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語有雲:“忠臣不事二主。”但如果壹位智勇雙全的大臣發現他所尊奉的是壹個不辨忠奸的昏君,他就會陷入難以抉擇的兩難境地。在國難當頭之際,於謙作出了堅定的選擇,由此保全了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而等待於謙的又是什麽呢?
在美麗如畫的浙江杭州西子湖畔,安息著兩位中國古代著名的人物,他們雖處不同朝代,但有頗多***同之處:同樣品性高潔,赤膽忠心;同樣功高蓋世,名震四方;也同樣功高不賞,慘死在“莫須有”的冤獄之下。其中壹位就是宋代著名的抗金將領,曾以“嶽家軍”馳騁中原,令金朝軍隊聞風喪膽的傳奇英雄嶽飛。另壹位便是明代大臣於謙。
於謙,字廷益,號節庵,浙江錢塘(即今杭州市)人。他自幼聰敏,讀書過目成誦,行文泉湧,為詩清麗。他仰慕古代正氣凜然的仁人誌士,特別欽敬鐘愛南宋名臣文天祥,立誌為國家興亡赴湯蹈火而在所不惜。他於永樂十九年(1421年)考取進士,從此踏上宦途。在任禦史期間,曾出按江西,平反冤獄數百起,贏得明宣宗的信任,超遷兵部右侍郎,出巡河南、山西等地。所到之處,延訪父老,體恤民間疾苦,變革害民弊政,威惠流行,遠近稱頌。離職之時,山西、河南吏民伏闕上書請留於謙者以千數。明正統十三年(1448年),壹場突發事變使明王朝瀕於崩潰的邊緣,於謙正是在這場變亂中力挽狂瀾,名震中外,立下不世之功。這就是“土木之變”。
“土木之變”的緣起要從宦官王振專權說起。王振為蔚州(今河北蔚縣)人,儒士出身,曾為教官。後自行凈身進入皇家內書院,得到明宣宗的賞識,遣往東宮侍奉英宗讀書。明宣宗去世後,即位的英宗年方9歲。朝中大事由先朝重臣主持,王振善於偽裝,使“三楊”(即楊士奇、楊溥、楊榮)等閣臣對其人頗有好感,而年幼的英宗在其恩威並施的訓導下,不免對他畏懼三分,只呼“先生”而不敢稱其名。後來,“三楊”等重臣因年邁體衰,難以繼續總攬大權,便給王振造成了廣植私黨、幹預朝政的時機。壹次,英宗大宴群臣,按祖訓“宦官不得出席朝宴”,沒想到王振在內宮大發雷霆。英宗心驚肉跳,趕忙大開宮門、請他參加,文武百官也起身相迎。王振在朝中的地位,由此可見壹斑。明代宦官獨擅專權,正是從王振開始的。
王振擅權最重要的方式便是控制年幼的英宗,從英宗即位伊始,王振就通過暗中唆使來影響朝政。為了讓朝臣感到他的作用,王振時常指使英宗苛責群臣。如兵部尚書王驥奉詔議邊疆之事,因故5日沒有答復,王振就讓英宗召來王驥訓斥道:“卿等欺朕年幼耶?”即下令逮捕入獄。朝中言官為討好王振,經常無端彈劾百官,“自公侯駙馬及尚書都禦史以下,無不被劾,或下獄,或荷校,至譴謫殆無虛歲”。王振專權的另壹個重要手段,就是利用錦衣衛的淫威。他任命其侄王山為錦衣衛指揮同知、王林為錦衣衛指揮僉事。對那些不滿其擅權蠹政的官員,憑空捏造罪名,殘酷迫害,使得文武百官驚恐不已,更有壹些趨炎附勢的大臣拼命向其獻媚討好,以避壹死。公侯勛戚均感自身難保,恭稱王振為“翁父”。
王振專擅使朝野充滿烏煙瘴氣,而此時北方邊界形勢日益緊張起來。蒙古瓦剌部強盛,經常向明朝邊境發動襲擊。本來,明朝初年,政府在擊潰元朝殘余勢力之後,曾在北部及西北部設置由少數部族首領管轄的衛所,瓦剌部崛起後,便逐漸向這些衛所發動進攻,而英宗及王振等人反應遲緩,使得瓦剌部占據了北方及西北部大片區域。正統十四年(1449)七月,瓦剌掌權太師也先借口明朝皇帝失信,不許與之聯姻,統率各部向明朝內地大舉進犯。其中也先親率壹路人馬進攻明朝“九邊”重鎮大同,結果明朝守軍不敵,雁門關外城堡紛紛陷落。
王振有壹個特點就是好大喜功。面對邊關嚴峻的形勢,他不是統籌部署,調集各路軍隊組織強有力的反擊,而是盲目輕敵,以為“邊夷”小敵,不堪壹擊。為建立不朽之奇功,他極力慫恿英宗親統大軍北征。時任兵部侍郎的於謙與其他文武百官力諫:在沒有弄清敵情之前,“六師不宜輕出”。但英宗與王振卻壹意孤行,倉促準備之後,他們於七月十六日率五十余萬大軍從北京出發北上。這暫時湊集的烏合之眾多是京中守禦之兵,久無訓練,出師後又缺乏有效的組織協調,常常內部自相驚擾,士氣低落。路過居庸關時,群臣就開始勸諫英宗緩行,英宗惑於王振之言,執意不聽。至宣府後,風雨交加,前線屢報也先大軍步步進逼,王振不僅不聽群臣勸解,反而大發雷霆,責辱上諫者。但到鄰近大同的陽和(今山西陽高縣)境內,看到被也先殺戮的明朝士兵屍橫遍野,救援軍士驚恐不已,再加上準備不足,軍中已經乏糧,人心大為渙解,毫無戰意。
明軍進到大同後,狡猾的也先主動後撤,試圖引誘明軍深入。王振以為也先因膽怯而後退,想乘勢追擊。但其同黨原大同監軍郭敬向他詳細匯報了也先大軍的兇猛,明確指出此系也先的誘兵之計。王振不禁內心驚懼,同意撤軍。但在撤軍路線上又起風波。王振起先想讓英宗至其故鄉蔚州,藉此光耀門庭,故決定從紫荊關退兵,但行至中途,王振又擔心大軍路過,踐踏了他家地裏的莊稼,臨時改道宣府,軍士迂回奔走,耽誤了寶貴的時間。而此時,也先已率大軍追襲而來。明朝斷後阻敵之兵均遭慘敗,局勢愈來愈危急。當明朝殘軍倉皇逃至土木堡之時,王振卻堅持暫時屯駐。而此地距懷來縣城僅20裏,王振剛愎自用,不聽大臣勸諫,結果被又中也先之計,蒙古大軍團團包圍。明軍無水,饑渴難耐。王振妄圖趁也先稍退時移營就水,便離開了剛剛築就的壕塹。沒料到也先大軍乘機四面殺來,明軍崩潰,壹發而不可收拾。50萬大軍灰飛煙滅,死屍遍野,慘不忍睹。明英宗被俘,王振被怒不可遏的護衛將軍樊忠以錘擊死。這場慘敗就是明史上著名的“土木之變”。
英宗與王振出征之時,特命其弟朱祁鈺留守京師,其實乃太皇太後張氏主掌朝政。“土木之變”發生後,消息傳至京師,朝野頓時陷入壹片混亂。英宗北征所帶50萬人為京師守禦之精銳,當時北京城內所剩疲卒贏旅不足10萬,人心騷動不安,大臣徐理(後改名徐有貞)等人倡言遷都,於謙身為兵部侍郎,留守北京,聞聽此言,厲聲喝道:“言南遷者可斬也,京師天下根本,壹動則大事去矣,獨不見前朝南渡之事乎?請速召勤王兵,誓以死守。”其余文武及太監也贊同於謙之言。張太後這才打消了遷都的念頭,決意堅守北京。消息傳出,京城官民才開始恢復平靜。張太後命郕王朱祁鈺總制朝政。
誰也沒有想到,朱祁鈺攝朝第壹日,風波驟起。不少朝臣痛定思痛,對王振的專斷胡為切齒仇恨,右都禦史陳鎰等人在朱祁鈺上朝之時,上前失聲痛哭,請求族誅王振,以謝天下。王振死黨錦衣衛指揮使馬順叱令群臣退下。給事中王駭撲上前去抓住馬順的頭發,張口咬其肉,並罵道:“汝倚王振作威作福,今日還敢如此!”怒不可遏的文武百官忍無可忍,壹湧而上,圍住馬順,拳腳齊下,馬順立即斃命。當時場面混亂已極,馬順手下衛士與群臣對峙,如不制止,將無法收拾。郕王朱祁鈺手足無措,欲起身回宮。在場的於謙挺身而出,上前護住朱祁鈺,請他宣諭群臣道:“馬順罪當加誅,毆擊者不加追究。”聞聽此諭,文武百官才鎮靜下來。混亂之中,於謙袍袖均被撕裂。緊接著,朱祁鈺又命捕來王振死黨王山,押至刑場處死,下詔將王振家族無少長皆斬,籍沒其家私,抄得金銀六十余庫,珠寶無數。京師官民無不歡悅,奔走相告。
在這壹系列突發事變中,於謙正義凜然,當機立斷,受到朝野人士的崇敬。當時德高望重的吏部尚書王直拉住於謙的手,感慨萬千:“國家危難之時,正賴於公輩支撐。今日之事,雖有百個王直,又有何用!”眾望所歸,於謙也毅然以社稷安危為己任,數上守禦之策,郕王朱祁鈺全部采納。於謙預計,也先在“土木之變”後,俘持英宗,必定借中原混亂之際,長驅南犯。京師兵寡,必須四出募兵增援。另壹方面,北京要做好壹切防禦準備。繕器甲,修戰具,分兵把守京師九門,在城郭之外屯紮,將附郭居民遷人城內。同時,選用壹批有才幹的文武官員以充重任。於謙慨然承諾:“軍旅之事,臣身當之,不效則治臣之罪。”這種臨危不避艱難的無畏精神深深打動了朱祁鈺,因而對於謙言聽計從。
其實,在“土木之變”英宗被俘後,壹件最敏感、也最棘手的問題已擺在文武百官面前。“國不可壹日無君”,在中國歷史上的封建王朝中,國君是至高無上的統治者,是國家壹切權力與利益的化身與主宰。而明英宗的被俘就使得明王朝陷於極度尷尬之中,國君與王朝實體發生了分離。英宗被擄,在蒙古人的逼迫下,頻頻向明朝各地索要財物,甚至要求守軍開關相迎,使得明朝官民無可奈何,左右為難。如瓦剌軍擁英宗到大同城外,守將郭登閉關不納,英宗遣人口諭郭登道:“朕與汝有姻親之誼,為何拒朕如此?”郭登慨然回奏道:“臣奉命守城,不知其他。”英宗深恨之。可見,明朝諸臣已陷入忠於君王還是捍衛社稷的困惑之中,郭登剛烈,拒而不納,其實就是做出了舍君主保江山的選擇,這當然承擔了極大的風險,英宗還是王朝的皇帝,抗旨不遵、欺君犯上均是大逆不道的罪行。
另壹方面,張太後在得知英宗被俘之後,意識到“神器不可無主”,為了穩定百官情緒及避免發生皇位之爭,搶先定議立英宗長子朱見深為太子,令廊王朱祁鈺輔政。朱見深年僅2歲,朱祁鈺並無大權在握,指揮調動力不從心,各地守軍均處於觀望之中,無所適從。而也先挾持英宗四處索要財物後北歸,暫事休息,但不久定會卷土重來,如英宗被脅持同征,將會使於謙等人的努力付之東流。北京只能拱手相讓。隨從英宗的宦官喜寧被俘後,不僅將中原機密軍情泄露給也先,而且為也先出計,教其奉英宗至邊關,脅迫守將開關,並下詔命總兵官出迎,趁機擒捉,這樣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占據北部中國。也先大喜過望,決定依計而行。
殘酷的現實逼迫明朝文武做出明確的抉擇,於謙等人審時度勢,斟酌利弊,終於在九月初壹聯合奏請張太後道:“英皇被擄,皇太子年幼,古人雲:‘國有長君,社稷之福。’請定大計,以安社稷。”主張立郕王朱祁鈺為帝。張太後應允,於謙等群臣便以太後之命諭告朱祁鈺,令登大位。據說,朱祁鈺驚慌之下再三謙讓,甚至逃回自己的府邸。於謙等文武大臣苦苦懇求,於謙道:“吾等並非出於私心,欲冒擁戴之功,而是為社稷的安危著想。”恰巧此時都指揮嶽謙出使而還,口傳英宗之旨,因廊王賢明老成,命即皇位以繼奉祀。朱祁鈺這才答應下來,於九月六日登基,遙尊英宗為太上皇帝,以次年為景泰元年(1540年),朱祁鈺是為景泰皇帝(或稱代宗)。
事實證明,於謙等文武百官的估計是完全正確的,景泰帝的及時登基挫敗了也先等人的陰謀。十月初壹,也先果率瓦剌大軍擁挾英宗再臨大同城下,謊稱奉送上皇返京,令郭登等守將開關迎接。郭登嚴命軍卒戒備,並遣使告也先道:“賴天地宗社之靈的佑護,國家已有帝王矣。”也先不敢強攻,只好繞過大同繼續南進。郭登立即派人往北京告急,京師聞訊,全城戒嚴。朱祁鈺壹方面下詔令諸位藩王遣兵入京勤王,另壹方面命於謙提督諸營將士,全權負責節制,都指揮以下不聽命者,可以先斬後奏。當時也有人不滿朱祁鈺給予於謙太大的權力,太監興安辯解道:“為國分憂,如於公者寧有幾人!”確實,“土木之變”後,於謙臨危受命,日夜操勞,不僅為朱祁鈺及朝中文武所依賴,而且對鼓舞京中軍民士氣起到了重要作用。但被於謙彈劾的壹些不稱職的大臣,自然對於謙非常嫉恨。當朱祁鈺與滿朝文武商議防禦對策之時,於謙又顯示出傑出的軍事才能。總兵官石亨建議盡閉京城九門,不出城迎戰,藉此來拖垮瓦剌軍隊。於謙表示反對,認為也先氣焰囂張,如不出戰,更使其感到有恃無恐,因此主張明朝守軍全部到城外迎敵。這壹對策得到了朱祁鈺及文武大臣的支持。
根據這壹對策,於謙將京城守軍二十余萬全部列營於京師九門之外,盡閉城門,表示誓死壹戰,決不後退之意。於謙與石亨等人駐紮於德勝門外,正當兵鋒之處。同時下令:“臨陣之時,將領先退,斬其將;軍卒不聽指揮先退,後隊斬前隊。”身為主帥的於謙全副甲胄,處處身先士卒,親至陣前,慷慨陳詞,聲淚俱下,曉諭三軍將士以忠義報國。明朝守軍極為振奮,士氣高昂,發誓要與瓦剌軍死戰,與京師***存亡。
就在明朝守軍嚴陣以待之時,瓦剌大軍也進逼到北京城外。十月十壹日,也先等人挾持英宗登上土城,叛敵宦官喜寧唆使也先令明朝大臣出迎聖駕。景泰帝朱祁鈺無奈,派王復、趙榮等人出城朝見。也先嫌這二人官小,要求於謙、石亨、王直等大臣出面,且索要金帛以萬萬計。景泰帝與壹些大臣懾於也先等人的蠻橫,有心議和,但於謙堅決反對,誓與之決戰。當瓦剌騎兵進攻德勝門時,於謙設伏兵,誘敵深入,然後出其不意,合圍痛擊,瓦剌軍傷亡慘重。其他各處明朝軍隊也取得了勝利。當瓦剌軍士回到土城壹帶,這壹帶居民登上屋頂,以瓦片痛擊敵軍,明朝援軍又及時趕到,瓦刺軍隊被迫後撤。
與此同時、攻打居庸關的瓦剌軍隊也遭重挫,消息傳來,也先驚惶不已。又聽到明朝各地援軍也將趕到,也先已無心再戰,拔營起寨,撤圍北遁。明朝的北京保衛戰獲得了重大勝利,為了獎勵於謙、石亨等人的功勞,特封石亨為武清侯,於謙加少保,總督軍務。
也先的失敗引發了瓦剌內部固有的矛盾。可汗脫脫不花不滿也先的專權。遣使與明朝通好,景泰帝依從大臣之議,厚加賞賜以圖離間。也先雖有此敗,實力並無大耗,在喜寧的攛掇之下,又向明朝邊境發動攻擊。沒想到在大同,明朝守將郭登出奇計,以800騎大破瓦剌軍,以功封定襄侯。身陷敵營的英宗也十分痛恨喜寧誘敵寇邊,設計使其至北京索要財物,密信諭邊臣擒之,結果,喜寧被誅。從此也先因不明各地軍情,不敢輕舉妄動。脫脫不花等人與明朝通好後,先後撤回了所部兵馬,也先在頻頻受挫之後,也無心再戰,於是開始以歸還英宗為條件,與明廷進行和談。至此,應該說,於謙領導的北京保衛戰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壹波未平,壹波又起。明廷上下來不及慶功行賞,就在和議及迎取英宗的問題上展開了激烈的爭執。起先,也先以英宗為要挾,常以和議為敲詐的方式,明朝君臣多次予以堅決回絕,但這次也先遣使奉書前來議和,顯然是有壹些誠意,這倒使明朝君臣著實為難。大臣王直率群臣上言:“也先請還上皇,與我和議,確為轉禍為福之機,請應允其請,迎回聖駕。”沒想到這壹席話正好觸痛了景泰帝的心病。“天無二日,國無二君”,迎回英宗必然引起皇位之爭,景泰帝為英宗之弟,理應讓出大位,可這當然是景泰帝極不情願的事。因此,景泰帝以也先多次借和議相欺詐為由,加以拒絕。可是不久,瓦剌使者又至,王直等人又上奏道:“太上皇蒙塵朔北,理應迎回,莫貽他日之悔。”景帝頓時不悅道:“朕並非貪戀大位,當初是諸位擁戴,固非朕本意。”此言壹出,在場的文武百官瞠目結舌,不敢再言語。
顯然,景泰帝是將迎英宗回鑾與迎英宗復位等同起來,這是最敏感又最棘手的問題,景泰帝是在逼迫群臣對這壹根本問題作出答復,文武百官自然語塞,不敢妄言。在壹片寂靜之中,於謙當機立斷,從容不迫地回答道:“天位已定,寧復有他?顧理當速奉迎,萬壹彼果懷詐,我有詞矣。”景泰帝聞聽此言,喜上心頭,不覺和顏悅色地說道:“從汝,從汝。”至此才議定奉迎之事。於謙的抉擇無疑是明智而可行的,如果沒有明確景泰帝的合法合理地位,片面強調奉迎英宗,必將導致新的皇位之爭,以弟讓兄,順情合理,這當然是景泰帝所無法接受的。而另壹方面只順從景泰帝之意,拒絕奉迎英宗,於情理不合,必遭天下吏民恥笑。故而,於謙首先承認景泰帝的合法地位不可動搖,令景泰帝消除疑慮,同時指出奉迎為情理中事,不得不行,這使得景泰帝也無法拒絕。
於謙的建議是當時唯壹可行的方案,但其傾向性也是相當明顯的。自從“土木之變”英宗被俘後,於謙便壹直主張“社稷為重,君為輕”,這是敦促景泰帝即位的重要理由,根據這壹觀點,社稷高於壹切,君王可以更改。正是在這壹主張的支持下,於謙等人擁立景泰帝,保衛北京,徹底粉碎了也先、喜寧等人以英宗為要挾的圖謀。在國家危難之時,作出明確的選擇,力挽狂瀾,使大明王朝逃過了自開國以後最大的壹場劫難,於謙居功甚偉,其臨危不亂的抉擇也是無可挑剔的。這也是導致也先放歸英宗的最主要的因素。
但是,英宗有望回鑾之時也正是於謙等人更為尷尬之日。社稷安然無恙,而君王卻只能有壹位,於謙毅然選擇了景泰帝,也就將自己的命運與景泰帝聯系在壹起了。其他文武大臣猶豫不決,首鼠兩端,在這兩難的選擇中徘徊。以剛烈著稱的於謙自然不會作此婦孺情態,後來的事實證明,這種鮮明的態度雖然無可厚非,但他本人必須承擔由此招來的風險。英宗就對於謙“社稷為重,君為輕”之言壹直耿耿於懷。
景泰帝不願意其兄回歸的態度是非常明確的,就在廷議完畢之後,還使太監興安出面聲色俱厲地斥責群臣:“公等欲報使塞上,誰能擔當此任,難道他想以此成為文天祥與富弼嗎?”在場的老臣王直忍無可忍地回答道:“臣等既食國家俸祿,難道能夠臨難退縮?”興安這才無話可說。禮科都給事中李實慨然請行,景泰帝下詔升李實為禮部侍郎,與羅綺、馬顯等人壹同前往。但李實拿到景泰帝致也先敕書後,發現其中並無迎取英宗之言。大驚失色,急請入宮求見。途中遇到興安,興安斥責道:“妳只管奉敕前往,其余事體休得幹預!”李實無可奈何,索然而返。
李實等人到達瓦剌大營之後,也先即命前往參見英宗。君臣相見不免感泣不已,爾後,朱祁鎮迫不及待地詢問:“我在此已有壹年,為何朝廷不迎我回?”又道:“妳們回復當今皇帝並文武群臣,我回去之後,看守祖宗陵寢也可,做壹百姓也可。”這表明朱祁鎮當時壹心只想回到北京。李實見到也先後,也先也講道:“皇帝敕書中只講和議,並無奉歸太上皇之意。他留在這裏,只是壹個閑人,我還妳們,也好圖壹個千載美名。請回去奏知當今皇帝,務差太監及老臣來接。”可見,也先交還朱祁鎮的態度是相當明確的。李實自然有苦難言。
在群臣的推動下,景泰帝無奈,又派楊善領銜出使。而這次敕書之中依然沒有奉迎英宗之語。楊善見到也先後,也先不免困惑,幸而楊善機智巧辯,他解釋道:“吾君乃欲成就閣下之美名。若敕書明載。公等就是無奈迫於君命而為之,如何能顯現公等求和的誠心?”也先聞之大喜,同意放歸朱祁鎮。可見,英宗朱祁鎮的回歸並非景泰帝之意。明清史專家孟森曾精辟地分析道:“(《明史》)以此歸功於(楊)善之辭令,辭令特實力之外表耳!不有主戰之君相。戮力之諸將,敵豈口舌所能挫?此古今論交涉之標準也!”
英宗回歸可謂是歷經磨難,不幸之中的萬幸。本應該是“歷盡劫波兄弟在,相逢壹笑泯恩仇”皆大歡喜之事,但由於景泰帝的度量狹小,猜忌過甚,使明廷迎接太上皇之事壹波三折,這必然使落難的朱祁鎮“別有壹番滋味在心頭”。英宗被瓦剌人放還,其身為太上皇,理應隆重相迎,而景泰帝傳旨以“壹輿二馬”迎於居庸關,至北京安定門再易法駕。給事中劉福上言此禮太薄,景泰帝回答說:“昨得太上皇書信,要求迎駕禮從簡,朕豈能違背其意!”滿朝文武嚇得不敢出聲,恰巧此時千戶龔遂榮上書,再請厚待英宗,王直等人將書呈上,再次進言,景泰帝極不高興地加以拒絕。
英宗朱祁鎮好不容易回到北京之後,日子並不好過,景泰帝十分擔心他爭奪皇位,迎回之後,使居南宮,開始了實際上的軟禁。景泰帝不許朝臣拜見英宗,也不許英宗與大臣私自往來。在“土木之變”之前,朱祁鎮畢竟已做了14年的皇帝,在瓦剌軍中只有壹年左右的光景,“虎走威猶在”,他對群臣的影響是難以忽視的,景泰帝不得不防。景泰帝的另壹樁心事便是英宗長子朱見深猶為皇太子,因而他壹心想易儲,讓自己的兒子朱見濟為太子。貼身太監知道景泰帝之心,便向諸大臣進行試探。恰巧,有壹位廣西土官因犯殺人罪,害怕朝廷處置,便上書譴責朱祁鎮誤國,請易東宮以安天下。景泰帝聞之大喜,召集群臣進行商議。在場群臣默不作聲之時,太監興安倡言同意者簽名,群臣不敢公開反對,壹壹簽名,名正言順地立朱見濟為太子,原太子改封為沂王。
當時,於謙作為景泰帝仰賴的重臣之壹,努力加強京師防禦力量,以確保北京的安全。他集中力量改革京營兵制。其中創立的“團營”,是對明朝軍事建設的重要貢獻。明朝京師守軍分為五軍、三千、神機等三大營,由於創置年代各異,自成體系,互不相屬。於謙在三大營中選出10萬精兵,分5營團操,後擴為10營。組織嚴密,層層節制,10營設壹總兵官,直屬兵部統轄。於謙的改革大大增強了明軍的戰鬥力。
經過壹番努力之後,景泰帝似乎穩坐大明天下了,由“土木之變”引發的困厄似乎也煙消雲散了,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另壹場災難悄然而至。景泰帝四年(1453年),新立太子朱見濟忽然病死,皇儲之事再次讓景泰帝大傷腦筋。因為他只有這壹個兒子,有些不知趣的官員即上疏請求復立英宗之子朱見深,不由得使景泰帝惱羞成怒,下旨嚴刑拷訊。另壹方面更加強了對南宮朱祁鎮的監視與控制。時至景泰八年(1457年),朱祁鈺壹病不起,東宮太子還未確定,這引起了群臣的焦慮,景泰帝堅持不肯放棄帝位。於謙率文武大臣日日上疏請求盡早決定東官儲位,可景泰帝遲遲不予答復,只答應正月十七日上朝時定議。而就在十七日早朝之前,發生了明史上有名的“奪門之變”,深居南宮的朱祁鎮在石亨、徐有貞等人密謀下重登皇位,故又稱“南宮復辟”。
事前,石亨曾至景泰帝病榻前探視,看到景泰帝並無康復希望,又風聞王直等重臣有復立朱見深之意,便與張杌、楊善及太監曹吉祥等人密議,認為復立東宮不如使太上皇(朱祁鎮)復位,可邀功賞。他們將此議謀於太常卿許彬,許彬深表贊同,並推薦“善奇策”的徐有貞。徐有貞得知此事後,要求石亨等人必先取得朱祁鎮本人的同意,至正月十六日,石亨等人又找到徐有貞,告知已得到太上皇的首肯,徐有貞在觀看天象之後,決定當夜動手。
景泰帝早已決定十七日上朝,於謙、王直等朝臣也聯合寫好奏疏,請復立朱見深為太子。就在此時,石亨、徐有貞等人搶先壹步,采取了行動。他們率家兵混在守禦軍士之中,趁暮色進入大內,到南宮門外,門錮不開,便指揮兵丁懸巨木毀墻而入,用輦將朱祁鎮擡至東華門,守門者拒而不納,朱祁鎮宣言道:“我太上皇也。”守門者畏懼,開門放行。徐有貞等人進入奉天殿之後,鳴鼓開門。當時,等待早朝的百官正在班房等候,忽聞殿上大亂,震愕不已,徐有貞大聲宣布:“太上皇復位矣!”令百官朝賀。朱祁鎮也宣諭群臣各就其位如故。徐有貞被命入內閣,參與機務。
“奪門之變”後,於謙成為首當其沖的受害者。其實於謙並沒有公開反對英宗復位,但是英宗復出自然要小試牛刀,殺壹儆百,以重現往日的威嚴,策劃“奪門之變”的幾個人既為了證明自己行動的正當,也為了震懾文武百官的不滿情緒,於是,於謙就成為不可避免的犧牲者。這次“奪門之變”的主要策劃者徐有貞。就是在“土木之變”爆發後倡言遷都的翰林侍講徐理,這壹建議遭到以於謙為首的文武大臣的壹致痛斥,並當場被太監金英等趕出朝堂。這莫大的羞辱使得他萬分難堪,惱羞成怒,對於謙等人懷有切齒的仇恨。景泰帝對徐理也十分鄙薄,這自然就影響了徐理本人的升遷。壹次,徐理極想得到祭酒的官位,景泰帝審閱卷宗時說道:“此人就是那位主議南遷的徐理嗎!朕看此人為人奸詐,包藏禍心,以其為祭酒,將敗壞諸生的心術。”予以斷然拒絕。而當時景泰帝特重於謙,尤其在官員的任免選拔上更是言聽計從,徐理以為是於謙從中作梗,對於謙的怨恨與日俱增。爾後,徐理巴結大臣陳循,陳循勸其更名以瞞過景泰帝,徐理便改名為徐有貞,果然瞞過了景泰帝,方得到擢用。“奪門之變”後大權在握的徐有貞為雪恥報仇,自然首先拿於謙開刀。
“奪門之變”的另壹個主要人物——石亨,本是於謙壹手提拔起來的將領,於謙對其有知遇之恩,按理說,他對於謙應知恩圖報,但因於謙性格過於剛直無私,與石亨的關系也相當緊張。如在北京保衛戰勝利後,石亨被封武清侯,總制京師兵馬;而於謙居功第壹,只是官加少保,由二品進至壹品。石亨不免心中有愧,便有意推薦於謙之子於冕為官,於謙堅決拒絕。他說:“國家正值多事之秋,臣子不能顧及私恩。石亨雖位至大將,但沒有為國家舉薦人才,而單獨推薦臣之子,必遭非議。臣對於軍功力避僥幸,絕不敢對親子濫行功賞。”“縱然臣想為子求官,也應親自向聖上求情,何必假石亨之手。”於謙的這些話義正辭嚴,擲地有聲,但石亨聽後卻極為惱怒,因為於謙不僅不領情,卻反過來在景泰帝面前揭他的老底與不良用心。石亨本人雖為武將,但稟性貪鄙,於謙並非不知,只是國家用人之日,不好求全責備,且於謙素來功過分明,不樹私恩。後石亨侄子石彪貪暴不法,於謙上奏彈劾,石彪被斥謫守大同,石亨更加惱怒不已,早欲伺機報復。
於謙憂國忘家,特別是在瓦剌大軍南侵之時。常常以朝房為寓舍,不回家休息。他曾與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