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什麽?
進入夢想的行業,完成成功的事業,組建和睦的家庭,養育優秀的兒女……這壹切,宋雪娟其實都得到、做到了。
但這位曾經中國男青年的理想女性,在晚年壹次老劇組重聚節目裏,看著曾經的熒幕情侶還是默默流下了淚水。
為什麽呢?
1935年9月15日,宋雪娟在遼寧開原出生,此時的開原正在日本侵略者占領之下,她小小年紀就飽嘗山河破碎的滋味。
因為日本侵略者和偽滿洲政權對東北當地民眾的壓迫,宋雪娟從小就跟著家人四處遷徙,光是小學就換了四次。
新中國成立後,宋雪娟終於獲得了安穩的生活,1949年進入阜新技工學校學習,為將來參加新中國建設做準備。
結束學習後,宋雪娟進入阜新煤礦成為壹名工人。
阜新海州露天煤礦曾是世界聞名、亞洲最大的露天煤礦,是新中國成立後第壹座大型現代化露天煤礦,是建國初期156個重點項目之壹。
作為***和國露天煤礦的“長子”,阜新煤礦也建立了自己的文工團,積極吸納內部有藝術天分和創作表演熱情的青年職工。
年輕的宋雪娟就是其中壹員。
此時的宋雪娟正是碧玉年華,長成了亭亭玉立的美麗少女,她五官端正、氣質嫻靜,年紀雖小,表演時已經十分沈穩。
很快地,宋雪娟成了文工團的骨幹演員,因扮演話劇《趕上去》中的小蘭,獲得1953年東北地區文藝會演銀質表演獎。
出色的表演才華和出眾的外表,讓宋雪娟在蓬勃發展的群眾文藝表演群體中脫穎而出。
壹直深入基層,在礦山、工廠中尋找創作素材和可造之才的長春電影制片廠壹眼就看中了宋雪娟。
上世紀五十年代,國家重點項目文工團的編制,可比電影制片廠的工作有含金量。
但宋雪娟經過幾年話劇舞臺的熏陶,已經真心愛上了表演,左思右想後,她選擇追求夢想,成為壹名電影演員加入了長春電影制片廠。
這時候長春電影制片廠作為伴隨著新中國成長的電影搖籃,正準備大展身手。
隨著少數民族故事題材的發掘,50年代中期長影籌拍了壹部拉祜族在民國時期與反動勢力抗爭的影片。
拉祜族,是中國最古老的民族之壹,這部電影的故事就發生在雲南省瀾滄江流域,拉祜族祖輩生活的地方。
宋雪娟出演女主角娜娃,壹位美麗、勇敢、癡情的拉祜族姑娘。
對於年輕的宋雪娟來說,剛成為電影演員不久,就在這樣壹部和她生活背景完全不同的影片裏挑大梁,飾演少數民族的女子。
這對宋雪娟來說是巨大的挑戰,她壹遍壹遍研讀著劇本。
娜娃和她的鄉親、家人反抗壓迫、剝削的情節,她很快就得到了靈感,因為這也是她的成長經歷。
雖然遠隔萬裏,但所有經歷過民國時代的底層民眾,都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歷和挫折苦難。
讓宋雪娟感到為難也找不到表演感覺的是女主角和男主角的愛情戲碼。
此時宋雪娟不過二十出頭,對愛情懵懵懂懂,既無法理解男女主人公甜蜜的初戀,也無法代入那種被迫分離後難以忘情的執著。
宋雪娟就是帶著這樣的疑慮,進入了劇組,開始電影的拍攝。
加入劇組後,宋雪娟見到了飾演男主角紮妥的汪傑。
汪傑,1932年出生於遼寧錦州,雖然是宋雪娟的遼寧老鄉,但和壹直生活在遼寧的宋雪娟不同,汪傑很早就離開了家鄉。
汪傑是上海戲劇學院科班出身,畢業後,進入了西安話劇團,壹直在中國文藝界的最尖端學習、生活和工作。
汪傑自小喜歡 體育 ,除了是個籃球高手,他還喜歡當時很冷門的拳擊,甚至獲得過全國拳擊比賽的冠軍。
這樣的成長經歷和業余愛好,讓汪傑生得身材高大、健壯帥氣,性格也有著東北人和運動健將特有的豪爽。
在上海求學和西安工作的經歷,也讓汪傑帶著壹份當時罕見的海派洋氣和千年古都特有的大氣。
正是這些特質,讓四處苦尋男主角不得的導演於彥夫壹見之下就喜出望外,這不就是他心中的紮妥嗎。
於是,美麗清純的“娜娃”和高大英俊的“紮妥”便這樣相遇了。
汪傑也是第壹次在電影裏飾演這樣的角色,不過他比宋雪娟大幾歲,也有更豐富的表演經驗。
所以兩位主角經常壹起探討劇本,也常常發生激烈的爭論。
可是爭論的次數多了他們發現以各自角色的視角***同審視這個故事時,常常激發自己壹個人研究時難以體會的感覺。
原來《蘆笙戀歌》是根據軍旅作家彭荊風的小說《當蘆笙吹響的時候》改編而成。
因為有原作小說的關系,電影劇本帶著濃濃的文學色彩,推進也如壹條潺潺小溪,人物的命運和 情感 順著山脈流向未知的遠方。
可只有作為旁觀者的觀眾才能沈浸在這樣的視角中,作為演繹角色的演員,則是加大了難度,很難找到自己進入角色的契機。
電影是由兩段回憶構成,女主角視角和男主角視角,女主角的部分,雖然有壓迫有苦難但更突出的還是愛情的甜蜜和追尋的堅持。
女主角娜娃心中人生最甜美最難忘的篇章就是她與男主角在月圓之夜的定情。
正在他們陷入熱戀時,反動匪軍來到他們生活的世外桃源,破壞了他們平靜的生活。
於是勇敢的男主角紮妥成為村子裏反抗反動匪軍的首領,組織起村人進行了抵抗。
但只有原始武器的村民怎麽能敵得過反動匪軍,失敗的紮妥逃進了深山密林,就此失蹤了。
男主角紮妥的視角除了娜娃那抹光芒,剩下都是血色,他帶領村人抵抗時同伴噴濺的鮮血,逃進原始森林後茹毛飲血的血腥。
因為心中只有鮮血和仇恨,紮妥在幽暗的原始森林裏迷失了自我,從昔日陽光開朗勇敢豪爽的獵手變成了“野人”。
對兩個出生在東北城鎮、基本在城市中長大的年輕人來說,《蘆笙戀歌》裏的故事和瀾滄江流域壹樣神秘,充滿了他們不了解的未知。
電影的導演和編劇幫助年輕人壹起了解當地的風俗、文化,了解拉祜族的 歷史 和特點。
宋雪娟和汪傑因此知道了拉祜族在反帝反封建鬥爭和解放戰爭中都湧現了很多勇士,在黨的領導下和反動勢力進行過艱苦的鬥爭。
最容易引起宋雪娟和汪傑情緒和靈感***鳴的,是瀾滄江流域美麗的音樂。
當劇組采風時,常常看到當地的老鄉們吹奏壹種他們從沒見過的樂器,壹頭好像葫蘆,另壹頭好像簫,能夠吹奏出他們從沒聽過的美妙旋律。
這種樂器就是雲南少數民族樂器“葫蘆絲”,最適合演奏山歌和小調,尤其是男女對唱情歌的絕配。
悠揚的曲調激發了《蘆笙戀歌》導演於彥夫的靈感,他提筆寫下了壹段歌詞:
“阿哥阿妹的情意長,好像那流水日夜響;流水也會有時盡,阿哥永遠在我身旁。”
於彥夫對自己的神來之筆異常滿意,找來剛調入長春電影制片廠不久的北京作曲家雷振邦,請他為電影譜曲。
雷振邦加入長春電影制片廠後,深受長影“藝術源於生活”風格的影響,不斷到祖國各地采風,從各族人民身上吸收精華尋找靈感。
少數民族的音樂正是雷振邦所擅長的,他從拉祜族民歌中得到靈感,配上於彥夫的歌詞,寫成了《婚誓》。
年長的藝術家們為自己創作上的突破萬分喜悅,完全沒發現壹對年輕人也伴著美麗的樂曲滋生著曖昧的情愫。
隨著對電影故事背景的深入了解,宋雪娟和汪傑漸漸對那自己難以理解的愛情有了更深邃的領悟。
娜娃和紮妥並不是簡單的壹見鐘情,他們的愛建立在相似的成長背景、相同的人生理想、對尊嚴和生命***同的捍衛和對彼此最原始的吸引上。
這樣的愛從靈魂到肉體,都是那麽的豐富且紮實,壹旦點燃,就絕對不會輕易熄滅。
這是為何娜娃在紮妥失蹤後,依然不離不棄,苦苦尋找著他的蹤影。
這也是紮妥已經迷失了心智卻能在娜娃向他吹響愛歌時恢復清醒的原因。
當突破了角色 情感 演繹中最困難的部分後,宋雪娟和汪傑都是欣喜若狂,他們急忙又對了戲。
臺詞早已爛熟於心,對戲時雖然沒有進行梳化造型,但兩個身穿現代服裝的俊男美女望著彼此的眼睛哼唱著對唱時的情話:
“弩弓沒弦難射箭,阿妹好比弩上的弦;世上最甜的要數蜜,阿哥心比蜜還甜。
鮮花開放蜜蜂來,鮮花蜜蜂分不開;蜜蜂生來就戀鮮花,鮮花為著蜜蜂開。”
那壹刻他們就是娜娃和紮妥,情深意重,誓死不分。
《蘆笙戀歌》上映後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扣人心弦的故事,雲南美麗的風景,電影動人的音樂,都給觀眾強烈的沖擊。
但讓觀眾津津樂道的,還是英俊的紮妥和美麗的娜娃,他們對視的眼神多麽熾熱,哪怕手指輕輕碰觸,就仿佛可以生出火花。
觀眾都在打聽這兩個之前幾乎沒見過的青年演員是誰,他們是情侶嗎?
觀眾雖然遺憾,但也沒有太過在意,反倒是更加稱贊兩個人的演技精湛,未來前途無量。
確實沒過多久,觀眾就在另壹部精彩的電影《鐵道衛士》裏看到了飾演女主角何蘭英的宋雪娟。
這壹次宋雪娟演繹的角色和娜娃完全不同,是壹位機警幹練的鐵路服務員,是男主角公安幹警的優秀助手,攜手破獲了壹樁大案。
從幾十年後回頭看,這部電影的劇情安排和人物設置非常前衛也非常經典,商業動作片的“鎮圈之作”007系列其實就是這樣的套路。
《鐵道衛士》把故事重點放在情節緊張、節奏明快的主線破案劇情上,男女主角之間只有純粹的同誌情誼和堅定的戰友情懷。
但這並不影響宋雪娟的精彩表演再次引發觀眾的喜愛,那時候很多男性觀眾都把她奉為心中的女神。
宋雪娟那充滿女性柔美卻不失勇氣的形象和氣質,是無數人心中最理想的女性形象。
觀眾的贊美從沒有讓宋雪娟迷失,她很清楚自己並沒有受過專業的演員訓練。
雖然從話劇起步,但因為很快就進入了電影圈,她沒有那些在話劇舞臺上浸潤幾十年的“老戲骨”的底氣。
所以無論是研究劇本還是演繹角色,宋雪娟都是壹絲不茍,從不沈溺於壹時激情,而是要深入地研究、嚴謹的準備。
這份嚴謹讓宋雪娟獲得了事業上的成功,《蘆笙戀歌》《冰上姐妹》《鐵道衛士》《甲午風雲》《我們村裏的年輕人—續集》……
她出演的電影大多是五六十年代的經典之作,幾十年後依然熠熠生輝。
這份嚴謹也讓宋雪娟組建了和睦的家庭。
她的第壹任丈夫劉文華,與她是遼寧開原的同鄉,也是她在長春電影制片廠的同事。
夫妻二人有相似的成長背景、***同的事業理想,婚後有合拍的生活習慣,在追求藝術的道路上也能夠彼此扶持。
丈夫會指出宋雪娟表演上的不足,她也會給丈夫的劇本提出合理意見。
在這樣濃厚的電影氛圍下,他們的子女也都不約而同走上了和電影、表演事業相關的行業。
大女兒是國家壹級話劇演員,小女兒是國家壹級化妝師,兒子是長春電影制片廠的燈光師,壹家人都能組成壹個迷妳劇組。
如果說這份幸福有什麽缺憾的話,大概就是因為是相親結婚,所以剛開始生活的那幾年,他們對彼此過於客氣。
雖然已經成了最為親密的夫妻,但也還是存著很多客套,即使有不同觀點,也都表達得非常委婉,彼此之間從來不會發出尖銳的批評。
這其實無可厚非,***同生活時的磕磕絆絆永遠是對愛情最嚴苛的考驗,之所以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就是因此而來。
很多濃烈的愛情都在柴米油鹽的浸泡腌漬中,變了味道,不過也不可否認,當平淡的幸福面對強烈的荷爾蒙吸引時依然會讓人意亂情迷。
只不過有的人深陷其中,有的人可以克服,宋雪娟就是後者。
可惜宋雪娟所堅持的平淡幸福持續的時間太短了,她四十出頭時丈夫就得了重病去世。
之後在子女的支持下,宋雪娟又再婚,不過第二任丈夫也走在了她的前面。
第二任丈夫離世後,宋雪娟把自己心中愛情的大門關閉了,她已經有點畏懼親密愛人的離去,無論這離去是以何種方式。
2007年,央視壹檔電影節目《流金歲月》邀請了《蘆笙戀歌》劇組重聚,時隔五十年,宋雪娟和汪傑重逢了。
五十年的時間,讓皺紋爬滿了當年美麗女郎的面龐,也讓當年高大英俊男子的茂密頭發消失,歲月都在他們身上刻下了殘酷的痕跡。
宋雪娟望著汪傑,當年的回憶如波濤壹波又壹波湧上心,對手戲時宛如靈魂***同燃燒的灼熱,緊緊相擁時那仿佛可以彼此融化的溫暖……
想著想著,淚水充滿了她的眼眶。
電影《推拿》中,有壹句話:車和車相撞叫車禍,人和人相撞叫愛情。車和車總是撞,人和人卻總是讓。
這比喻未免偏頗,不過不合時宜的愛情,如果執意“相撞”那確實就是“車禍現場”。
宋雪娟和汪傑避免了“相撞”,回首而看也許遺憾,但卻留下壹份對愛情的想象,也不失為壹種真正的美好和成全。
《蘆笙戀歌》劇組在這次短暫相聚後,帶著對五十年歲月的回味,再次各奔東西,就和當年拍攝結束壹樣,重新回到各自的生活。
2009年7月30日汪傑在錦州去世,享年78歲。
2012年5月3日宋雪娟去世,享年77歲。
“阿哥阿妹的情意深,好像那芭蕉壹條根;阿哥好比芭蕉葉,阿妹就是芭蕉心。
燕子雙雙飛上天,我和阿哥(妹)蕩秋千;秋千蕩到晴空裏,好像燕子雲裏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