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根據現場屍體屍斑的情況以及屍體表面冷凍形成的青紫情況,我們可以大致判斷孩子是在活著的時候被放進冰箱的。孩子是被活活凍死的。”張娜將手中的尼康單反相機交給身邊的壹名警員,“屍體表面沒有打鬥產生的防禦性傷痕,也沒有束縛傷。不能排除孩子是被兇手用神經類藥物或麻醉藥物制服後放入冰箱的。”
現場很幹凈,沒有留下更多的線索。廚房外面飄著淡淡的香味,和廚房中的腐臭形成了壹種鮮明的對比。這種現場,讓呂丘北不得不聯系到x那顆對比鮮明的心,讓呂丘北不得不想到x那種陰森的氣息,也讓呂丘北想到x得意而嘲諷的微笑。
“這個案子已經結了。我們是警察,我們要講究證據......整個案件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成峰,不是嗎?”腦子中閃過張新河在辦公室裏肯定的話語,呂丘北有些惱怒地搖了搖頭,他可以肯定這起案件壹定是x所為,但是他也可以肯定x壹定料到了張新河的下壹句話——
“現在沒有證據表明這起案件是成峰案的後續案件,現場沒有留下相同的痕跡,我們沒有辦法去判斷。至於妳說的,現場極為相似之類的,我們不能排除模仿作案的可能性。已經定案的案子,就不要拿出來說道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壹鍋內臟的主人。”
最後壹句話聽起來邏輯毫無差錯,但是呂丘北總感覺有壹種可以逃避的感覺。模仿作案,的確說得過去,但是模仿作案如何做得到將現場清掃得壹塵不染。如此幹凈的犯罪現場,只能是壹個有著深度潔癖和重度強迫癥的犯罪人才可以布置出來,但是,為什麽這壹次兇手,會忍受壹個充滿惡臭的現場存在?冷凍屍體是為了防止腐爛,也可以按照重度潔癖和重度強迫癥來理解,但是用冷凍的方法保存,並不是x的慣用手法,x喜歡用香料防腐,但是這壹次卻只是用香料掩飾氣味。
呂丘北不由得考慮了張新河那番話的正確性,但是,犯罪現場無處不在的氣息都在告訴呂丘北敏感的神經,這是x布置的現場。
壹切不符合行為特征的行為,都是有原因的,呂丘北需要知道的,是那種行為異常的原因——兇手想要轉移警方的註意力,還是想要提供壹個信息?
雖然張新河並不想附和呂丘北的猜想,但是呂丘北依舊倔強地堅持自己的猜測。犯罪人的心理是需要猜的,畢竟證據是死的,而人心是活的。呂丘北決定認真地將近期發生的案子結合到壹起來分析壹下——
成州案,兇手采取了將受害人麻醉後摘除心臟的殺人手法,現場被打理得十分幹凈,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和信息,屍體被處理得很幹凈,內臟缺失。屍體手中有壹個無法擁抱的芭比娃娃,屍體缺失內臟的胸腔內被兇手放入壹瓶精致的香薰油;
楚瑤案,兇手采取了將受害人麻醉後摘除內臟器官的殺人手法,現場被打理得幹凈利落,沒有留下有價值的線索和信息,屍體相對於成州而言多了防腐的處理措施,整體內臟缺失,內臟被兇手采取了福爾馬林溶液浸泡的防腐方法。屍體胸腔內被放入了壹瓶和成州胸口內發現的壹樣的精致的香薰油。同時,在楚瑤案的案發現場發現了成州缺失的心臟。在楚瑤胸口中發現的香薰瓶中,發現了畫有代表三口之家的線條畫的紙條;
周雨薇案,兇手采取了將受害人在教學樓當眾絞殺的殺人手法,現場沒有經過任何清理,疑似的兇手成峰在監控中做出了類似擺脫控制的動作,也做出了壹些防止受害人墜樓的舉措。現場沒有發現那瓶香薰,屍體和現場也沒有來得及清理。
成峰案,被偽裝得很像的“畏罪自殺”,當眾跳樓自殺,現場混亂冗雜,沒有發現香薰。
榮城家園案,現場發現了被冰凍的男童屍體,以及被熬煮的內臟,現場經過了比較充足的清理,沒有留下有價值的線索和信息,房間中沒有發現香薰瓶,但是房間內被刻意灑滿了香薰,使得房間內四處彌漫香味。廚房中留下了與現場幹凈利落完全不同的混亂,但是廚房沒有留下屬於兇手的痕跡。
呂丘北心中想到了四起案件的關聯點——儀式化殺人,兇手想要用每壹個殺人現場去表達自己的思想和內心的欲望。這四起案件中除了成峰案,都帶有充分的儀式化色彩。成州僵硬的屍體無法擁抱的芭比娃娃,被摘除的心臟,放在胸口的迷叠香;楚瑤屍體被分解了所有內臟,胸腔內被填滿了香料,並被放入了與成州相同的迷叠香,並且在楚瑤房間內發現了那個被塞進瓶子裏的兩顆心臟,和成峰在“知味時光”裏購買的那個水晶球構造十分相似;周雨薇案的現場中存在的教化意味最為濃烈,兇手采取了當眾行兇的壹種“裁判者”的角度;榮城家園案中被冰凍的男童,和壹鍋由內臟熬制的粥。
兇手對周雨薇所表達的是壹種痛恨的感情,而對成州和楚瑤所表達的是壹種期待多於恨的復雜感情,前三起案件中所有的案件關聯人都是受害者,而兇手不論從現場證據來看,還是從心理角度分析,成峰都是被鎖定的兇手。但是,兇手並不是成峰,呂丘北可以深刻地感受到這壹點,兇手是在瘋狂地復仇,兇手試圖用這種復仇的方式來治愈自己的心病。兇手所針對的,似乎是單親家庭,但是更實際的,是為了疏解自己的情緒。
如果,這個兇手是壹個典型的“使命型”殺人犯。呂丘北心中有壹些不舒服的感覺,使命型殺人犯是壹種“站在上帝視角”的心理缺陷,這類人活在壹個自大狂妄的內心世界裏,以自己的標準為準則,以自己的準則作為行事的依據。使命型殺人犯壹定是經歷了某些重大變故的人,說到底,他們之所以會站在上帝視角,同樣是因為他們也是受害者。而最初作為受害者的他們,往往因為當初的變故無從解決,繼而被迫變得扭曲和冷酷。
反社會型人格,最初都是被社會傷透了心的人,但也是社會中最懦弱的那群人。
呂丘北可憐他們的過去,但是也痛恨他們的懦弱。壹個人到底有多麽懦弱,才可以在遭受了打擊之後,選擇用侵害其他無辜的人來滿足自己的驕傲。呂丘北搖搖頭,心中不由得堵得慌,方才從壹棵老槐樹下的座位上站起身來,緩步走向刑警隊的車隊——方才上樓的時候太急,把茶杯落在了車上。這時候感覺到嗓子發燒得要命,小區裏蟬鳴聲也嗡嗡擾得心煩,讓呂丘北更覺得渴了幾分。車隊的警燈依舊在閃著,不過在陽光之下也察覺不出什麽驚心動魄的感覺,黃色的警戒線顯得實在無力,周遭居然沒有什麽圍觀的人群,壹些步履不急不忙的人繞過那些警戒線,最多只是向上看看,但沒有太多的停留。
呂丘北心中突然有些錯亂,雖然在很多的現場,最厭惡的就是那些圍觀在警戒線外的人群,更有甚者不管不顧警察的勸阻,執著地拿著手機拍照錄像,最後還要在朋友圈裏發壹條九宮格的消息,九宮格最中間還要放上壹張自己和犯罪現場那些警車、警戒線、刑警甚至被罩在黑色裹屍袋中的屍體的自拍。人群往往只是看熱鬧,但看熱鬧尚且表達了人們對生命的好奇和感嘆,尚且能夠感受到人們對不幸者的壹些唏噓。在這裏,現場清凈得很,沒有那些圍觀的人們,執勤的警員也只好坐在車上懶洋洋地吸著煙,車門打開著,煙氣徐徐地鉆出來,呂丘北被晃得眼暈。
呂丘北打開車門,有些懊惱地感受著車內熱氣撲面而來的窒息感,茶杯握起來還有壹些微微的燙,但是茶水倒是涼了,被車內熱氣烘烤良久,入口剛好不慍不火,讓呂丘北幹燥的嗓子得到了壹些寬慰。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呂丘北將茶杯放回車裏,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是陸良的電話。
“呂顧問,妳在哪?”陸良聲音有些疲憊,“我們在現場發現了新的線索。”
呂丘北心中突然有了壹種欣喜,“好的,我馬上上來。”將車門猛地關上,發出了嘭的壹聲悶響,周圍茂密行道樹上驀然飛出幾只嘰喳的鳥雀。分散坐在其他警車中的執勤警員們只是回頭看了看,順便彈了彈手中香煙的煙灰。起了壹陣淡淡的風,煙灰被吹起來,散落在汽車的擋風玻璃上。
痕檢科已經完成了二次檢測,冰凍的男童屍體已經被放進了陳在客廳中的黑色的裹屍袋中。裹屍袋明顯大了很多,除了中間被填充得充實,兩邊都癟了下去。張娜依靠在客廳邊的房柱上,眼神中透露著壹種疲憊,卻無神地看著那個小小的裹屍袋。陸良蹲在地上整理著擺在地板上的幾個證物袋,還有幾位警員拿著紫光燈蹲在那個裝修奢侈的衛生間裏照射勘查著地板上和墻壁上的血跡。
呂丘北默默地站在張娜身後,“這個裹屍袋,就像是生命壹樣。”說完就覺得有些可笑,自己居然用壹個掩蓋死亡的東西來比喻生命,不過,張娜的語氣多了很多的疲憊——“連壹個裹屍袋都填不滿,就已經失去了所有。”
呂丘北不由得搖了搖頭,心中五味雜陳。
“但是,他的體內並沒有檢測出有中毒或遭受麻醉的跡象。其次,這個孩子在冰箱中的時候,其實處在壹個清醒的狀態之中。”張娜猶豫著停頓了壹下,“所以,這個孩子並不想從冰箱裏出來。”呂丘北心裏驀地聯想到成峰從天臺上壹躍而下的畫面,聯想到在教學樓下青石板路上剎那炸裂開的壹團血霧,聯想到那個瑟瑟發抖的女孩子還有她身上沾染了血跡的藍色百褶裙和白色的襯衣。
壹陣冷風順著打開的防盜門吹進房間裏,呂丘北不由得打了壹個寒顫,“看天色要下雨啊,手機上的天氣預報也不是那麽準確啊。”嗓音有些沙啞地努力去開了壹個不怎麽好玩的玩笑,還故意解開鎖屏打開天氣軟件,卻看到壹條雷暴藍色預警的通知。
“呂顧問,我想我們我們發現了第壹現場。”陸良的聲音打破了沒來由的尷尬氣氛,但不識好歹地增加了空氣中的寒意。雖然呂丘北已經猜到了結果,但是這樣的過程依舊無法去接受。往往最難接受的是過程,對於結果而言,反倒多了很多足夠辯解的理由。
人性,往往就是這個樣子,只知道為了結果辯解。說著向死而生,卻從來不願意去肯定在這個過程中“死”的意義。
呂丘北點點頭,“在哪裏?”
陸良指了指臥室,“我們在臥室裏發現了我們先前忽略的痕跡。兇手和我們玩了壹個燈下黑。”呂丘北連忙跟著陸良走進臥室,張娜嘆了壹口氣,也走了進去。
臥室收拾得很整齊,正中擺了壹張名貴的席夢思大床,床鋪得很利落,沒有什麽太多的褶皺,被子也疊得很齊整,幾乎沒有什麽大的皺痕。地板也被清洗地很幹凈,整個房間都飄著壹股香薰的味道,呂丘北仔細地聞了聞,感覺這個香味有壹些熟悉的感覺。他可以肯定這中香味和成州案、楚瑤案中出現的迷叠香是不壹樣的香味,但是彌漫在這個房間中的香薰,有壹種很清爽的感覺——應該是房間主人自己對香薰的喜好。
呂丘北告誡自己不要讓自己的代入感太強烈,不要被兇手刻意安排的迷叠香香薰亂了自己的陣腳。
但是,那種熟悉的感覺,讓呂丘北不由得去回想壹些事情。“張娜,妳有沒有覺得,這個房間的香味,有壹點熟悉?”還是憋不住自己心中的想法,呂丘北按耐不住自己心中隱隱的不安。“有什麽不同嗎?老呂,說真的,我對香薰不熟悉。”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沒有聞出個所以然,張娜努力地聳動了兩下鼻翼。
唐曼聽到呂丘北的話,也不自覺地多聞了聞空氣中的味道。呂丘北沒有發覺這壹點的時候,她只是感覺這個房間有壹種很清淡的氛圍,卻沒有去多想什麽。聽到呂丘北的那句“有壹點熟悉”,唐曼方才在腦海裏回想到先前那個叫唐思琪的心理咨詢師說的“香味也是我們診療的很重要的手段”。
“我想到了,”唐曼猛地站起身來,嚇了她身旁的痕檢警員壹大跳,“這個香味是卡曼橘的味道。是琪曼心理咨詢工作室的特調香薰。”
呂丘北心中壹緊,琪曼心理工作室,兩起案件,這家心理工作室居然成為了其中壹條暗藏著的連接點。又想到成峰那種擺脫束縛的樣子,以及張娜所說的這個孩子是自己鉆到冰箱中的論斷,呂丘北心中越來越肯定這個幕後的真兇采取的是心理控制的手段。
“我們主要做的是單親孩子的心理疏導。”呂丘北腦海中縈縈環繞著唐思琪這句話。
陸良拿著壹個文件夾正巧走進來,“琪曼心理咨詢工作室,妳們知道那裏嗎?”呂丘北回頭看了看他,“先前調查成峰案的時候我們去那裏調查過,之前成峰也在那裏接受過心理輔導,所以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
“那找到了嗎?”陸良將文件夾遞給呂丘北。“只是壹個很普通的心理咨詢室,從那裏拿到的成峰的病案也只是起到了壹些......輔助證明的作用。”呂丘北的語氣有壹些勉強,“妳有什麽發現?為什麽說這裏是第壹案發現場?”
呂丘北翻開文件夾,看到痕檢科警員在臥室裏用藍光拍攝的壹些指紋和腳印的照片,再看到下面的分析,呂丘北不由得疑惑了壹番,“在自己的家裏,發現自己的孩子的指紋和腳印應該是壹件很正常的事情吧。”
陸良點點頭,但是語氣卻是否定的,“如果,這個孩子並不住在這個房間裏呢?”呂丘北腦海中猛地轟鳴了壹聲,“我們已經調查了壹遍,房子的戶主叫李峰,是江大的生物系副教授,冰箱裏的孩子叫李原風,是李峰的私生子。李原風的親生母親叫蘇曉,是江大生物系的在讀博士生,她的導師正是這個副教授李峰。而李峰的妻子,叫傅純,是全職太太,在家裏照顧家人的生活起居,他們兩人生養壹個女兒,叫李曦,現在正在市三中上高二。”
唐曼不自覺地發出壹聲鄙夷的噓聲,呂丘北卻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帶上情緒化。”
“先前我們也認為李原風和李峰生活在壹起,因此對房間中發現的指紋和腳印並沒有做太多的在意。但是,在之後的調查中,我們發現這套房產只是李峰在2年前新買的房產,而李峰壹家壹直居住的房子在南安區的壹個老家屬院裏。”陸良合上文件夾,“因此,我們請已經退休的老科長幫我們壹起分析了這些痕跡。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孩子並沒有居住在李峰的這套房子中,因為在整套房間中,這個李原風的指紋分布得並不均勻,在臥室、衛生間、廚房三個地方分布得尤其集中,而在客廳、餐廳等其他房間則只有相對少量的分布,壹個小孩子不可能只待在三個房間而不亂走亂碰,除非他來到這個房子裏是帶有充足的目的。妳看,這壹串連貫的腳印的前腳掌印痕明顯要更深壹些,而後腳掌幾乎沒有落地的痕跡,同時在腳印周邊我們發現了壹對倒斜的手掌印,就像是向後坐倒用手撐地留下的痕跡。我們可以想象到,壹個小孩子在用力拉扯壹個重量很大的物體時,會由於用力不當造成這樣的跌跤。而這下腳印和掌印之間,則是李峰被拖去衛生間的痕跡。”
呂丘北默默消化了壹下陸良的話,“所以妳的結論是什麽?妳的意思是,這個孩子殺死了李峰,並且分屍,還烹煮了屍體?”
陸良點點頭,“從痕檢的角度來說,我們可以做出這樣的結論。”
張娜聽得雲裏霧裏,心裏微微有些不舒服,語氣也不由得煩躁了壹些,“那李峰的屍體呢?為什麽只剩下內臟?”唐曼點點頭表示贊同,“我不相信這麽小的孩子可以做出這樣的事情。”
“況且,既然兇手是李原風,為什麽他昨晚這壹切之後,要藏到冰箱裏被活活凍死呢?”張娜的語氣有了些咄咄逼人。
陸良頓時感到壹陣噎,不知道怎麽回答這樣的問題,只好無奈地聳聳肩。“對了,這個李峰應該是得了類似於精神焦慮之類的心理疾病,然後在他的車上發現了壹罐安眠藥,還有這個。”——交給呂丘北壹張琪曼心理咨詢室的診療單,上面只是壹串秀氣的筆跡,寫著“精神焦慮”的結論,還有“唐思琪”的漂亮的親筆簽名。
呂丘北腦海中浮現出壹個詭譎的畫面——壹個小男孩費力地將那個壯碩的屍體從床上拉下來,卻由於力氣太小跌坐在地上,那屍體的頭剛巧碰到男孩的腳,男孩卻只是爬起來抱著屍體的肩膀,慢慢地拖進外面的衛生間裏。
“因為,他並沒有自己藏進去,而是被藏進去的。”呂丘北神叨叨地蹦出這樣壹句話。
看著張娜猶如盯著瘋子壹樣的眼神,呂丘北語氣緩慢地說出自己的結論——
“李原風,只是壹個被藏進冰箱的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