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奶奶早已作古,爸爸媽媽十幾年來壹直和我們同住婁底,習慣了城市生活。小叔小嬸去了廣東佛山堂妹家,堂弟堂妹亦在外謀業,老家只有大叔大嬸壹直堅守。我們也只有在春節或叔嬸和壹些近親過整十生日、辦紅白喜事才回家湊湊熱鬧,容沐壹番親情。
車在老宅前緩緩停下,我提上果品,先到叔嬸家報到。大叔去了田間,大嬸似母親壹樣親和熱情自不必說。和我們同車而回的堂弟和侄子趕緊去找大叔。趁這當兒,我來到了屋外,漫步在曾經熟悉的阡陌之間,凝望不遠處黛青的山峰、粉紅的桃花,潔白的梨花,金黃的菜花、碧綠的田野,鱗次櫛比的小樓,以及自家那幾間早已放棄修葺的土磚老房,不禁思緒萬千……
從記憶深處最先湧現出來的,是奶奶那和藹慈祥的面容。遺憾的是,在我剛成家的第二年即1988年秋天,因為疾病奶奶永遠離開了我們,去了遙遠的天國,讓我那個曾經特別想要孝敬奶奶的心願壹直擱淺。爺爺去世早,奶奶不辭辛勞,勤儉操持,拉大了爸爸兄弟姐妹6人,並為他們建立了幸福的家庭。我出生的時候,小叔和姐姐已經12歲,大叔和小姑媽亦正值青春年少,盡管普通農家生活並不富裕,可我從小便特別受寵的感覺壹直記憶猶新。尤其是奶奶,待我幾乎到了嬌寵的地步,不僅好吃好喝的留給我,即使我做錯了,挨罵的也總是叔叔、姑姑和姐姐,爸爸媽媽責罵我,也必有奶奶出面作“保”。小姑姑出嫁以後,冬天我壹直陪著奶奶睡覺,意為奶奶“暖腳”,可每次都是奶奶先將我的小腳抱在她的胸前。那份甜蜜現在回想起來依然那麽沁人心脾!初二的時候,學校組織去偉人故裏韶山參觀,我帶著奶奶和爸媽的千叮萬囑,第壹次出了遠門。在韶山,我買了奶奶從沒吃過的銀絲卷、酥油餅、包子回家,還特意為奶奶買了壹根手杖,奶奶逢人便誇;1983年畢業後我到百紡公司做會計,有機會買壹些低價日常物品,每次帶給奶奶,奶奶都高興不已,總誇孫女兒既出息又孝順。然而,奶奶,您可知道,您的孫女兒真有能力孝敬您的時候,只能遙望著蒼天後土,喟然長嘆!奶奶,您在天國可好?您的孫女真的很想您!已經很久沒來看您了,待會兒我會和爸爸、叔叔、弟弟他們壹起來您墓前焚香叩拜!
我信步走著,曾經通往鄰村和遠處田壟壹條兩尺寬的主道,被深深的青草擠成了只有巴掌寬的壹條羊腸小道了。擡眼望山,仿佛山越來越矮;放眼看田,仿佛田越來越小;近處壹口曾經認為很大很長的水塘,仿佛也變得又窄又短……唯有那份親切熟悉的感覺,愈發濃烈。驀然,曾經和小夥伴們壹起在山間牧牛、拾柴的歡笑聲,從靜寂的山谷騰起,在耳際回蕩;對面山腳下柏楊塘的壩基上,我和只長我幾個月、又住我家隔壁的堂兄,壹邊牧牛,壹邊為天上變幻莫測的雲彩形狀爭得面紅耳赤的'情景,亦歷歷在目;壹群小夥伴妳追我趕的插秧比賽,多快好省的割稻比賽……壹幕幕仿若眼前。記憶裏的春天,田野到處都是壹壟壹壟開滿紫色或紅色的肥草花,漂亮極了!春耕時,經犁田會把這些肥草花翻進泥裏,便是最好的有機肥。可如今,除了不多的幾丘油菜田外,絕大部分田土都荒蕪了,壹叢叢雜草覆蓋著曾經的良田,我禁不住陣陣心疼。可會掙錢的鄉親,早已不做這投入多產出少的種田買賣,能怪誰呢?近處的這口水塘叫朱家塘,曾經壹直是我們的“命根子”,全隊大部分人的“吃水”都由它提供,我們總在這兒挑水、洗菜。這口水塘裏,還發生過兩次讓我壹生難忘的經歷:壹次是春節後帶表妹扯豬草,表妹落水,我懵懵懂懂下水救她;另壹次是自己為了扯到塘邊幾兜又肥又嫩的青草落水了,嚇得堂兄四處找人才把我拉上來。雖然兩次都有挨罵,可回想起來竟也那樣地有趣!
大叔在堂弟和侄子的陪同下,從另壹方的田埂走來,此刻,我正拿著相機在拍那壹排排金黃色的油菜花。我問大叔,下邊田壟是不是都開滿了油菜花兒?大叔的回答頗令我失望,因為我不願看到那壹排排長滿雜草的良田。於是,給小侄子照了兩張油菜花地裏的照片後,隨他們壹起返回了。看著走在我前面的大叔的背影,我的視線不禁開始模糊。那個曾經常背我於背上,騎我於肩上的充滿青春智慧、勤勞能幹的大叔,如今頭發花白,皺紋密布,肩背開始佝僂,歲月的痕跡在大叔身上顯露無遺!唯有那熟悉的笑容、關愛我的心依舊,如當年那樣令我倍感溫馨。
我們回後不久,從婁底坐另壹輛車回來的大堂弟和侄女也到家了。於是,我們帶上鋤頭和早已準備好的鞭炮、冥錢、線香,前往太爺太奶和爺爺、奶奶的長眠之地。點香、燒紙錢、鳴鞭炮、跪拜禱告、清除雜草,對親人們的無限懷念和感恩,便寄托在這壹連串虔誠的行動之中。長眠這裏的先輩,只有奶奶與我相伴過20多年,跪在奶奶的墓前,奶奶的音容笑貌壹壹呈現在我腦海,我在心裏壹遍遍傾訴著對奶奶的愛和祝福,多想告訴奶奶我現在有多麽地幸福啊!多麽希望奶奶在天國盡享極樂啊!對爸爸和大叔而言,長眠此處的便是他們摯愛的父母和爺爺奶奶,看著他們跪下自己年邁的身軀虔誠地跪拜、禱告,我深深的理解,亦深深的感動!
祭掃歸來,太陽已高懸頭頂,明媚的陽光下,鄉親們壹棟棟漂亮的小樓房越發醒目。曾經貧窮落後的小山村裏,那風雨飄搖的土磚房,大都蕩然無存。透過路邊粉紅的桃花、潔白的梨花,我依次辨認著,哪棟樓是哪個伯伯家的,哪棟樓又是哪個兄長或侄子家的,打心眼裏為他們富裕幸福的生活而高興!曾記得小時候,每當正月初壹,我和壹群年齡相仿的小夥伴挨家挨戶去拜年,然後壹起清點各自得到的糖果數量,不知是因為父母人緣好還是我自己格外“可愛”些,或者兼而有之吧,總之我得到的會比其他小夥伴多很多,惹得他們羨慕不已。而今,那些對我厚愛有加的奶奶、伯娘、嬸嬸們,大都已經撒手凡塵,作古西天;而那些曾經和我年齡相近的小夥伴,也都外出掙錢了。有時候想,待哪天時間充裕些,壹定要找機會好好拜訪拜訪,相互嘮叨嘮叨。要知道,童年乃至青少年時期,我的快樂,我的幸福,有很大壹部分來源於鄉親們。鄉情難忘啊!
我來到了自家的舊屋,因為早不居住,墻已傾斜,瓦亦稀疏,陽光透過瓦片的間隙,灑向斑駁陸離的地面,晃動的影子,壹如我此刻極度復雜的心情。屋內的每壹個角落,都溢滿了我曾經的歡笑,晃動著爸爸媽媽以及姐姐曾經辛勤勞作的身影。我輕撫著我睡過的床,坐過的凳子,伏案過的桌子,那份親切和喜悅充盈心間。可看著這些被歲月漸漸侵蝕的家什和隨時可傾的房子,我的心又控制不住壹陣陣難過。人們常說,女心外向。因為女人天生便是要嫁出去的,總是以婆家作為自己的家。我是爸媽的女兒,雖然從來沒有推托贍養和照顧父母的責任,可真的沒想過要在老家還為父母修座房子。然而卻在20裏外的婆家,為婆婆建了新房,讓婆婆了無後顧之憂。原來壹直計劃著爸媽將來在鄰村姐姐家去終老,可天不遂願,姐姐卻先於父母撒手西去,而今,姐姐家成了父母的傷心地,我又如何面對這新的難題呢?老公說,賣掉我們在婁底那套父母正在居住的房子,讓父母和我們合住壹處,用此款到鄉下再為父母建壹棟新房,用於父母百年後作古之用,有此必要嗎?故鄉的親人,請告訴我,這真的是對父母最大的孝順嗎?
知我們回到老家,新任的村支書、村主任和在鎮裏工作的表兄壹起來到了叔嬸家與我們會晤。在他們眼裏,父親壹直是壹位德高望重的老村長,而我,因工作崗位使然,多少可以為村裏出點計謀。村裏有事,他們願意和我們商量,當然,他們心裏更希望的是,我能為村裏的發展多出點力。支書說,他的確想為老百姓做些事,想利用原來村小學(已撤銷)場地,辦壹個村民娛樂場所;想盡快把電網改造好;想把尚未修好的幾段村組公路整修好,想把幾口重要的水塘維護好……每壹項計劃都好,只是資金尚缺。他們壹遍遍感激著我曾經為村裏出過的微薄之力,壹次次拜托我為村裏今後的發展“再立新功”。其實,他們哪裏知道這方山水早已與我血肉相連?這是壹塊真正孕育了我生命的土地,我夢裏夢外都希望她富饒繁榮啊!我能做到的,怎會需要鄉親們拜托?我已經做了的,又怎會需要鄉親們感謝?只是我真的能力有限!鄉親們,請相信我,我壹定會盡力!也請諒解我,因為我力有不及!
大叔大嬸為我們準備了極為豐盛的午餐,因為是故鄉的米,故鄉的菜,故鄉的水,陪伴我們的是故鄉的人,吃起來格外香甜。好些日子過去了,故鄉的壹切依然在腦海不停地浮現,特別是支書和村主任交給的那光榮而艱巨的任務,還有那信任和期待的目光,壹直令我不敢有絲毫倦怠!
故鄉,我永遠眷戀和熱愛的故鄉,但願我不會令妳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