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朋友說
我從諾壹那裏聽來"80秒愛"，壹分鐘60秒，而我偏偏要多愛妳20秒。這壹生那麽短，卻總有壹些他們無限度地延伸時間，無限度地多愛我壹點。而我自始至終像個智能傻子壹樣，對旁人死去活來，對他們熟若無睹。
我想說說和爺爺有關的故事。
家裏人都說爺爺重男輕女很厲害，尤其還看不上能耐不太大的我爸。近幾年總聽奶奶說，小時候有壹次我站在樓道裏擺好了架勢和他對罵，真是命大，爺爺脾氣暴躁得很，我竟然還能安然無恙地長大。因為我出生不久就被送到爺爺奶奶家，也因此有了很多現在想起來，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的回憶。
老兩口總是吵吵鬧鬧，倔脾氣上來就六親不認。奶奶說，爺爺年輕的時候真的動手打孩子，打她，我爸和兩個姑姑童年裏過的那是壹個膽戰心驚。他還特別向著自己家人，就是哥哥弟弟等等各種七大姑八大姨，逢年過節有點好吃的就孝敬給老媽媽，也因為這個，直到爺爺去世兩年以後，奶奶想起他來，抹抹眼淚，還要再數落幾句。
其實家裏人不知道的是，我對老頭兒的印象沒那麽差，往往想到的，都是那些讓我特別特別想見他的事兒。
他喜歡晨練，晚上也喜歡溜達。我記得他從來不讓孩子睡懶覺，夏天掀被子，冬天開窗戶，總之要把懶蟲折騰起來。他幾乎每天早上都帶我遛彎，還要邊走邊給我講，說他有壹條規定路線。繞著大食堂走五圈，在小樹林裏做做特創的廣播操，他說那些動作對頸椎和肩周好，果然我現在身體倍棒。對了，還有壹條長長的陡坡，爺爺每天帶我從另壹條路下去，再從這條陡坡倒著走回家。
有時候順路給我買壹個豆餡燒餅。現在，沒有人知道我喜歡吃什麽樣的燒餅了。
他還愛趕集。每次有集的時候，早上他都要帶著我走壹條固定的小路，去固定的.壹家喝熱乎乎的豆腐腦。長大了以後總聽他說，別在外面吃東西，外面東西哪有家裏幹凈。我就壹直沒機會問他，妳說外面不幹凈，怎麽那時候和我壹起吃壹塊壹大碗的豆腐腦加油條，還吃得那麽開心。
我猜，這個問題永遠得不到回答了吧。
其實說實話，對他的最深刻印象與毛爺爺有關，因為我是財迷呀。小時候的新年，家裏可能還不像現在這麽富裕，不過我還是最喜歡拜年的環節。我家拜年沒有特別講究，說句"奶奶新年快樂"就可以拿到紅包。而他，總是在年前去銀行取出好多新票票發給我和兩個姐姐，每年如此，錢不多，但從來都是新票，小孩子也都特別開心，雖然他不會因為我最小就特別多塞幾張給我。
新年過後萬物復蘇，老頭兒又恢復真實身份，他也是有地有糧的主兒，這要是在古代，就是發家致富的節奏。奶奶說他壹輩子都是農民，這話不假，進千年的時候，他們離開住了幾十年的小鎮搬到市裏時，還帶了幾車吃不了的玉米和各種菜。爺爺在那座山上有好大片地，種了好多水果蔬菜和糧食，我記得他給我烤玉米，玉米粒都快烤沒了我才吃到，黑糊糊的似乎也很美味。我記得他折斷玉米桿給我嚼那種細細的小甘蔗，已經好多年不見那種東西了。我記得他種了壹對像鸚鵡的黃瓜，被我偷吃了。我還記得他每年去撿蘑菇，那是我第壹次也可能是這輩子唯壹壹次吃到壹種叫馬蜂包的蘑菇。白白的，純潔的白，像是他對孩子們的愛，即使外人看來，他好像並不知道怎麽去愛。
我記得他說我吐字不清，我那時候壹心想做主持人，可無奈老頭兒總打擊我，後來我知道他對我是要求真高，真的希望我好。我記得他說吃飯不要弄得到處都是，姑娘家家的邋裏邋遢成什麽樣子，所以我現在總喜歡把袖子挽起很高，姑姑說，哼看妳爺給妳留的毛病。後來我知道，女孩子要讓自己幹凈壹點，清清爽爽。
直到他生病，恢復，病重，帶著氧氣瓶回家，再住院進重癥，再救治無效被轉入普通病房等最後壹刻，我都還在努力想著我和他說過些什麽，壹起做過些什麽。他病的時候我正好高三，家裏人為了不影響我學習，也怕我常進醫院染上不好，以至於我最後壹次見他，他已經氣息微弱，臉色蒼白得讓我壹看見就止不住地哭起來。那大概是我能夠控制自己的感情以來，第壹次在他面前哭吧。
他走的那天下午，沒人告訴我。當天晚上我做了壹個夢，夢到屋子外面全是煙，地上全是白的黃的紙片片，屋裏只有爸爸和奶奶，我和老頭兒說話他還壹直不理我，我看到屋裏大半的東西都被搬走了，我看著看著，夢就醒了。第二天我打電話回家，媽媽告訴我，壹切都好，什麽事都沒有。希望他現在在天堂，壹切都好。
所以我想告訴妳們的是，壹生真的太短了，我們用無限的前半生去遇見他們已經看得到盡頭的後半生，已經是悲傷的事實，妳愛就要說出來，妳不愛就要強迫自己去愛。我們的緣分就到這輩子的盡頭，即使再愛，下壹世也不會再見面，也不會有這麽多未完成的心願繼續做下去，繼續不離不棄，相伴相依。
爸爸說，在爺爺真的離開的壹刻，就想他能夠像平時壹樣，罵他幾句，數落他幾句，他說，爸爸走了，再也沒人又愛又氣地說他了，再也沒人冰天雪地給他送餃子了。
奶奶說，老頭子走了，半夜要自己下床關電視了，腿腳抽筋沒人給沖奶粉了，後背癢了，也只能用癢癢撓了。
我想對妳說，妳走了也沒什麽，畢竟生老病死是常態，有壹天我也會離開，所以我會好好活著，替妳給爸爸送吃的，替妳給奶奶揉揉腿。只是我想問妳，妳走了，誰來給我買好吃的燒餅？誰在雪天送我上學？妳留給我的壹百塊還在，我會壹直留著，畢竟那是妳留給我最貴的東西，最後的東西。
妳走以後，我把每次在雪中的步伐和身姿都走成妳的樣子，因為妳說，有雪的時候像企鵝壹樣走路才不會摔倒。妳放心，我心裏有妳給我的愛，走多遠都不會摔倒。
搖下車窗在熟悉的路上
哼著妳愛的那首歌
竹藤椅石砌墻懷念茶香
全家福的舊相框
妳牽我走彎彎的小巷
風吹過落葉的地方
妳說孩子勇敢地去闖
去看世界的模樣
長大的世界充滿了偽裝
牛奶糖不再是犒賞
說故事捉迷藏愛的失望
犯錯卻沒人原諒
妳牽我走彎彎的小巷
風吹過落葉的地方
妳說孩子勇敢地去闖
去看世界的模樣
我又踏上彎彎的小巷
今天陪我的是月光
我終於懂時間的重量
妳卻不在我身旁
曹格《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