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群》 江口渙
那壹天，晴空如洗，萬裏無雲，是看鶴飛翔最好的日子。
朝鮮東北端鹹鏡北道有壹座山，名叫雁回山。每年到了三月中旬，在十天左右的時間裏，每天都有成百成千只鶴，從南方飛回這座高山。壹旦來到這兒，鶴群立即展翅高翔，直上雲霄，而後調頭向北，壹直飛去。
鶴這種鳥，寒冬在溫暖的南方度過；春回大地，北方暖和時，又成群結隊，飛回遙遠的西伯利亞或蒙古，在那裏產卵，飼育雛鶴。
雁回山附近，是鶴群飛歸西伯利亞的必由之地，春天來臨，每天都有無數鶴群，宛如飛機的編隊，排成隊形，通過這兒。
很久以前，朋友邀我說：鶴結伴飛翔，景色壯麗，不可不看。恰逢有事赴朝，我遂偷閑前來壹飽眼福。
由清津港乘汽車駛至鏡城這個地方，我拜訪了山下先生，因為他答應今天引我觀看鶴飛。
中午稍過，我和山下先生離開鏡城東門，沿稻田中小路，向雁回山壹直走去。
南北兩側，險峻的群山蜿蜒起伏，宛如波濤；夾在中間的稻田壹望無際，片片稻田，冰熒閃閃，寒氣陣陣襲人。
這壹天，天氣晴和，春光煦煦，在朝鮮是少見的好天氣，我們步行到雁回山附近時，已是遍體暖烘烘，脊背汗津津的了。
"不知什麽緣故，每天壹定在中午稍過，鶴群才飛來。並且，像今天這樣的好天氣，鶴群明顯增多。壹群接壹群，絡繹不絕。傍晚飛來的鶴群，只好落在附近的稻田裏，休息壹夜，翌日天壹揭曉，繼續飛向北方。過夜時，每群都壹定有壹只鶴值班警戒，通宵不眠。鶴這種鳥，警惕性很高。"山下先生壹面走路，壹面講給我聽。
不久，南側蜿蜒群山的蒼穹深處，浮現出壹排黑芝麻粒般的小斑點，清晰可辨。今天第壹陣鶴群已映入眼簾。
飛機的編隊，壹般是三架為壹組，排成三角隊形，可是我有生以來初次看到鶴的隊列，卻是壹字形橫隊。
鶴群迅速向這邊移動。當飛臨我們佇立的稻田上空時，引頸仰望，大小如白鷺，形體已可看清，無疑這就是鶴。這些鶴都是灰白色的白頂鶴，大約有壹百只左右。它們壹律將長頸伸向前方，雙足向後方筆直挺伸，悠然翺翔太空的美姿，實在是無可言喻。
我擡頭仰望，脖頸有些酸痛，此時，鶴的編隊已漸漸接近雁回山。
當鶴群最後飛臨峰巒山巔的上空時，位於隊列最右端的大鶴，" -- "長鳴兩三次，啼聲悠揚，響徹太空。排成壹字橫隊的鶴群以此為信號，壹齊調頭向左轉，變成單列縱隊。
"怪呀！為什麽變換了方向？"
凝神望去，排頭大鶴先向右旋轉，而後悠哉遊哉翺翔高空。後續鶴也都壹只緊接壹只，向右旋轉，直騰高空。
此情此景多麽壯麗啊！上百只鶴的鶴群恰似飄搖於颶風中的鴻毛，輕盈飛場；又如海中的巨大漩渦，緩緩升騰。乍壹看，鶴群排成圓形隊飛旋，似在遊戲；仔細看去，每壹只鶴都壹點壹點冉冉高飛。
盤旋的圓形隊和輕快飛舞的鶴姿，悠悠揚揚，壯觀綺麗，美不可言。
就在此時，壹只大蒼鷹，由雁回山的山陰處展開雙翅，奮力滑行飛出。鶴群立刻發出嘹亮的" -- -- "的啼鳴聲。鶴群發現可怕的蒼鷹便互相報警，彼此關照。
蒼鷹飛到鶴群上空時，疾速翻身，颼地壹聲，飛箭似地沖進鶴群的圓形隊伍之中。靜靜旋轉的鶴群，陣勢立即崩潰，驚恐萬分，慌亂啼鳴，撲打雙翅，陷入壹片混亂。
說時遲，那時快，壹只鶴被蒼鷹抓住，痛苦地撲打著翅膀，落向下方。於是其它鶴更加狂亂啼鳴，壹只緊跟壹只，疾速轉身，俯沖下來去追逐下滑的蒼鷹。
壹場鶴與鷹的激戰在長空中展開了。
鶴分為幾群，每群十幾只不等，擰成壹團，拼命向蒼鷹撲去。在陽光下，鶴的雙翅奮力搏擊，銀光閃爍。鶴群宛如暴風中飛轉的雲堆，迅速形成漩渦狀，上下左右飛舞，光瑩瑩耀眼。
蒼鷹不知何時已湮沒在旋轉的鶴中，蹤影全無。
戰鬥繼續了好長壹段時間。蒼鷹雖然壯勇剽悍，可是寡不敵眾，束手無策。最後只好放開費了很大力氣抓到的鶴，從成群飛舞高聲啼叫的鶴群中敏捷悠然地穿了過去，脫離戰鬥，飛向青天，淩空疾翔，壹瞬間，消失在雁回山的彼方。
蒼鷹消逝很久以後，鶴群仍然零亂飛舞，擔心地啼叫。直到弄清蒼鷹不會再來襲擊，才放下心來，恢復了圓形隊，向高空升去。
鶴群變換隊形為螺旋形長隊，有如盤蚊香拉長的形狀，靜靜地飛上高空。不久壹只鶴慢慢地落後於夥伴，這引起我強烈的註意。
這只鶴可能因為在方才的戰鬥中受了重傷的緣故，愈來愈落在夥伴的後面，似乎已喪失了繼續飛翔的力量。幾次緩慢地撲打翅膀，迅速脫離開隊伍，身體飄飄搖搖，壹直向下方落去。
此刻鶴群又壹齊發出了悲痛的啼鳴。靜靜飛翔的隊列又陷入混亂之中。
隊列最前方很快翻身飛出兩只健壯的大鶴，旋即降到看來已精疲力竭，緩緩下墜的夥伴身旁，引吭高鳴，盤旋周圍，好像為夥伴加油打氣。然而無濟於事。傷鶴虛弱地撲打著翅膀，愈來愈向下落去。
於是，竟然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來救的兩只大鶴，伸出長長的翅膀，從左右兩側緊緊靠近傷鶴身旁。將傷鶴扶上翅膀後，各自奮力扇動單翅，靜靜地飛回高空的隊列。
在這段時間裏，其它鶴高聲啼叫，盤旋高空，壹齊等待傷鶴返回隊列。待傷鶴歸隊後，才似乎放下心來，又排成圓形隊，向高空上升。
緩緩盤旋上升的鶴群，愈來愈小。開始大小如麻雀，轉眼間有如蝴蝶，不久像飛蛾，最後小如蚊。天空清澈如洗，壹直可以辨認出鶴的體形。
過了壹會兒，由圓形隊的先端開始拉長伸直，迅速變成豎線，停止上升。從排頭依次調頭向北，敏捷地變為壹縷長長的細絲。風弛電掣般地壹路向北飛去。
"在那高空中，壹定有壹股由南往北始終猛烈流動的氣流。鶴群清楚知道，如駕乘這股氣流，就能輕而易舉地飛到遙遠的北方。因為這個緣故，鶴群才集中於此。特意飛升到高空。鶴是壹種挺聰明的鳥。"
壹直凝視著向北飛去的鶴群，山下先生欽佩地講著。
這時，剛才三只鶴把身體緊緊靠攏壹塊，由後方追趕隊列的情景又壹次縈繞腦際。
"如今那只強健的鶴仍舊用翅膀載運著受傷的夥伴吧！在那樣高的太空中，這是件多麽苦的事情啊！為了不拋棄夥伴，三只鶴結成壹體，只振動單翅，翺翔高空，鶴是壹種多麽友愛的集體啊！"
想到這兒，我又壹次引頸仰望，凝視北空。只遙見許許多多微小的黑色斑點，排成壹列，壹路向遠方飛去。哪個斑點是那兩只強健的大鶴，已分辨不清。這些又黑又小的斑點，漸漸消逝於晴朗高空那耀眼的蔚藍色之中。
不久，南面的天空中又出現了壹群鶴。這群鶴也如此，飛到雁回山上空時，排列成巨大的圓圈，緩緩盤旋上升。最後也調頭向北，消逝在蔚藍色天空的深處。
接連飛來的幾群鶴都如此。這些鶴壹般以灰色的白頂鶴為多，偶爾也有綺麗純白的丹頂鶴飛來。
另外壹件有趣的事情是，每群鶴所排的隊列，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開頭的那群鶴排成整整齊齊的壹字形橫隊，第二批鶴群排成壹字形豎隊。同是壹字形橫隊，有的左端突出在前，右端落在後面；相反，有的右端突出在前，左端落在後面。有的排成山字形隊列，中間突出在前，兩端落在後面。
但是，各群鶴相同之處是，飛在排頭和排尾的壹定是強健的大鶴。它們是鶴群中最健壯的，也是最熟悉路途的，它們飛在排頭和排尾，負有保護鶴群和帶路的任務。隊列中有時候夾雜有小鶴。這時，父鶴和母鶴壹定飛在子鶴的兩旁，小心保護，三只鶴並排前進。
這些集團鶴群翺翔高空的漫長旅途，還要繼續數日吧！為了產卵，它們還要飛翔幾天才能到達遙遠的北國呢！
但願剛才與蒼鷹搏鬥負傷的鶴，救助傷鶴的兩只健壯大鶴，不，無論哪壹只鶴，翺翔天空的所有的鶴，無壹例外，都能夠平安無事結束旅程，順利地飛到安樂的北國。我凝眸高空片刻，心中這樣祝願著。
鶴群仍然壹群接壹群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