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謝世後,《蘭亭集序》的流向就成了壹個謎。王羲之有七子壹女,究竟誰承擔了保管傳承的重任?歷史壹下變得模糊不清,直到七世孫智永和尚這裏,《蘭亭集序》傳承的鏈條才連接起來。
據唐張彥遠《法書要錄》所收錄唐人何延之《蘭亭記》的記載,《蘭亭集序》自寫成之後,王羲之自己十分寶愛,決意將其傳之子孫。王羲之的第七代孫智永,和侄子王孝賓(法號慧欣)壹起出家,繼承了王羲之的衣缽,精勤書法,常居永欣寺閣上臨寫《蘭亭集序》,前後凡30年。毛筆筆頭用壞就扔進大簏中,每個大簏的容量都在壹石以上,居然裝滿了整整五大簏!智永曾書寫真草二體《千字文》八百多本,分施於浙東地區的各個寺院,今天尚有墨跡原本傳世。二人剛剛落發為僧時,都住於會稽的嘉祥寺,嘉祥寺據說就是當年王羲之的舊宅。後來,為了方便給王羲之掃墓,就移居到了永欣寺,並將王羲之的墳墓遷移到了山陰縣西31裏的蘭渚山下。崇信佛教的梁武帝蕭衍因為智永、慧欣叔侄二人都落發為僧,就根據兩人法號榜其寺為永欣寺。據何延之的記載,直到唐代,當年智永臨書的閣樓還存在。
智永禪師壹直活了將近百歲才去世。臨去世的時候,將《蘭亭集序》墨跡傳給了弟子辯才。辯才俗姓袁,是梁朝司空袁昂的玄孫,博學多才,琴棋書畫無不妙絕。得到《蘭亭集序》後,十分珍視,密不示人,在自己居住的房間房梁上掏了壹個暗龕,用來貯藏《蘭亭集序》,對《蘭亭集序》的寶重比之智永有過之而無不及。
唐代初年,英明睿智的唐太宗十分崇拜南朝士族文化,尤其喜愛王羲之的書法。他詔令天下,幾乎訪摹網羅了所有王羲之的傳世墨跡,只有《蘭亭集序》沒有得到。不久,唐太宗得知《蘭亭集序》墨跡可能藏在辯才處,就下詔讓辯才將《蘭亭集序》貢獻出來。可辯才堅稱沒有,並說自己年輕時在侍候先師智永的時候確實見過《蘭亭集序》,但經過幾十年的戰亂,早已不知去向。唐太宗不能強拿只能智取,於是,便有了壹個極富戲劇色彩的“蕭翼賺《蘭亭》”的故事。 兵家出身的唐太宗認為:“若得壹智略之士以計取之,庶幾必獲。”他的智囊、尚書左仆射房玄齡向他推薦監察禦史蕭翼,認為此人“負才藝,多權謀,可充此使” 。太宗遂召見蕭翼。蕭翼認為,若公然前往,肯定得不到《蘭亭集序》帖,只有智取。並向太宗要求給他幾通王羲之和王獻之的雜帖以備用。之後,蕭翼化妝成壹個書生,黃衫寬袖,從洛陽隨商船到浙江,抵達辯才所在的永欣寺。
永欣寺的地理位置,史書上只說是在會稽,遺跡早已堙沒,只有壹些若隱若現的線索,吸引我們追根探源。
宋朝有個學者叫桑世昌,他錄了蕭翼的兩首詩,壹首叫“宿雲門東客院”,壹首叫“留題雲門”。“雲門”這個地方就是永欣寺所在。從詩歌的內容看,那時的雲門交通不便,地勢險絕,四周猿聲環繞。現在在距紹興十多公裏的地方,有壹個很小的村莊,名字很有趣,叫“寺前村”,但若乘車前往,村倒是很遠就看見,唯獨寺廟不見蹤影。只有進到村裏,才能發現在村民自蓋的鋼筋水泥樓房後面,藏著壹座不大的寺廟,山門上幾個大字很醒目:雲門古剎。據當地府誌記載,雲門寺原是王獻之的住宅,後來才改建為寺。陸遊年輕時曾經在這裏的“雲門草堂”讀過書,他對這裏的盛況有生動的記述。根據他的記載,唐宋時期的雲門寺規模很大,遊覽參觀的人要花好幾天時間才能遊遍,而且時常迷路找不到出口。但現在,即便寺廟正殿剛剛維修過,因為規模不大,整座寺廟只有壹位老尼看護,還是顯得冷冷清清。寺廟旁有壹眼清泉,傳說是王獻之的“洗硯池”。現在寺裏最古的舊物,是壹個唐代的石頭水井圈,老尼早把它藏在了閣樓上。
據說寺前村曾有智永和尚的“退筆冢”和“辯才塔”,如果考證無誤,那麽,這裏就應當是蕭翼上演 “賺蘭亭”活劇的舞臺了。 蕭翼到寺中後,假裝欣賞寺中壁畫,故意引起辯才的註意,並展示自己的才能,與辯才壹起圍棋、撫琴、投壺娛樂,間及文史,使辯才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答應讓蕭翼住在寺內。之後,蕭翼又多次載酒與辯才唱和。壹天,蕭翼故意向辯才展示自己所畫的《職貢圖》,辯才嗟賞不已,因談及書法。蕭翼聲稱自己家世學習二王書法,即使出門在外,也將幾幅二王法書帶在身邊。辯才聽說後,讓蕭翼第二天將其所帶二王法書帶來。第二天,蕭翼如期而往,拿出所帶二王書作請辯才觀賞,辯才不知是計,壹激動竟也拿出了珍藏的《蘭亭集序》真跡。蕭翼心中暗喜,表面上卻故意說是響拓,而不是原本真跡。辯才不服,卻從此對此帖產生了疑問,不再像以前那樣秘藏,而是將《蘭亭集序》墨跡隨便放在桌子上,與蕭翼所帶來的法書雜在壹起。
因為蕭翼經常到寺中來,和辯才關系密切,寺中其他僧人也放松了警惕。壹天,辨才離寺到附近人家辦法事。蕭翼乘機來到寺中,對辯才的徒弟說自己有東西遺忘在辯才的屋內,童子即為開門。蕭翼乘機竊取《蘭亭》及禦府所借法帖,離寺而去。等辯才回來,得知真相,蕭翼已經帶著《蘭亭集序》墨跡回京師了。
唐太宗得到《蘭亭集序》墨跡之後十分高興,對房玄齡和蕭翼二人大加賞賜。唐太宗初怒辯才不肯交出《蘭亭序》,後因辯才年事已高,不忍加刑。數月後,仍頒布賞賜,敕越州支給。辯才不以入己,回造浮圖,極其精麗。而辯才被騙之後,驚悸成疾,過了壹年多就去世了。
何延之所記載的這個故事非常富於戲劇性。在《蘭亭記》中,何延之還說他所記載的這個故事是有根據的,是出自辯才弟子玄素之口。但事實上這種類於小說傳奇式的記載並不可靠。桑世昌《蘭亭考》則記載了關於《蘭亭集序》的另壹種傳聞:蕭梁末年大亂,《蘭亭集序》墨跡流出內府,陳朝天嘉中為僧人所得,至大建中獻給陳宣帝。隋朝滅陳,有人將其獻給晉王楊廣,楊廣不加重視。後來僧智果從楊廣處借出摹拓,楊廣即位之後也沒有索要。智果去世後,為其弟子僧言所得。唐太宗為秦王時,見到了《蘭亭集序》的拓本,非常喜愛,欲高價收購而不可得。後來聽說在辯才處,就派歐陽詢到越州求得之。武德四年,入於秦王府。貞觀十年,乃拓十本以賜近臣。唐太宗崩,中書令褚遂良奏《蘭亭集序》乃先帝所重,本不可留。遂秘於昭陵。這段記載相對接近於真實。因為唐太宗以帝王之尊,不大可能采取行騙的方式取得《蘭亭》。桑世昌在《蘭亭考》中又引《南部新書》雲“武德四年,秦王俾歐陽詢詐求得之,遂入秦府。麻道嵩拓二本,壹與辯才,壹王自收。嘗留肘腋間,後從褚遂良所請,殉葬昭陵。”宋人姜夔也曾經加以辯論,而傾向於後面壹種說法。
亦真亦幻
傳說唐太宗得到《蘭亭集序》原本墨跡之後,十分珍視,命供奉拓書人趙模、韓道政、馮承素、諸葛貞等四人各拓數本,以賜皇太子、諸王、近臣。今天傳世的《蘭亭集序》,除了傳為馮承素所摹之本外,尚有傳為虞世南和褚遂良臨本的《蘭亭集序》墨跡。
“蕭翼賺《蘭亭》”的故事實在太過離奇,據說早在唐太宗時期,著名畫家閻立本就將這個故事畫成了圖畫。此畫是否真的是閻立本所畫尚有疑問,因為像遣蕭翼用騙術賺取《蘭亭》這樣的事,唐太宗是不會允許臣下四處傳揚並畫成圖畫的。
《蘭亭集序》在唐太宗去世之後為後人留下了無數謎題。
首先是《蘭亭序》墨跡真本的去向。據唐人的記載,《蘭亭序》墨跡原本在唐太宗去世後被埋進了昭陵。何延之《蘭亭記》載太宗在臨去世前要求唐高宗將他珍愛的《蘭亭序》墨跡原本隨葬。而另壹種說法則是唐高宗聽了褚遂良的建議,將《蘭亭序》墨跡原本葬入昭陵。宋人周越也有同樣的觀點。不論是哪壹種記載準確, 《蘭亭序》墨跡原本被葬入昭陵大概是沒有問題的。唐人韋述在《集賢記》中也說《蘭亭序》相傳已入昭陵玄宮。唐末,割據關中的軍閥溫韜曾經大肆盜掘唐代諸陵,其中包括昭陵。據《舊五代史?溫韜傳》,當年溫韜將唐太宗昭陵掘開之後,獲得大量隨葬的珍寶古玩,其中就包括著名的《蘭亭集序》墨跡原本。
五代之後,《蘭亭集序》墨跡遂失所在。桑世昌《蘭亭考》引宋人張舜民《畫墁集》記載宋神宗元豐末年,有人自浙江帶著《蘭亭集序》與傳說中的織女支機石壹起入京師準備進獻給宋神宗,行至太康縣,趕上神宗去世,無法進獻,便質錢於民間而去,從此再無消息。這個故事也僅僅是壹個傳說而已。
在唐代以後的傳世臨本之中,相傳以歐陽詢所臨寫最為逼真。後來,歐陽詢臨本被摹拓於定武軍(今河北正定),後人因號此本為“定武《蘭亭》”。宋代以後,定武《蘭亭》壹直受到世人的珍視,代代轉相摹刻。而定武本《蘭亭》刻石的原石在北宋末年的戰亂之中亡失。
20世紀60年代,曾發生了壹次舉世聞名的《蘭亭》論辯,爭論的雙方壹方以郭沫若先生為代表,認為傳世的《蘭亭集序》墨跡都不可靠,並列舉了各種材料依據,其中最重要的是出土於南京的王興之墓誌和王閩之墓誌,其書體和傳世的二王書法以及其他東晉南朝士族書法全不相類,因此傳世的《蘭亭集序》也是靠不住的,是後人偽造的贗品。實際上,郭沫若先生的觀點並不正確,因為他不了解漢魏以來士族尺牘書劄的書法長期與所謂碑銘之書同時並行,開辟中國書法藝術新時代的恰恰是士族書法家們。流行於士族文人中的尺牘書法與下層書寫者所書寫的碑銘書法不容混淆,而王羲之和其他東晉南朝士族書家的傳世書跡恰恰以尺牘為主。
《蘭亭集序》對中國書法的最大影響是確立了中國書法藝術審美的最高標準,即氣韻中和雅正,散淡簡遠;技法窮微測妙,推移無窮。而其跌宕起伏的身世更是為它增添了許多傳奇色彩。雖然今天已無法領略原本的風韻,但當我們步入故宮博物院、面對那件著名的馮承素摹寫的《蘭亭集序》時,還是能感覺到它周身散發出亦真亦幻、如天假人手的神奇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