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摩斯和我在冬季的壹個夜晚出去散心。大約6點鐘左右才回來。福爾摩斯打開燈看到桌上放著壹張名片。他拿起看了壹眼,哼了壹聲,隨手把它扔在地上,並且踩了壹腳。我過去拾起來念道:
查爾斯·奧格斯特斯·米爾沃頓
阿倍爾多塔
韓姆斯德區
代理人
“他是什麽人?”我問:
“流氓,倫敦最大的流氓。”福爾摩斯邊說邊把腿放在壁爐前。“名片背後還寫著什麽?”
我翻到背面,念道:
“6點半來拜訪——C.A.M.”
“他馬上就要到了。華生,當妳看到蛇那嚇人的眼和邪惡的扁臉時,妳壹定會有種說不清的惡心,並且會遠遠地離開它,對吧?米爾沃頓在我眼裏就是這種陰險的毒物。我與五十多個殺人犯交鋒過,其中最壞的罪犯給我的感覺,也沒他那樣令我感到可惡。但由於工作關系,我又不得不約他到這來。”
“我倒要見識壹下,看他到底有多麽可惡。”
“別急,華生,聽我慢慢對妳說。他詐騙的方法和手段堪稱壹絕。有很多人在幫他,尤其是那些被他知道隱私的女人更是不得不違心地幫他,甚至上帝也幫他。這個人笑裏藏刀,他壹而再、再而三地敲詐她們,直至榨幹她們的油。憑這個家夥的能耐,在其他行業中也能發達。大夥都曉得,他樂意花大價錢收買有錢有權人的信件,這是他詐騙的手段。權貴們的男女仆人和混跡於上層社會的流氓,為了得到錢都向他提供信件。壹些婦女的感情和信任常常給了這些無恥的流氓。他出手很大方。我曾聽說他為買壹張只有幾個字的紙條而付給那個仆人700英鎊,結果他拆散了壹個貴族家庭。只要社會上有什麽風吹草動,米爾沃頓都會知道。在這個城市的許多人都怕他在某壹天會敲詐到自己頭上。他之所以無法無天,為所欲為,是因為他有錢和獨特的詐騙手段。有時他像壹個貪婪的賭徒,選擇最佳時機,將手裏的牌打出去。我說過,他是倫敦最大的流氓。壹個喝醉酒打老婆撒氣的暴徒怎能和他相提並論呢?他帶著罪惡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敲詐,目的只有壹個——掙錢。”
我從沒見到福爾摩斯談論壹個人時,帶有這麽強烈的厭惡之情。
“應該把這個流氓推上法庭受審。”我說。
“他雖然觸犯了法律,但那些把名聲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女人,是不會控告他的,因此,他現在仍然逍遙法外。假如他敲詐了壹個無辜的人,我們壹定不會坐視不管。我們要用壹些特殊的辦法來對付他,因為他很狡猾。”
“妳把他約到我們這兒來是什麽意思?”
“因為壹個無辜的人受到了敲詐。她叫意娃·布來克維爾,是壹位貴族小姐,在城裏頗有名氣,這個漂亮的女孩子在三個月前才進入社交圈子,兩個星期後她將和德溫考伯爵完婚。這個流氓不知從誰手裏買了幾封信——那是寫給壹個年輕的窮鄉紳的。這封信本來沒什麽大不了,但這個惡棍壹插手,就足以破壞這場幸福的婚姻。這個流氓揚言,如果不拿出壹大筆錢給他,那麽他會把這封信交給她的未婚夫。她求我做她的代理人,去和米爾沃頓談條件。”
大街上響起馬車的聲音。我向窗外看去,壹輛豪華的雙駕馬車剛好停在樓下。那對栗色駿馬的皮毛在燈光下顯得油光光的。車門開了,壹個穿著黑色羊皮大衣的人下了車,他身材不高但很粗壯。壹分鐘後他站到我們屋裏。
查爾斯·奧格斯特斯·米爾沃頓大約五十歲出頭,皮膚保養得很好,由於身材的緣故,腦袋顯得比較大,金邊眼鏡後面的兩只小眼睛發著狡黠的光,假裝仁慈的臉上堆滿假笑。他的聲音也給人壹種虛假的感覺。他走到福爾摩斯面前,伸出壹只胖手,嘴裏還念叨:第壹次來沒見到我們,他表示很遺憾。福爾摩斯冷冷地看著他,沒有去握那只胖手。米爾沃頓尷尬地笑了笑,然後脫下皮大衣,仔細地疊好,放在椅背上,坐了下來。
他指著我問:“這位先生是誰?談話方便嗎?”
“這是我的朋友和同事——華生醫生。”
“那就好,福爾摩斯先生。我是為您的當事人考慮,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這件事。”
“我已經和華生醫生談過了。”
“那麽我們就談條件。您作為意娃小姐的代理人,是不是想告訴我她已經同意了?”
“同意什麽?”
“用七千英鎊買回我手裏的信。”
“可以用其他方法解決嗎?”
“親愛的先生,我很不喜歡和別人討價還價。我強調壹下,假如14號前我拿不到錢,那麽18日的婚禮將會泡湯。”他得意地擠出壹絲令人作嘔的微笑。
福爾摩斯沈思了壹會兒,說:
“妳不要高興得太早了,我已經了解這些信寫了什麽。意娃小姐會接受我的建議——向他未婚夫坦白過去發生的事,來求得未婚夫的諒解。”
米爾沃頓哈哈大笑。
他說:“看樣子,您根本不了解伯爵。”
福爾摩斯流露出困惑的表情,看來他確實不了解伯爵。
他問:“這些能危害到意娃小姐什麽呢?”
米爾沃頓答道:“這些信對意娃女士很不利,她信的內容,讓人非常愛看,我相信,德溫考伯爵看了信後會很不舒服。既然咱們意見不壹致,再談下去也沒多大作用。這只是壹筆生意。如果妳認為這些信到了伯爵手裏對意娃女士並沒有多大影響,那麽花錢從我手裏買信,就是傻瓜幹的事。”說完,他拿起衣服準備告辭。
福爾摩斯氣得恨不得打他壹頓,臉色也很難看。
他說:“別著急走,這個問題確實微妙,我們不能讓謠言中傷意娃小姐。”
米爾沃頓又坐回了原處。
他自言自語地說:“妳只能照我說的去做,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福爾摩斯對他說:“2000英鎊就可以使意娃女士傾家蕩產,這點我可以做證。她沒有辦法給妳那麽多錢,希望妳能按照我說的數目把信賣給我,妳從她身上確實詐取不了更多的錢。”
米爾沃頓嘴角露出略帶譏諷的笑容。
他說:“意娃女士的家產底細我也很清楚,壹個女子的親友為她出力的最佳時機是什麽時候?是結婚。送給新娘壹件貴重的禮物,他們也許會考慮壹番。但是買這些能給他們帶來更多歡樂的信,他們是會答應的。”
福爾摩斯說:“那倒未必。”
米爾沃頓從大衣裏拿出壹本厚厚的東西,說:“看呀,多麽可憐的人!請妳們往這兒看,如果這些小姐們再不拿錢出來,我只能對她們說抱歉。”他又舉起壹封印有家徽的便條,對我們說:“如果她不肯將她的鈔票分給我壹點,那麽這封信就會被她丈夫看到。不過,明天早上之前妳們是不會知道她的名字的。妳們知道貴族麥爾茲女士和中尉多爾金為什麽取消婚禮嗎?就因為那位女士不肯拿出解決問題的1200英鎊,多可惜呀,壹對才子佳人,就這樣散夥了。我真沒想到妳對當事人的前途和榮譽不聞不問,漠不關心,居然和我討價還價,妳太令我失望了。”
福爾摩斯說:“她確實拿不出那麽多錢,雞飛蛋打的下場對誰都不好,我勸妳最好還是接受我的建議。”
“福爾摩斯先生,妳又錯了,現在我手頭有八九件事,到了收錢的時候,假如她們知道意娃女士得付這麽高價錢收回信的時候,我敢肯定,她們會主動找我和談的,您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福爾摩斯忽地站起來,對我說:“華生,快把門關住,別讓他跑了!先生,我倒要看看妳本子裏有什麽秘密。”
米爾沃頓以極快的速度竄到了墻邊,背靠著墻。
他從上衣口袋裏面掏出壹把手槍,對我們說:“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我早就想到妳會動手的,像妳這樣的代理人我常遇到。但這對妳們有什麽好處?坦白地說,我早就做好了防備。妳們不要逼我動手。另外,我不會將所有的信件都帶在身上,只有傻瓜才這麽做。先生們,我還得到韓姆斯德區去拜訪另外兩個人,再見。”說完他走過來拿起大衣,用槍指著我們倒退著走到門口,我準備拿椅子砸這個流氓,福爾摩斯制止了我。米爾沃頓站在門口,不無諷刺地給我們鞠了個躬,然後關上門,離開了這裏。
福爾摩斯將手插在褲袋裏,下巴垂在胸前,坐在火邊壹動不動,眼睛呆呆地看著火光。整整有半個小時,他壹句話也沒有說。他站了起來,看樣子像拿定了什麽主意。然後走進了臥室,過了壹會兒從臥室裏走出壹位青年工人,留著壹把山羊胡子,顯得十分俏皮。他在燈邊點著煙鬥後得意地對我說:“華生,我這身打扮不錯吧,我出去壹趟,壹會兒回來。”接著他就走了,我清楚,他找查爾斯·奧格斯特斯較量去了,這場較量會用這麽特殊的方法進行,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福爾摩斯就憑著這身打扮,在韓姆斯德區調查了好些天,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幹些什麽。他終於在壹個刮著狂風、下著大雨的夜晚回來了。他恢復了以前的模樣,坐在火前,沖我得意地笑著說:
“華生,妳看我像快要結婚的樣子嗎?”
“不像,妳怎麽會快要結婚了?”
“說出來,妳會替我高興的,我已經訂婚了。”
“親愛的朋友,我祝——”
“未婚妻是米爾沃頓的女仆。”
“真不可思議,怎麽回事,福爾摩斯?”
“華生,我為了得到情報才這樣做的。”
“有點過分了吧?”
“不過分,我只能這麽做,在女仆的眼裏,我是壹個名叫埃斯柯特的管道工。每天晚上我都和她出去約會。從她嘴裏我得到了我所需要的情報。現在,時機已經成熟,我對米爾沃頓家是了如指掌。”
“福爾摩斯,妳的未婚妻怎麽辦呢?”
他無奈地苦笑了壹下。
“親愛的華生,我別無選擇,這就像賭博,妳必須出好每壹張牌。不過還好,我的情敵會在適當的時候取代我的。多麽美妙的天氣呀!”
“美妙?妳喜歡這種鬼天氣?”
“這種天氣非常適合於我工作,華生,今晚我去米爾沃頓家。”
他慢慢地說出這句話,口氣非常堅定。去米爾沃頓家?多麽可怕的決定。壹旦行動失敗,那將會帶來不可想象的惡果——被捕、飽受折磨、上法庭,然後身敗名裂。
我大聲警告他:“上帝呀!妳想過失手後的後果嗎?”
“親愛的華生,後果我已經考慮過了。我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做的這個決定,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這樣做是伸張正義。雖然觸犯了法律,但我想妳會同意的。我只是想拿走並毀掉那些害人的東西。”
我迅速地考慮了壹下。
我說:“我們這次行動是正義之舉。因為我們只是去拿回那些害人的東西。”
“既然是正義的,那麽我得考慮壹下我的安全問題。如果我把自己的安全置之度外,竭盡全力去幫助壹個女士,那樣我才算壹個真正的紳士。”
“但妳將引起別人的誤會。”
“是的,我承認這點。但這事確實危險,我們只有把這些信件拿回來,才能制止這個惡魔無休止的敲詐。這個意娃小姐很可憐,即沒有錢,又沒有可信賴的親友。今晚,我們必須拿回這些信件,否則明天這個惡魔會使意娃女士身敗名裂的。我現在是孤註壹擲了,這是我和米爾沃頓之間的生死較量。妳已經看到,第壹次交鋒我輸了,但是知恥而後勇,這次交鋒我會贏的。”
我說:“我們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妳可以不去。”
我說:“我們是同生死、***甘苦的朋友,我既然做出了決定就不會改變。假如妳不同意我和妳壹塊去,那麽我就去告發妳。”
“在那裏妳插不上手的。”
“先別那麽肯定,誰也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麽事。不管怎麽說,我去定了。自尊和聲譽人人都有。”
福爾摩斯看起來有些煩躁,在眉頭舒展開的時候,摟著我的肩膀說:“那好吧,我親愛的朋友,妳就和我壹塊去吧。我們在壹起生活了好幾年,假如咱們壹塊死了,說明咱倆有緣分。華生,實話對妳說,我壹直想犯壹次特別有意義的罪。現在,我的願望可以實現了。瞧!”他拿出壹個幹凈的皮套子,裏面裝著些發亮的工具,“這是質量最棒的盜竊工具。有鍍鋒鎳的撬棍,鑲金剛石的玻璃刀,開鎖用的萬能鑰匙,還有用來照亮的燈。有了這些順手的工具,我們壹定能成功。妳有走路不發出響聲的鞋嗎?”
“我有雙膠底鞋。”
“太好了!有面罩嗎?”
“我可以用黑布加工兩個。”
“太好了,妳簡直是個天才。現在,妳開始做面罩吧。現在是9點半,時間還早,我們先吃點東西吧,11點我們必須到達車爾赤住宅區,然後再步行十五分鐘到阿倍爾多塔,半夜之前我們就可以動手了。如果順利的話,我們2點之前就能拿著信回來。”
福爾摩斯和我身著晚禮服,看樣子像兩個戲迷正往家趕。在牛津街我們攔住壹輛雙輪馬車,把我們拉到韓姆斯德區。抵達後,付了車錢。由於風很大,很冷,我們披上了外套,沿著荒地邊往前走。
福爾摩斯說:“這次行動壹定要小心,書房的保險櫃裏鎖著我們想要的東西,他臥室的前邊就是書房。不過,這家夥睡得跟豬壹樣死。我的未婚妻阿格薩說,主人叫不醒,壹直成為仆人們的笑談。他有個白天不離開書房的忠實秘書。這是我們選擇晚上動手的原因。還有壹條不停地走來走去的惡狗。最近兩晚我到深夜才離開阿格薩,她鎖住了狗,以便我能利索地走掉。這就是那棟大房子,我們在這兒把面罩戴好,這兒壹點燈光都沒有,人們大概都睡了,壹切都順利。”
我倆戴著黑色面具,仿佛成了倫敦城裏最好鬥的人。我們悄無聲息地接近了那棟大房子。房子有好幾個窗子和門,在另壹邊還有壹個帶瓦頂的陽臺。
福爾摩斯低聲說:“臥室在那邊,這扇門正對著書房。這兒雖然容易下手,但門上加了鎖,打開它肯定會驚動別人的。來,到這邊來,這有間花房,門正對著客廳。”
福爾摩斯把門弄開後,我們輕輕地走了進去,並把門關好,現在我們已經成了非法入侵他人住宅的罪犯。溫暖的空氣夾雜著花草的濃香撲鼻而來,令我們有些窒息。在黑夜中,他抓住我的手,快速地穿過壹些灌木。福爾摩斯在黑暗中能夠分辨物體,這是他長期鍛煉的結果。他領著我又進了壹扇門,我覺得我們進了壹個大房間,房間裏有股雪茄煙味,這說明抽煙的人剛離開不久。他摸索著穿過家具,又進了壹扇門。之後,順手關好門,我的手觸摸到墻上掛著的上衣,我知道現在的位置是在過道裏。我們穿過通道後,福爾摩斯打開了右邊的那扇門,這時有樣東西撲向我們,我嚇壞了,但當我認定那是貓時,就突然想笑。在這個房間裏也有壹股濃烈的煙草味,而且房裏還點著火。福爾摩斯和我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把門又輕輕關好。這時我們已經站到了米爾沃頓的書房中間,臥室就在對面。
火光很亮,把屋裏的東西都照得很清楚,這時沒有了開燈的必要,即使比較安全的話。壁爐邊掛著的厚窗簾擋住了我們在外面見到的那個凸窗。通往陽臺的門在壁爐另壹側。屋裏有張書桌,後面有把被火光照得發著亮光的紅色皮轉椅。書桌對面是個書櫃,上面擺著壹尊半身大理石雕像。在書櫃和墻的中間,發現了我們要找的東西——壹只高高的綠色保險櫃,櫃門被火光照得閃閃發亮。福爾摩斯走過去,看了看,緊接著又溜到臥室門旁,直到確認聽不到任何聲音才又走回來。這時,我突然發覺通向外面的門是條很好的退路,我檢查那門時發現既沒有上閂又沒有上鎖,我高興壞了,及時告訴了福爾摩斯,他對我的行動不理解,而他的反應也出乎我的意料。
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我們得抓緊時間,妳這樣做不好。”
“那我該幹什麽?”
“站在門邊放哨,有人來,就把門閂上,那樣我們可以從來路撤退。如果那條通道上有人來時,我們事情已經辦完了,就可以從這個門出去;事情沒有辦完我們就躲在窗簾後面,懂嗎?”
站在門邊的時候,覺得剛才的恐懼感沒有了,隨之而來的是壹種莊嚴的感覺,這是在我們捍衛法律尊嚴時沒有的。雖然今天我們觸犯了法律,但我們是為了幫助其他人才這麽做的,我們把這次行動當成了壹項神聖的使命,這使得我們富有騎士精神。正因為如此,我們這次行動才顯得偉大而有趣。我絲毫沒有犯罪的感覺。福爾摩斯打開他的工具袋,冷靜地、準確而又熟練地選擇他所需要的工具。如同壹個醫生在做壹項復雜的外科手術。福爾摩斯懷著巨大的喜悅,在解剖著那只吞噬了許多女人名聲的綠色怪物。我站在門邊警惕的盯著其他兩個門,生怕有人突然闖進來。福爾摩斯集中精力做他的工作,時而拿起撬棍,時而放下萬能鑰匙,動作非常嫻熟。綠門被撥開時,嗒的響了壹聲,借著火光,我看見許多被火漆封著的紙包放在裏面,紙包上還有字。福爾摩斯拿起壹包,借著火光仔細觀看,但卻看不清,只好擰亮他帶來的燈。我們不敢打開電燈,因為米爾沃頓的臥室就在對面。福爾摩斯突然停了下來,像是聽見了什麽動靜,他迅速地關上櫃門,收拾起工具,拿起大衣,然後奔向凸窗的窗簾。並示意我也過去。
這時,我聽見門“砰”地壹聲開了,隨後就響起沈重的腳步聲,有人正向我們走來。腳步聲到了屋外的走道上就停了下來,這時,有人打開了電燈,隨後門又咣的壹聲關住了,我們聞到了壹股辛辣的煙味。有人在離我們幾碼遠的地方,不斷地走來走去。最後他停止了走動,我們聽見椅子被重物壓的嘎吱聲,緊接著又傳來鑰匙在鎖中的啪嗒聲和沙沙的紙張聲。
我輕輕地分開我面前的窗簾向外偷看。福爾摩斯在往外偷看的時候,壓住了我的肩膀。米爾沃頓離我們太近了,甚至伸出手就可摸到他。我們沒有想到他剛才不在臥室裏,而在吸煙室或者臺球室吸煙,因為我們沒有發現那兒有窗戶。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壹顆長著幾根稀疏花白頭發的碩大腦袋。頭頂禿了壹塊,在燈光下放著亮光。他把自己埋在紅皮椅子裏,兩條短腿擱在桌子上,嘴裏還叼著壹支雪茄煙。他身著紅色軍服式的吸煙服,領子是黑絨的。看來他不準備馬上離開這裏。
我覺得我的手被福爾摩斯重重地握了壹下,好像在說,要保持鎮靜不要驚慌。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把握度過這道難關。米爾沃頓可能隨時發現保險櫃的門被人撬開過。我心裏暗想,如果他發現櫃子被打開過,我就沖出去,用大衣捂住他的頭,並按著他,接下來讓福爾摩斯去收拾他。但是他低著頭慢慢地翻動著文件。這時我猜想他看完文件抽完煙,就會睡覺去。但是米爾沃頓的動作引起了我們的興趣。
米爾沃頓在不停地看表,他站起來又坐下,樣子顯得十分不耐煩。這時陽臺上傳來微弱的聲音,我沒想到這麽晚了,還會有人來。米爾沃頓精神壹振,放下他手裏的文件,很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緊接著響起了輕輕地叩門聲。
他站起來打開門對敲門者說:“妳怎麽遲到了半個小時?”語氣中流露出不滿。我們現在才明白他為什麽深夜不去休息,而且還沒鎖門。我聽到壹陣衣服細微的摩擦聲。米爾沃頓的臉轉向我們時,我們已經合住了窗簾。聽到他坐到椅子上的聲音,我又輕輕地把窗簾拉開條縫,往外觀看。他還叼著雪茄,壹位瘦瘦的婦女站在他的對面。她戴著黑色布巾,下巴處系著鬥篷,皮膚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有點黑。她情緒激動,渾身顫動著,呼吸也有些急促。
米爾沃頓說:“親愛的,為了等妳,我到現在還沒有睡。妳就不能在別的時間來嗎?我希望這次妳不會令我失望。”
那位婦女搖搖頭。
“不能就不能吧,伯爵夫人很難纏,妳終於有機會和她壹爭高低了。恭喜妳。妳為什麽激動?對了,妳快要勝利了。現在談我們的事吧。”說完,他從書桌抽屜裏拿出壹個筆記本,“妳準備賣包括伯爵夫人達爾伯在內的五封信吧?只要是好貨,我是樂意出大價錢的。啊!怎麽是妳?”
這位婦女默默地揭開面紗,並解開了鬥篷。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壹副絕美的面孔,壹雙閃亮的眼睛發著堅定的光芒,薄薄的嘴唇上帶著可怕的微笑。
她開口了:“是我,壹個被妳毀了壹生的女人。”
米爾沃頓笑了,聲音裏充滿了恐慌。他說:“妳真不開竅,妳為什麽要逼我那樣做呢?我不願讓我的利益受到損害,但是人活著都不容易,妳該讓我如何是好呢?妳完全可以付清那筆錢,但是妳沒那樣做。”
“因此,妳為了錢,把信給了我丈夫。這封信使他對我失望了,他傷心得快要死了。妳明白嗎?他非常高尚,現在我都不配為他系鞋帶。昨天夜裏,我在這兒向妳下跪,希望妳能良心發現,但是妳卻無動於衷。妳抖什麽,害怕了嗎?沒想到我會來找妳吧,昨天晚上,妳教會了我如何面對壹個無恥的流氓。查爾斯·米爾沃頓,還有話要說嗎?”
他站了起來,極力掩飾自己的恐慌,對她說:“妳不要嚇唬我,仆人們只要聽見我大聲說話,就會進來抓住妳,在我發火之前,妳最好馬上離開,我會原諒妳的莽撞行為。”
這位婦女把手放在胸前,像是在祈禱,薄薄的嘴唇上,掛著將要殺人的微笑。
“我不會讓妳去把別人搞得身敗名裂,也不會再讓妳拆散別的幸福的家庭。我要幹掉妳這條毒蛇,妳這惡棍、流氓、狗,吃我壹槍,壹槍,再壹槍!”
她手裏拿著只小手槍,發著寒光,復仇的子彈壹顆又壹顆射進米爾沃頓的胸口,槍口離胸口很近,只有兩英尺。他向後倒去,手裏還緊緊抓著文件。他搖搖晃晃,試圖站起來,但是他又中了壹槍,這次他徹底倒了下去。我聽見他喊了壹句“妳打死我了。”然後就沒動靜了。這個婦女看看他,在他臉上狠勁踹了幾腳,直到確認他真的死了。這位婦女——正義的復仇者,這才轉身離開。
當時我們幹涉的話,也救不了他。當這位婦女向米爾沃頓開槍時,我想沖出去,但福爾摩斯拽住了我的手。我明白福爾摩斯的意思:這事與我們無關,正義戰勝了邪惡,不要忘了我們的目的和責任。那位婦女前腳剛離開書房,福爾摩斯後腳就邁到另壹扇門前,並轉動了壹下門鎖的鑰匙。這時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和嘈雜的說話聲,看來,房裏的人全被驚醒了。福爾摩斯沈著地走向保險櫃,雙手把壹捆捆信件扔進了壁爐,直到扔完為止。這時有人敲門並轉動把手。福爾摩斯迅速回頭看了壹眼,看見那封預告米爾沃頓死期的信,還在桌子上並沾滿了血跡。福爾摩斯把它也扔進了壁爐。他拔出通向外面那扇門的鑰匙,我們跑了出去,在外面又把門閂住。他說:“從這邊走,我們翻墻離開。”
我回頭壹看,這棟大房子燈光通明,前門開著,花園裏鬧哄哄的,壹個個人影正沿著小道追去。警報傳得如此之快,出乎我的意料。當我們走到陽臺時有個人發現了我們,邊喊邊追過來。福爾摩斯對這兒很熟,我跟著他飛快穿過樹林,追我們的人也是氣喘籲籲。壹座六英尺高的墻擋住了我們的路,福爾摩斯壹下就翻過去。當我翻的時候,我的腳被人抓住了,我順勢踹了他壹腳,翻過墻頭後,臉朝下摔在樹叢中,福爾摩斯把我扶起來,然後我們壹起飛速地穿過韓姆斯德荒地。
我們壹口氣跑出足有兩英裏,直到聽見後面沒有追逐者的腳步聲了,這才放下心來,我們安全了。
我已經把這次具有特殊意義的偉大事件記錄下來。第二天上午,我們吃完早飯後正在抽煙,這時仆人把滿面嚴肅的倫敦警察廳的雷斯垂德探長領了進來。
“早上好,福爾摩斯先生,請問,妳現在有空嗎?”他問道。
“就是再忙也得接待妳呀。”
“如果您有空的話,我想請您幫助我們調查壹個非常奇特的案子,時間是昨天晚上,地點是韓姆斯德區。”
福爾摩斯說:“啊!這是壹起什麽性質的案子?”
“謀殺——壹起讓人吃驚的謀殺案。妳壹向熱衷於對這類案件的偵破,怎麽樣,去阿倍爾多塔幫幫忙吧。說句實話,這個米爾沃頓確實是個惡棍,我們監視他有壹段日子了。還了解他用高價收買壹些信件,來進行敲詐。兇手沒有拿走壹點值錢的東西,只是燒了壹些信件,由此推斷,兇手可能是有地位的人。他們的目的只是防止那些信件對無辜的人造成傷害。”
“他們?做案的不止壹個?”福爾摩斯問。
“是的,罪犯有兩個,其中壹個差點被當場捕獲。我們采集了他們的腳印,向目擊者了解了他們的長相,我們壹定能抓住他們。第壹個人身手敏捷跑得很快,第二個人被花匠抓住後,經過壹番廝打後也逃跑了,這個人身體強壯,中等身材,方下巴,粗脖子,有絡腮胡,還帶著黑色面具。”
歇洛克·福爾摩斯說:“描述得不夠細致,妳不會認為華生是兇手吧。”
雷斯垂德用壹種玩笑的口吻說:“我確實在描述華生。”
福爾摩斯說:“雷斯垂德,恐怕我愛莫能助,在我眼裏,米爾沃頓是個最最危險的惡棍。他鉆了法律的空子,使他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復仇是在所難免的。不要再浪費口舌了,我十分同情那些可憐的女人,而米爾沃頓是死有余辜。這是我不協助偵破案件的原因。”
福爾摩斯好像忘記了那起他曾親眼目睹的殺人案件,壹上午只字未提。我看見他在那兒發呆,仿佛在努力回想著什麽事。我們正在吃午飯時,他突然站起來對我大聲說:“天啊!華生,我終於想起來了,快戴上帽子和我壹起去!”我們跑出貝克街,到了牛津街。接著又往前走,快到攝政街廣場時,我看見路左邊的商店櫥窗裏,掛滿了社會名流和美女的大幅照片。福爾摩斯緊盯著其中的壹張,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壹位身著盛裝的、莊嚴的皇家女子頭戴高高的鑲鉆石的冕狀頭飾。我仔細看著那略帶彎曲的鼻子,濃濃的眉毛,端正的小嘴和那剛毅的下巴。當我讀到這位婦女的丈夫——壹位偉大的政治家和那古老而高貴的名銜時,我驚呆了。福爾摩斯和我對視了壹下,當我們轉身離開時,他放壹個手指在嘴唇前,示意我對此事壹定要保持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