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籍、寓言故事·羅剎女》原文與賞析
佛法所記,則曰:昔此寶洲大鐵城中,五百羅剎女之所居也。城樓之上豎二高幢,表吉兇之相,有吉事吉幢動,有兇事兇幢動。恒伺商人至寶洲者,便變為美女,持香花,奏音樂,出迎慰問,誘入鐵城,樂宴歡會已,而置鐵牢中,漸取食之。時贍部洲有大商主僧伽者,其子字僧伽羅,父既年老,代知家務,與五百商人入海采寶,風波飄蕩,遇到寶洲。時羅剎女望吉幢動,便賫香花,鼓奏音樂,相挽迎候,誘入鐵城。商主於是對羅剎女王歡娛樂會,自余商侶各相配合,彌歷歲時,皆生壹子。諸羅剎女情疏故人,欲幽之鐵牢,更伺商侶。時僧伽羅夜感惡夢,知非吉祥,禺求歸路,遇至鐵牢,乃聞悲號之聲,遂升高樹,問曰:“誰相拘縶,而此怨傷?”曰:“爾不知耶?城中諸女並是羅剎,昔誘我曹入城娛樂,君既將至,幽牢我曹,漸允所食,今已太半,君等不久亦遭此禍。”僧伽羅曰:“當圖何計,可免危難?”對曰:“我聞海濱有壹天馬,至誠祈請,必相濟渡。”僧伽羅聞已,竊告商侶,***往海濱,專精求救。是時天馬來告人曰:“爾輩各執我毛鬣,不回顧者,我濟汝曹,越海免難,至贍部洲吉達鄉國。”諸商人奉指告,專壹無貳,執其髦鬣,天馬乃騰驤雲路,越濟海岸,諸羅剎女忽覺夫逃,遞相告語,異其所去,各攜穉子淩虛往來,知諸商人將出海濱,遂相召命,飛行遠訪。嘗未逾時,遇諸商侶,悲喜俱至,涕淚交流,各掩泣而言曰:“我惟感遇,幸會良人,室家有慶,恩愛已入,而今遠棄,妻子孤遺,悠悠此心,誰其能忍?幸願留顧,相與還城。”商人之心未肯回慮,諸羅剎女策說無功,遂縱妖媚,備行矯惑,商侶愛戀,情難堪忍,心疑去留,身皆退墮。羅剎諸女更相拜賀,與彼商人攜持而去。僧伽羅者智慧深固,心無滯累,得越大海,免斯危難。時羅剎女王空還鐵城,諸女謂曰:“汝無智略,為夫所棄,既寡藝能,宜勿居此。”時羅剎女王持所生子,飛至僧伽羅前,縱極媚惑,誘請令還。僧伽羅口誦神咒,手揮利劍,叱而告曰:“汝是羅剎,我乃是人,人鬼異路,非其匹合,若苦相逼,當斷汝命。”羅剎女知誘惑之不遂也,淩虛而去,至僧伽羅家,謂其父僧伽曰:“我是某國王女,僧伽羅娶我為妻,生壹子矣,賫持寶貨,來還鄉國,泛海遭風,舟楫漂沒,惟我子母及僧伽羅,僅而獲濟。山川道阻,凍餒艱辛,壹言忤意,遂見棄遺,詈言不遜,罵為羅剎。歸則家國遼遠,止則孤遺羈旅,進退無依,敢陳情事。”僧伽曰:“誠如所言,宜時即入室。”居未久,僧伽羅至。父謂之曰:“何重財寶,而輕妻子?僧伽羅曰:“此羅剎女也。”則以先事具白父母,而親宗戚屬鹹事驅逐。時羅剎女遂以訴王,王欲罪僧伽羅。僧伽羅曰:“羅剎之女情多妖惑。”王以為不誠也,而情悅其淑美,謂僧伽羅曰:“必棄此女,今留後宮。”僧伽羅曰:“恐為災禍。斯既羅剎,食唯血肉。”王不聽僧伽羅之言,遂納為妻。其後夜分,飛還寶渚,召餘五百羅剎鬼女***至王宮,以毒咒術殘害宮中,凡諸人畜,食肉飲血,持其余屍,還歸寶渚。旦日群臣朝集,王門閉而不開,候聽久之,不聞人語。於是排其戶,辟其門,相從趨進,遂至宮庭,閴其無人,惟有骸骨。群官僚佐相顧失圖,悲號慟哭,莫測禍源。僧伽羅具告始末,臣庶信然,禍自招矣。於是國輔,老臣、群官、宿將,歷問明德,推據崇高,鹹仰僧伽羅之福智也,乃相議曰:“夫君人者,豈茍且哉?先資福智,次體明哲,非福智無以享寶位,非明哲何以理機務。僧伽羅者,斯其人矣。夢察禍機,感應天馬,忠以諫主,智足謀身。歷運在茲,惟新成詠。”眾庶樂推,尊立為王。僧伽羅辭不獲免,允執其中,恭揖群官,遂即王位。於是沿革前弊,表式賢良。乃下令曰:“吾先商侶在羅剎國,死生莫測,善惡不分,今將救難,宜整兵甲,拯危恤患,國之福也,收珍藏寶,國之利也。”於是治兵,浮海而往。時鐵城上兇幢遂動,諸羅剎女觀而惶怖,使縱妖媚,出迎誘誑。王素知其詐,令諸兵士口誦神咒,身奮武威。諸羅剎女蹎墜退敗,或逃隱海島,或沈溺洪流。於是毀鐵城,破鐵牢,救得商人,多獲珍寶,招募黎庶,遷居寶洲,建都築邑,遂有國焉。因以王名而為國號。僧伽羅者,則釋迦如來本生之事也。
《羅剎女》的故事見於《大唐西域記》卷十壹,“僧伽羅國”中第二節“僧伽羅傳說”。這個故事原為釋迦如來本生故事,最早見於巴利文《本生經》中的《雲馬本生》,為佛教重要本生故事,廣為傳播。此個,在 《六度集經》卷六、《佛本行集經》卷四十九、《中阿含經》卷三十四中都有類似的故事記載,也是僧伽羅國建國的傳說故事。
僧伽羅國意為師(獅)子國,或稱寶洲,宋代以後稱為細蘭,明譯錫蘭,今稱斯裏蘭卡。玄奘西行時並未親自到達,對該國的記述多采摭傳說。
《羅剎女》的故事,說的是在東西方海上交通貿易十分發達的寶洲 (錫蘭島)大鐵城中居住著五百羅剎女,化成美女,勾引過路的商侶。囚於鐵牢之中,人鬼幽婚,後遇僧伽羅不為美色所迷惑,他以正義壓倒邪惡的大無畏的精神戰勝了化為美女的羅剎女,救出人商人,在錫蘭建立了僧伽羅國。
“羅剎女”在佛教經典中是對那些化作美女而食人肉,吸人血的女惡鬼的稱呼 。《法華玄贊》二曰:“羅剎雲暴惡,亦雲可畏。”《慧琳音義》二十五曰:“羅剎此雲惡鬼也,食人肉,或飛空或地行,捷疾可畏也。”
《羅剎女》的故事,首先用極簡練的文筆介紹了寶洲大鐵城中五百羅剎女的情況,城樓上有 “表吉兇之相” 的兩府神幢。吉幢在吉事來臨前晃動,向羅剎女們予告吉事即將蒞臨。而在兇事將要來臨時,兇幢便晃動,向羅剎女們預告大難在即。幢是置於佛前的壹種高出來的竿柱,以種種各色絲帛裝飾。這是佛教徒做法事時獨特的裝飾物。《大日經疏》九曰: “梵雲駄縛若,此翻為幢。梵雲計都,此翻為旗,其相稍異。幢但以種種雜色絲幖幟莊嚴。計都相亦大同,而更加旒旗密號。”就在這吉兇兩幢的指引下,羅剎女們經常化作美女,引誘路過的商人們進城,與她們尋歡作樂,事後,羅剎女們將那些沈迷在酒色之中的商人們禁錮在鐵牢裏,兇相猙獰地將他們壹個個地吃掉。
文中所述的人鬼婚配的幽婚故事,多源於印度的民間傳說與佛經故事。在天竺沙門眾護所撰,西晉竺法護所譯的 《修行道地經》 裏也有這樣的記述。該經卷六 《地學品》 第二十五雲:
男子有婦端正,面目無瑕,以諸瓔珞莊嚴其身,夫甚愛敬。雖有是色,然是淫鬼,非是真人,須人肉血以為飲食。有人語夫: “卿婦羅剎,血肉為食。”夫不信,人數數語方,夫心遂疑,意欲試之。夜臥佯出鼾聲如眠,婦謂定眠,竊起出城,詣於冢間,夫尋逐後,見婦脫衣乃諸寶飾,卻著壹面,面色變惡,口出長牙,頭上炎然,眼赤如火,甚為可畏。前近死人,手刳其肉,口齒食人。夫見如是,爾乃知之,非人是鬼,便急還臥於床上。婦便尋還,來趣夫床,復臥如故……。
有竺法護的譯本在前,六朝誌怪小說如《異林》、《搜神記》等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印度神話故事及佛經故事的影響。唐代傳奇和宋、明、清小說中有關描寫人鬼幽婚的情節多受佛經故事啟發和影響。如宋代佚名所著《鬼董》卷壹中有這麽壹個故事:
有吳生者,江南人,嘗遊會稽,娶壹劉氏為妾。後數年吳生宰縣於雁門郡,與劉氏偕之官。劉氏初以柔婉聞,凡數後,其後忽獷烈自持,不可禁,往往有逆意者,即發怒,毆其婢仆,或嚙其肌血,且甚而怒不可解。吳生始知劉氏悍戾,心稍外之。嘗壹日吳生與雁門部將數輩,獵於野,獲狐兔甚多,致庖舍下,明日吳生出,劉氏即潛入庖舍,取狐兔生啖之且盡。吳生歸,因問狐兔所在,而劉氏俯然不語。吳生怒,訊其婢。婢曰: “劉氏食之盡矣。”生始疑,劉氏為他怪。旬余有縣吏以壹鹿獻吳生,命致於庭。而吳紿言將遠適,既出門,即匿身潛而伺之。見劉氏散發袒肱,目眥盡裂,狀貌頓異,立庭中,左手執鹿,右手拔其脾而食之。吳生大懼,仆地不能起。久之,乃召吏卒十數輩,持兵杖而入。劉氏見吳生來,盡去袖,挺然立庭,目若電光,齒如戟刀,筋骨盤蹙,肉盡青色,吏卒俱戰粟不敢近。食頓,忽東向而走,其勢甚疾,竟不知其所在。
此外,清代蒲松齡著的《聊齋誌異》中所記的《畫皮》的故事更是壹個十分典型的例子。在描寫鬼化美女與人幽婚的故事中最早的是《異林》中的。在《三國誌》卷十三《鐘繇傳》的經中亦有記載。此類故事,晉以後漸漸盛行,除《異林》外,如《搜神記》、《續搜神記》都有類似創作。唐代這類作品更盛極壹時,成了每個傳奇文作者頂熟習的玩意兒。在宋李昉所輯的小說集《太平廣記》中,此類人鬼幽婚的故事屢出不鮮,蔚為大觀。
在《羅剎女》的故事中,無數路過寶洲大鐵城的商人們,都因壹時貪戀女色,而成為羅剎女們的階下囚,被她們生吞活剝地吃掉了。而僧伽羅“夜感惡夢,知非吉祥”,在偷返歸路上,受到那些早先被羅剎女囚禁的商人們的指點,借天馬的力量逃出了寶洲,返回家鄉。
作者為了宣講因貪女色而獲殺身之禍的規戒,緊接著講述了羅剎女王攜子飛到僧伽羅面前,花言巧語地哄騙他,用妖媚迷惑他,企圖使他回心轉意。但僧伽羅早已識破羅剎女的詭計,盡管羅剎女王“縱極媚惑”,僧伽羅也不為所動,他“口誦神咒,手揮利劍,叱而告曰:‘汝是羅剎,我乃是人,人鬼異路,非其匹合,若苦相逼,當斷汝命。’”僧伽羅以斬釘截鐵的語言,揭穿羅剎女王的偽妄,表現了凜然不可犯的態度,終於使羅剎女王無所售其技。
羅剎女見壹計不成,又生壹計,她飛到僧伽羅家中,對僧伽羅的父親謊稱自己是壹國之公主,與僧伽羅婚配並產壹子,但遭到僧伽羅的遺棄。想借僧伽羅的父母的同情對僧伽羅施加壓力,並將此事述及國王。國王因貪圖羅剎女的美色,不加審別,不聽僧伽羅的勸告,將羅剎女留在後宮,納為妃子,以至招來全宮中人畜皆遭殘害的大禍。至此,群臣百姓才相信僧伽羅的話,推舉他繼承王位。他繼位後越海發兵,經過苦戰,終於消滅了眾羅剎女,救出了被幽禁的眾商人。從此遷居寶城,以僧伽羅王名為國號。
《羅剎女》的作者在描述中,每壹次故事的 *** 都緊緊地扣住“貪女色,而引致殺身”的佛家思想。佛教經典中的《訶欲經》中雲:“女色者,世間之伽鎖,凡夫戀者不能自拔。女色者,世之重患,凡夫因之至死不免。女色者,世間之哀禍,凡夫遭之無厄不至。”這正是《羅剎女》這個故事所要告誡世人的中心思想。
這篇佛經故事充分體現了印度民間神話傳說的豐富想象力,情切曲折多變,奇瑰感人。在描寫僧伽羅認清羅剎女的本來面目時,他不為所感,守誌不移。出語不多,但擲地有聲,使羅剎女計窮無所施。敘述他受尊為國王,為搭救眾商人,他親自率兵與羅剎女惡戰,體現了他拯救焚救溺,普渡眾生的高尚精神,終於使正義戰勝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