要吃餃子的李闖王，出盡了洋相。 三、英雄末路 也就是在這個時期，傳出了源義仲意欲廢帝自立的傳聞。按照德川光圀主編的《日本史記》引《源平盛衰記》記載，此時的源義仲躊躇滿誌到了極點，多次對麾下的將士們說： 「 ”天下事吾所欲為，汝曹為公為卿，各從所請。顧吾為帝，則帝幼童也，吾不可復為童；為院則院老法師也，亦不欲為法師······自今以後，汝等宜稱我曰攝政殿。” 也就是說，此時的源義仲認為當天皇的都是孩子；當法皇的都是老和尚，都不適合自己，幹脆就當個攝政吧！ 註意，雖然在後面有「 ”義仲自幼竄匿於北鄙，雖姿容客觀，舉止樸野，時人傳其事以為笑”的評論，但是卻也說明了整個「 ”僭越”事件的真相——那就是，源義仲根本沒有認真的考慮過廢掉天皇自立為帝這種具有「 ”革命性”意義的舉動，這種「 ”顧吾為帝”其實就是類似於唐朝駙馬郭暖對妻子升平公主說的那句：「 ”我父薄天子不為”；或者是日後明朝太師張居正在聽到別人奉承自己「 ”有人主之風”時的笑而不語——說白了，這種「 ”妄自尊大”是多數手握實權的貴族都會有的舉動，絕對說不上什麽逆心反骨。事實也證實了這壹點，永壽三年正月十五日，源義仲敘從四位下，任征夷大將軍。這是日本歷史上第五位征夷大將軍，更是第壹位出身於源氏的征夷大將軍。 但是，此時的源義仲已經是窮途末路了，早在壽永3年(1184年)壹月六日，壹直與後白河法皇的暗中聯絡源賴朝壹派的主將源義經率領鐮倉軍以破竹之勢向京都進擊。這要說壹下，之前被源義仲好心收留的源行家再次反水，倒向了氣勢洶洶的鐮倉軍，所以為了防備源行家，源義仲派樋口兼光帶兵去河內；又因西國平氏仍在，故而也須分兵，所以留守京都的源仲手中的兵力已十分薄弱。就在鐮倉軍進入美濃國，逼近京都時，為了集中兵力，源義仲先是打算和偏安於西國的平家小朝廷和議，在遭到拒絕後又試圖劫駕後白河法皇等人去北陸道播越······ 但由於源義經速度快的驚人，導致源義仲最後只能趕緊率部倉皇逃竄並將後白河法皇等人白白的丟給了源義經。至二十日，在近江國粟津松原的遭遇戰中曾經率領過千軍萬馬的源義仲只剩下了寥寥數騎殘兵，並因為陷於稻田之中無法脫身而成了追兵的箭垛，享年三十歲。 在舞臺劇《義經》中巴禦前和源義仲雙雙戰死，符合現代人的悲劇美。 義仲最期。 逆賊源義仲。 四、壹蓮托生 源義仲陣亡後，他的首級被送到了京師。據《百煉鈔》等史書記載，這位前征夷大將軍的頭顱被掛上了壹面紅旗，上面寫著「 ”賊源義仲”。最後被「 ”串首於劍，梟與東獄樗樹”。 號稱四天王的四位好漢樋口兼光、今井兼平、根井行親、楯親忠或於最後的時刻戰死沙場，或者在被俘後拒絕投降，用自己的生命報答了與源義仲之間***生死的許諾。大夫坊覺明攜三十六騎保著源義仲的次子源義重逃到瀨戶內海的向島，並終老於斯，傳下兒孫無數。 由於父親與嶽父之間的對立，作為人質的源義高處境自然會十分惡化。但是源義高的妻子，也就是源賴朝的長女大姬卻是壹位賢惠的妻子，她想盡方法幫助夫君逃跑，但是在最後源義高還是在武藏被抓獲，旋即處斬，時年十二歲。但是也有的說法是源義高其實未被抓住，被處斬的是其義兄海野幸氏。而源義高逃出生天之後，逃到櫪木縣安蘇郡田沼町。並在源賴朝死後更名為西佐野義基，做了幕府的禦家人。 藤原伊子及山吹禦前死於戰亂之中。 巴禦前，本名鞆繪，是壹位武藝高強的女中豪傑，源義仲與她的關系其實更像是兄妹。在源義仲在最期到來之前要求自己的鞆繪離開自己逃命去。《日本史記》記載： 「 ”鞆繪固請，義仲慰諭懇至，鞆繪唔咽還國，時年二十八。” 據說鞆繪與源義仲分別之時已經懷有身孕，後來產下雙子，取苗字小木曾氏。 晚年的鞆繪，或者說巴禦前削發為尼，居於越後國友松，以余生為源義仲祈求冥福。 源義仲滅亡之後，所有意欲奪取天下的武士都教訓，在耀武揚威的上洛，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前都會把自己的故鄉建設成繁榮富裕的強大藩鎮。有了不輸給京城的根據地，人心自會像大江之水壹樣匯聚過來，到那時候就是利劍在掌，而貪婪腐朽的朝廷——無論是天皇還是公家會自己主動地過來拉攏，而不再是流盡血汗再被兔死狗烹——從此之後，武士的時代才真正的到來。 在那壹個世界，源義仲和巴禦前也會真的會如此幸福的在壹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