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9-16 23:36
陸機《文賦》序言：論創作念頭和目標 余每觀才士之所作，竊有以得其專心。夫放言遣辭，很多變矣。妍蚩好惡，可得而言。每自屬文，尤見其情。恒患意不稱物，言不逮意。蓋非知之難，能之難也。故作《文賦》，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論作文之利弊所由，佗日殆堪稱曲盡其妙。至於操斧伐柯，雖取則不遠；若夫順手之變，良難以辭逮。蓋所能言者，具於此雲爾。 每當我瀏覽文士之作，自認為能體會作者的創作居心。他們遣詞造句，確實變化多端。文章的妍媸好懷，可深入體會加以評說。我自己寫作，感觸尤深。常覺迷惑之處:構思的形象與外物不能相當,寫成的文章表白不出構思的形象。大略曉得此理不難，要做到方感艱苦。因而,我作《文賦》,就是闡述作者的創作用心，借此談談創作的成敗要害，當前也允許更準確地掌握創作奇妙。至於向前人學習，雖然榜樣就在面前，但隨機應變，切實難以言表。我所能講出的創作領會,都在這裏。壹、論創作籌備跟基本 佇中區以玄覽，頤情誌於典墳。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於勁秋，喜柔條於芳春。心懍懍以懷霜，誌眇眇而臨雲。詠世德之駿烈，誦祖先之清芬。遊文章之林府，嘉麗藻之彬彬。慨投篇而援筆，聊宣之乎斯文。 鵠立天地細心察看，沈淪典籍熏陶情誌。依節序變化感慨時間散失，觀萬物紛繁出現綿延思緒。為暮秋葉落而傷感，為陽春芽發而快慰。心存敬畏而懷冰霜的情誌，誌趣高遠而薄高遠的白雲。歌唱先輩的嘉行懿德，誦讀古人的名品佳作。縱情遊嬉於文章之林，贊美文辭精美的篇章。心有所感，斷然動筆作文。二、論構思和想象 其始也，皆專心致誌，耽思傍訊，精騖八極，心遊萬仞。其致也，情(tong long)而彌鮮，物昭晰而互進,herve dress。傾群言之瀝液，漱六藝之芳潤。浮天淵以安流，濯下泉而潛浸。於是沈辭怫悅，若遊魚銜鉤而出重淵之深；浮藻聯翩，若翰鳥纓繳(zhuo)而墜曾雲之峻。收百世之闕文，采千載之遺韻。謝朝華於已披，啟夕秀於未振,rolex watches。觀古今於頃刻，撫四海於壹瞬。 創作開端，要結束視聽,多方思慮探訊,精神飛奔於八極之遠，思想浪蕩於萬仞之高。文思到來,情思逐步曖昧,物象隨之清楚。以前讀過的群書精華顯現腦海，六經精髓含容嘴邊。設想或上到天河坦然浮遊，或深刻地泉沈潛其中。有時吐辭艱巨,象咬住釣餌的魚，從深淵處壹點點拉出；有時辭藻絡繹不絕，象中箭的鳥從高空墜落。要從前代斷簡殘篇廣搜詞語，要從千年遺作博采詞藻。要拒絕應用那些象已開的朝花般陳腐的思想和詞語,要啟用那些象晚上尚未完整盛開的花朵般的新詞新意。要在霎時通觀古今，要在霎時撫念四海。三、論情勢與內容 而後選義按部，考辭就班。抱景者鹹叩，懷響者畢彈。或因枝以振葉，或沿波而討源。或本隱以之顯，或求易而得難。或虎變而獸擾，或龍見而鳥瀾。或妥帖而易施，或(ju yu)而不安。磬澄心以凝思，眇眾慮而為言。籠天地於形內，挫萬物於筆端。始躑躅(zhi zhu)於燥吻，終流離於濡翰。理扶質以立幹，文垂條而結繁。信情貌之不差，故每變而在顏。思涉樂其必笑，方言哀罷了嘆。或操觚以率爾，或含毫而邈然。 按照內容部署構造，依照結構抉擇詞語。有形的物象都要感想，有聲的物象要奏響。或依著枝條振發樹葉，或沿著水波探索源頭。或從費解入手逐步論述清楚，或從淺易處著手逐層深入。或象老虎的怒吼、野獸的奔馳，或象天龍的呈現、鳥的飛散。或信手拈來就很妥當，或重復推敲而感不適。靜心聚神考慮，概括各種思緒組成文章。把天地納入形象，把萬物描在筆下。動筆時仿徨不定象咀唇幹裂，最後文辭終於從筆墨流利流出。思想猶如樹體，應培植作為文章骨幹；文辭就象樹枝，花枝茂盛作為文章潤飾。內容與文辭應壹致，象內心情緒變化表示於臉。壹想到快活必面帶笑顏，當說到悲傷就發出嘆息。或壹蹴而就，寫成佳作；或苦思冥想，無從下筆。四、論創作樂趣 伊茲事之可樂，固聖賢之所欽。課虛無以責有，叩寂寞而求音。函綿邈於尺素，吐滂沛乎寸心。言恢之而彌廣，思按之而愈深。播芳蕤(rui)之馥馥，發青條之森森。粲風飛而?(biao)豎，郁雲起乎翰(han)林。 創作令人感情欣悅，原來就為聖賢憧憬。形象的賦予詳細形象，無聲的給它以聲音。把長遠的事物稀釋於尺幅，充分的情思從心中流露。擴展語言容量,使構思更為深刻。思維如深入探究，可容納深刻纖細。佳作就象毒草披發濃香，又如綠枝茂密繁盛。文采鮮亮壯麗之作，猶如盛行而傳播開來，又如濃雲升起在文壇。五、論作風和體裁 體有萬殊，物無壹量，紛紜浪費，形難為狀。辭程才以效伎，意司契而為匠。在有無而(min mian),當淺深而不讓。雖離方而?(dun)員，期窮形而盡相。故夫誇目者尚奢，愜心者貴當，言窮者無隘，論達者唯曠。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碑披文以相質，誄纏綿而淒愴，銘博約而溫潤，箴抑揚而清壯，頌優遊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平徹以閑雅，說煒曄而譎誑。雖辨別之在茲，亦禁邪而制放。要辭達而理舉，故無取乎洗練。 文章體裁多種多樣，事物狀態紛紛龐雜，它們壹直變化,狀態實難描寫。文辭量才而使可施展作用，構思為癥結要匠心獨運。內容的豐儉在於是否盡力追求，用辭的深淺要看內容而定。有時雖然不持法式，但可逼真地描寫失事物的形象。因此，愛好麗辭誇大的人就崇尚浮艷，喜歡說理明快的人就主意貼切適當,喜歡盡情刻畫的人就不受形式局限，喜歡論理暢達的人文章曠放。詩歌抒發情感而絢麗細膩，賦體察事物而明快清晰，碑語辭要質文相符，誄哀悼逝世者要纏綿悲傷，銘深入簡潔而語言溫雅，箴譏諷得失要頓挫爽利，頌文氣舒服要詞藻豐茂，論講求說理要精細暢達，奏陳說事理要平坦得體，說闡述事理要赫然銳利。各種體裁有同有異，都要立意正確言辭典雅。語言要暢達而道理要明白，不必定篇幅漫長。六、論創作技能 其為物多姿，其為體也屢遷。其會心也尚巧，其遣言也貴妍。暨音聲之叠代，若五色之相宣。雖逝止之無常，固崎?(yi)而難便。茍達變而識次，猶開流以納泉。如失時而後會，恒操末以續顛。謬玄黃之秩序，故(tian nian)而不鮮。 事物形體千姿百態，文章文體也不斷變化。構思要尋求奇妙，造句要明麗多飾。音韻要高下是非相間，好象五色相互配合。雖然對音協調諧的華麗詞藻，取舍沒有壹定慣例。處置時就思想不定，而難於用變化用詞，意識到什麽文辭用在什麽地位。如果控制變化法則，那就如同疏河引水，通暢貼切。如果失去機會，就會輕重倒置。象弄錯了玄色和黃色的秩序，文章就渾濁不清，不能鮮明動人。 七、論文術定去留（之壹） 或仰逼於先條，或俯侵於後章。或辭害而理比，或言順而義妨。離之則雙美，合之則兩傷。考殿最於錙銖，定去留於毫芒。茍銓衡之所裁，固應繩其必當。 有時文章後面內容抵壓前面，有的前面內容損害後面。有的文辭雜亂而道理切當，有時詞句通暢而道理錯誤。離開就會文辭內容完善，對付就會文辭和內容俱傷。從輕微處講究詞義，嚴厲辨別分量的輕重。假如權衡文章有何不適，就應當改正，務必使內容文辭妥帖。立警策（之二） 或文繁理富，而意不指適。極無兩致，盡不可益。破片言而居要，乃壹篇之警策。雖眾辭之有條，必待茲而效績。亮功多而累寡，故取足而不易。 有時文章語言豐滿思惟豐贍，但辭意卻與外事不符。文章的宗旨只有壹個，說透情理不用過剩。要用多少句精煉的話語放在顯要外，成為帶動壹篇的警句。雖然通篇詞句條理明顯，但須警句而發揮功能。警句確切增添文章勝利機遇，而減少敗筆。只有文辭達意，就不需多改。戒相同（之三） 或藻思綺合，清麗芊眠。炳若縟繡，淒若繁弦。必所擬之不殊，乃暗合於曩篇。雖杼軸於予懷，怵別人之我先。茍傷廉而愆義，亦雖愛而必捐。 有時文情並茂，顯明醒目，如錦繡彩色繽紛，如琴弦悲涼動聽。如所寫特點平庸，就會和前人之作暗合。雖然文章由本人斟酌揣摩，也恐怕別人早已用過。如果對本人廉明有傷、道義有損，即便喜歡，也要割愛舍棄。濟庸音（之四） 或苕發穎豎，離眾絕致。形不可逐，響難為系。塊孤立而特峙，十分音之所緯。心牢落而無偶，意徘徊而不能?(ti)。石韞玉而山暉，水懷珠而川媚。彼榛?之勿翦，亦蒙榮於集翠。綴下裏於白雪，吾亦濟夫所偉。 有些詞句超群出眾，到達絕妙的地步。美好的詞句，象人的形體不可追趕，象發聲體不可挽留，象孤立之物特立，和個別文辭不適宜。心空蕩蕩而有所失，思想遲疑找不到匹配。石含玉使山放光，水懷珠使川嫵媚。雜木榛莽勿需全剪，翡鳥也會棲身增加活力。融俗曲與雅樂,herve leger dress，使文章更為神奇完美。八、論文病內容薄弱，篇幅短小（之壹） 或托言於短韻，對窮跡而孤興。俯寂寞而無友，仰寥廓而莫承。譬偏弦之獨張，含清唱而靡應。 有的文章篇幅短小，內容貧乏而缺少趣味。下文孤零零無辭句相應，上文空蕩蕩無語承接。就像獨弦單奏，不回應。 論美醜不分（之二） 或寄辭於瘁（cui）音，言徒靡而弗華。混美醜而成體，累良質而為瑕。象下管之偏疾，故雖應而不和。 有時佳句雜入庸音，詞雖美而乏光榮。美醜相混，美亦沾上瑕疵。就象堂下樂曲與堂上跳舞，雖然相應，因曲調急促不和諧。內容乏味（之三） 或遺理以存異，徒尋虛而逐微。言寡情而鮮愛，辭浮漂而不歸。猶弦麽而徽急，故雖和而不悲。 有時理缺而辭怪，徒然尋求虛浮細微。語無情而乏愛憎，辭輕佻而不真切。就像琴弦小而彈急，即使協調也不動人。文格俗氣（之四） 或奔放以諧合，務嘈?(za)而妖冶。徒悅目而偶俗，故聲高而曲下。寤防露與桑間，又雖悲而不雅觀。 有時文辭奔放和諧，聲韻雜辭而浮詞妖艷。雖應俗而博得歡呼，音調雖高而曲調低俗。就象民間小調，雖然動人卻不雅。過於樸實（之五） 或清虛以婉約，每除煩而去濫。闕大羹之遺味，同朱弦之清?(fan)。雖壹唱而三嘆，固既雅而不艷。 有時文章油膩柔美，雖除掉多余修飾，但象白水煮肉寡味，象琴弦彈奏枯燥。雖然壹人唱三人和，典雅卻不艷美動聽。九、總結文術和文病 若夫豐約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適變，曲有微情。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樸而辭輕，或襲故而彌新，或沿濁而更清,bvlgari watches，或覽之而必察，或研之而後精。譬猶舞者赴節之投袂，歌者應弦而遣聲。是蓋輪扁所不得言，亦非華說之所能精。 至於繁簡的剪裁，高低文的布局，應隨機應變化，其中也有奧妙差別。有時語言毛糙而比方精致，有時思想純樸而語辭輕浮，有時因襲舊辭而出新意，有時依循濁清而出清聲，有時略觀而能明察，有時深研方可精萃。就像舞者隨節奏擺動衣袖，歌者和弦而放開歌喉。奧妙輪扁也不能說出，華美言辭更不能說透。十、論創作艱難 普辭條與文律，良余膺之所服。練世情之常尤，識前修之所淑。雖浚(jun)發於巧心，或受蚩 (chi)於拙目。彼瓊敷與玉藻，若中原之有菽。同橐龠之罔窮，與天地乎並育。雖紛藹於此世，嗟不盈於予掬。患挈瓶之屢空，病昌言之難屬。故?踔(chen chuo)於短韻，放庸音以足曲。恒遺恨以終篇，豈懷盈而自足。懼蒙塵於叩缶，顧取笑乎鳴玉。 所有文章作法，我確實銘刻在心。熟習常人寫作缺點，就知前人的優點。文章雖然發自心坎，精巧支配，也不免為平庸者嘲笑。那些象瓊花玉藻的美文，象地的大豆，不難采集。豐盛的文辭如風箱鼓風無限盡，和天地同在。世上好文辭雖多，惋惜我難得壹捧。我發愁文思貧乏，象汲水的小瓶常空，恨美言難於組成文章。艱苦地作成短文，象平淡的聲調湊成曲調。寫完後總覺遺憾，豈能自豪自足。怕自己的文章象蒙塵的瓦盆，被悅耳的鳴玉所笑。十壹、論藝術靈感 若夫應感之會，通塞之紀，來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滅，行猶響起。方天機之駿利，夫何紛而不理。思風發於胸臆，言泉流於唇齒。紛葳蕤以(sa ta)，唯毫素之所擬。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滯，誌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覽營魂以探賾，頓精爽而自求。理翳翳而愈伏，思軋軋其若抽。是故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雖茲物之在我，非余力之所戮。故時撫空懷而自惋，吾未識夫開塞之所由也。 至於靈覺得來時，文思暢達或梗阻，無法禁止，也無奈挽留。藏如影子消散，來象聲音響起。壹旦文思開竅，紛繁而不能收拾。思緒就象風從胸向外吹，言辭就象泉從唇齒湧出。思路紛繁而沓來，聽憑紙筆揮灑。文彩溢於眼前，聲音盈於耳際。等到情思呆滯，神誌木呆，象枯樹鵠立，象河床幹涸。抖擻精力到幽邃處摸索，整理心神再去尋求。文理更加含混不清，文思壅塞就象抽絲連續不斷。所以，寫文章有時精心構思反而多誤，有時隨便卻少錯謬。固然文由我生，卻非我能強求。所以我經常捫心而嘆氣，由於無從認識文思的暢達與梗阻之因。十二、論文學作用 伊茲文之為用，固眾理之所因。恢萬裏而無閡，通億載而為津。俯貽則於來葉，仰觀象乎古人。濟文武於將墜，宣風聲於不泯。塗無遠而不彌，理無微而不綸。配沾潤於雲雨，象變更乎鬼神。被金石而德廣，流管弦而日新。 文章功能宏大，萬物之理都依它發揮。文章能通行萬裏不碰壁礙，能通億萬年而作為文明傳承橋梁。往下可垂範後代，往上可取法古人。文章能把周文王、周武王的道統傳承而不至於腐化，能宣揚風化使聖賢遺教不會覆滅。任何寬大的範疇，文章都能包含進去；任何精微的道理，文章都能闡發出來。能夠和潤澤萬物的雲雨比擬，又象鬼神變化莫測。文章刻在金石可推廣德化，可配上音樂永遠新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