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很少接觸伊朗的電影,換句話說習慣了好萊塢的光影斑駁的我,似乎對這種“草根文化”有點淡然了。但是,“天堂裏的孩子們”拯救了我的默然,呼喚出了隱藏在我心底很長時間的那份性靈。
壹雙已經破的不堪入目的粉紅色的小鞋子,在壹雙粗糙的手中,壹針壹線的縫補著。開頭的這壹系列動作幹凈利落卻給人以壓迫的冗長。當鞋匠把縫好的鞋子遞給那個叫阿裏的小男孩後,我知道了原委:他替妹妹來補那雙破舊的已經補過不知道多少次的小鞋子,原因,顯而易見:貧困的家庭,生病的母親,只有父親的微薄的工資支撐著這個看似破敗的家庭。當導演把這些情節都娓娓道來的時候,我的心頭湧上了壹絲擔心,看過太多這樣的情節,這樣雷同的故事,並不是我缺乏同情。只是這樣普通的故事,稍微脫軌便會落入俗套,陷入單純賺人眼淚的表象漩渦,直到讓人麻木。
但是,接下來的發生的事情,讓我完全打消了顧慮。不,應該說讓我完全陷入了故事當中,沒有壹點閑暇去考慮別的事情。
阿裏在幫大人買菜的時候不小心弄丟了那雙鞋。他妹妹唯壹的鞋子,被撿垃圾的人“收入囊中”。他不敢告訴爸爸,開始我以為是害怕挨打,他也是這樣告誡妹妹的:千萬不能告訴爸爸,家裏沒錢給妳買鞋的,他知道了妳也會挨打的。到後來我才知道,阿裏,壹個11歲的學習優異的伊朗小男孩,不單單是害怕父親大發雷霆,他害怕的是憂郁的母親的眼裏再添上壹層困苦,他擔心浮躁的父親的頭上再添壹根白絲。他不想讓本來就困難的家裏因為他的原因再添上壹絲負擔。或許小小年紀的他想不到這麽具體這麽深遠這麽細膩,但當阿裏看著妹妹嗔怪的表情急得已經哭出來的時候,從他天真的面龐和晶瑩的淚珠裏,我升華出了這壹切,提煉出了小孩子的天真善良獨特性靈的想法裏蘊涵的最天然的特質。
為了解決只有壹只鞋的難題,兄妹倆悄悄達成了壹個協議,每天妹妹穿著哥哥的舊球鞋去上課。等放學後,妹妹快速飛奔回家,哥哥換了鞋子再飛奔的去上學……
於是,我看到了這樣的壹幕幕:兄妹倆在巷子裏飛快的進行那熟悉的“交接”動作;阿裏穿梭在狹窄的巷子裏的瘦弱背影,氣喘籲籲的在上課鈴響後才無奈的踏進教室的失落神情,被校長抓到後委屈而又難過的哭泣;還有還有,妹妹追著不小心掉入河裏隨波遊走的球鞋時的無助和急迫,她收到哥哥為了安慰她而送她的那支筆時欣喜而開朗的笑容。壹個屬於兩個天真的孩子之間的許諾,串起來的是屬於孩子們自己的苦樂酸甜,苦中作樂,酸澀品甜。
導演獨具匠心的設計了許多巧妙的特寫鏡頭,他運用的鏡頭語言就好像壹個孩子在觀察外部世界那般細致新奇,讓那種獨特的視角真實可愛的令人擊節。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妹妹在考試時的那段情節,已經下課了,她壹邊答著題壹邊偷偷望著老師手腕上的手表,這時的鏡頭沒有給出老師的全身,而只有那種讓人略感不安和焦躁的在手腕上移回,讓我剎那間觸到了妹妹同樣焦急的心情:哥哥在等著她回去送鞋子呢,現在還又時間嗎?
另壹個出彩的鏡頭同樣是描述妹妹微妙的感情。站在隊伍中間,低頭掃視著周圍人的鞋子。導演不厭其煩的用慢慢移動的特寫鏡頭向我們展示了周圍那些大大小小的或者玲瓏或者華貴的漂亮的鞋子,最後,鏡頭回到了自己的腳下,那雙又大又舊的破球鞋。幾乎不用在回到妹妹的表情,我已經可以嘗到她內心的羨慕和無奈失落了。幾乎每個人,在童年時不都曾有過這樣的時候嗎,那份孩子的小小的不平衡的心理狀態被敏感的我的記憶瞬間捕捉到了。但是真正高明的,是讓我憶起這種感覺的,像個真正的孩子壹樣表達感情的的導演啊!
開始的時候不明白為什麽本片要叫作“天堂的孩子”。此前我曾看過這樣壹篇同樣描述貧窮的文章,題目,卻殘酷讓我不忍讀出——貧窮,是壹根刺痛的針。文章描述的作者的世界是灰暗的,貧苦的環境和本片相似,但基調卻幾乎完全不同。
直到看完影片,我才領會了天堂的含義,雖然出身貧苦,但兄妹們卻依然會不時的爽朗的開懷的大笑,這是低微的物質生活不能奪走的,也是最珍貴的。他們在刷鞋子時還不忘吹起壹個個五光十色的肥皂泡泡,哥哥在難得的閑暇時忘情的陪著雇主的小孩玩耍,在秋千上悠悠的晃蕩,花園裏在爸爸的澆灌下分外紅艷的花朵,把驕陽烈日也變的柔和而溫馨。真正生活在天堂的孩子們,也不過如此吧。能夠如此從容樂觀的面對生活的人們,肯定擁有天堂了吧!
從城裏打完工後,父親帶著阿裏載著勝利的歡愉緩緩的走在林陰道上,註意到他們的對話了嗎?
“這份工作不錯,比以前的工作能賺到錢,以後每個星期日我們都出來幹。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有錢了。有錢以後,我給妳們買很多東西。”
“先給妹妹買雙鞋,她的鞋早就破了!”
“妳們想要什麽就買什麽!”
壹直以來眉頭緊縮的父親這時候也像個孩子般欣喜。
不知怎麽的,這個普通的對話讓我想起了《活著》。
福貴背著兒子饅頭走在上學的路上,饅頭稚氣十足的問爸爸:“爸爸,小雞長大了是怎麽樣的呢?”
“小雞長大了就變成了鵝;鵝長大了,就變成了羊;羊再長大了,就變成了牛;等牛長大了,饅頭也長大了,***產主義就到了。”
同樣是濃濃的父子情,同樣是溫情的話語,同樣充滿希望的憧憬卻在下壹刻同樣的戛然而止。
父親帶著阿裏的自行車失去控制撞到了樹上。坐在舊貨車的後艙裏頭上纏著繃帶的父親無力而迷茫的眼神讓人目不忍視。福貴的兒子就在和爸爸分開後的那壹個下午,被倒塌的墻壁壓死了。福貴聽到噩耗後那瘋狂的歇斯底裏的痛苦表情,是我看過最殘酷的畫面。
畢竟,生活是現實的。
但現實,也不是灰色的同義詞。哥哥報名參加了5公裏的長跑比賽,因為第三名的獎品,是讓他望眼欲穿的壹雙鞋子。當他信誓旦旦的向妹妹保證壹定會拿到第三名的時候,他們臉上再次綻放了純真的笑容,那裏面包含的是希望,是信任,是孩子們的固執堅持。
沒有任何的聲音,除了沈重的喘息。每壹次都讓我的心頭壹悸,鏡頭跟隨著阿裏,他瘦弱的身軀他滿頭的汗滴他艱難的喘息,最重要的,是他心中的希望!
這個鏡頭如此漫長,好像有壹萬光年!
每次落後時,鏡頭開始閃回,他腦海裏浮現的是妹妹無辜的眼神,自己每天跑步的辛勞,是他和妹妹訂立的那個金子般珍貴的諾言。讓他超越身體極限,拼了性命沖刺的僅僅是壹雙鞋啊!不,那裏面凝聚的是妹妹的心。
看到這裏我覺得心裏堵的想用眼淚來釋放,曾幾何時我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了這樣的感覺,不是因為什麽所謂的精神什麽所謂的浮誇的感動。僅僅是他那份純真的堅持,就為了壹個目的,就是為了心中的希望,不管怎麽樣就算累趴下也要堅持的向它靠近。這份堅持,難道只有在孩提時才那麽強烈那麽無畏那麽不可抗拒嗎?慢慢長大的我們卻在長大中迷失了我們最應該堅持的東西!心痛的不能自已!
阿裏用最後的力氣第壹個沖過了終點線。他的父親,老師,記者,當所有的人都把他捧著歡呼雀躍的時候,阿裏卻氣喘籲籲的問道:“是第三名嗎?”
站在領獎臺上,舉著冠軍的獎杯,阿裏滿臉的淚水,人人都以為那是勝利的激動。阿裏卻在表情黯淡的抽泣,抽泣的悲傷是因為他心中希望破滅,是因為違背了和妹妹的諾言啊!
還好,我看到的是壹個溫暖的故事;還好,他們認為自己生活在天堂裏。當父親從商店裏出來拿著兩雙鞋子的時候,我感到心裏前所未有的滿足。也許人心真的本善,即使有多殘酷的經歷,還是希望心中的美好實現,畢竟,這個世界的永恒不多。
還為自己的失誤耿耿於懷的阿裏脫下那雙被他磨破的球鞋,把被磨爛的腳伸到了池塘裏泡著。
這是影片最後的神來之筆,鏡頭再次變成了特寫,而這次是在柔和的暈藍的池水裏壹雙小腳,柔和的音樂中,壹抹亮色突然映入眼簾。壹群金黃的金魚遊到了周圍,在徘徊,在嬉戲,在靈動的搖擺著精致的身軀。
其實,生活的美好本不抽象,就像那憂郁的藍色中突然躍入的壹抹亮色,讓人驚喜,讓人久久不能平靜,讓人浮想聯翩……
這就是伊朗電影《天堂的孩子》。二十世紀末,伊朗電影以自己獨特的民族風情結合現代的人文意識而在國際影壇引起註目。可以說,他們的電影是把西方電影意識和自己的民族傳統結合的最為自然和成功的。《天堂的孩子》便是其中之壹。
這是壹部以兒童為主要角色的電影。但是僅僅說這是壹部兒童電影,那就是壹種誤解。讓壹個幼小的心靈去承受壹個並不奢侈的渴望的沈重的折磨,這已經不是以童趣為主要特征的兒童電影所能承受的主題了。所以分類其已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部電影極其完美動人,是電影裏所反映的人文關懷氣息。
導演以壹種極其溫情的目光關註了壹個普通兒童去以壹種掙紮的方式實現壹個夢想的全過程。這種溫情反映在導演以蹲下來的姿勢平視壹個孩子的眼睛,傾聽他的聲音,所以哈裏和妹妹的語言是幼稚的,思維是幼稚的,行為也是幼稚的,但又是最自然真實的。這種自然使他們的夢想呈現出最純凈的色彩,也使他們的渴望具有了灼人的力量。當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同哈裏壹起渴望那雙鞋子時,有壹個念頭會突然闖進妳胸膛:我們不都在不同的境況下丟失過不同的“鞋子”嗎?我們這樣渴望過嗎?我們這樣不懈過嗎?
這種溫情還表現在對哈裏這樣壹個在窘迫景況下生存的兒童,導演沒有表現出廉價的同情,而是體現出了尊重。在哈裏那雙清澈的大眼睛中,始終有壹種倔強的光芒,這種倔強使哈裏始終保持著對目標不懈努力的激情,也詮釋著他的許多品質。他對妹妹的關愛,對父母的體貼,對學習的執著,對善良的尊重以及自己應有的聰明機智,無不發乎內心,出於自然,這種自然是如此的水到渠成。以至在結尾,導演可以大膽地把失望留給哈裏,而把驚喜留給了觀眾。也正是這種超出中國觀眾習慣思維的結尾,才會讓哈裏在我們心中燙出了印記,也才能回味出導演對哈裏最深處的溫柔撫摸。
這種溫情還表現在對自身文化的充分肯定和如詩地贊美上。在哈裏的背後,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決定這個故事發展的人文背景:他們對自己信仰的虔誠和知足,哈裏父母的善良,周圍老師和其他人的寬厚,都使這個故事充滿了溫暖的氣息。即使是哈裏兄妹在換鞋過程中的奔跑,影片也選擇了許多充滿本土風情的畫面作為底襯,使妳有時產生是在看壹部紀錄片的幻覺。這種對本土文化的自信和自然的吟唱,才使得電影關於人文主題的表現有了最寬廣而又厚實的舞臺。而這對於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電影無疑都是壹種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