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斷斷續續地讀了兩遍。當然,斷斷續續只是時間上的隔斷, 對於內容,我壹字不落地讀了兩遍,碰到直擊心底的內容,會反復讀多遍,壹直讀到淚流滿面。柴靜的文字沈靜犀利,有力量,直擊人心;《看見》文風樸實客觀,總是於細微處顯真知灼見;書中處處暗藏大我,凸顯小我,是壹本能讓讀者從眾生百態中品出人性真美的壹本好書。
遇見內心導師
《看見》寫的都是真實的事件,做到了最大程度的還原事件真相,文章中不少煽情的情節,卻決不會給人矯情做作的感覺,所有的真情流露都讓事實真相更逼近生活,完全不會給讀者遠離生活的抽離感。書中,柴靜沒有刻意塑造自己高大的形象,但文中客觀顯現出來的知性、理智、果敢的女性形象卻成為了我真正的內心導師。她對抗愚昧,死磕自己的經歷時常像電影壹樣在我迷茫不知所措時浮現在腦海中。
印象最深的是柴靜剛進入中央電視臺時,帶著江湖小女生的銳氣,在采訪中步步為營,咄咄逼人,被陳虻批評為矯揉造作不可忍受。在與陳虻的爭峰相對中,她悟到自身問題所在是太關註自己。接下來,她壹直在“怎麽才能忘掉自己”這個問題上死磕,最後通過自己經常讀的壹本小說《沈默的羔羊》實現了自身突破。她說,“人在關口上,常是壹些看上去荒唐的事起作用。”這裏我理解成,那些我們讀過的書,***過的情,終會化成自身血肉,長在身體裏,嵌入靈魂裏,在某壹個關鍵時刻跳出來與命運抗爭。柴靜無意告訴我們讀書的重要性,但她的經歷卻切切實實地驗證了“讀書百遍,其義自見”的真理。
當然,遇見內心導師還源於跟作者有相似的性格特點,就是天性裏的那點兒怯弱。對於這點兒,在很長壹段時間讓我覺得難以啟齒,因怯弱,又因怯弱而生的自卑,總是不敢與外人道。讀到第四章《是對峙,不是對抗》裏“天性裏的那點怯弱,像釘子壹樣釘著我。小時候看到鄰居從遠處走過來,我都躲在墻角讓他們過去,打招呼這事讓我發窘”時,我仿佛看到了小時候那個怯生生的自己,哪怕是三十年過去了,骨子裏的那點怯弱仍如影隨形,像極了醜陋的尾巴,長在身後,揮之不去。上學的時候遠遠看見老師,會主動走避,躲在墻角假裝沒有看見;參加工作後碰到領導,會主動壓低聲音問聲領導好,那聲音就像只怯弱的小貓為了三餐有著落,不得不向主人喵壹聲討個乖。從小到大,我跟作者壹樣,遇到厲害的人就主動走避,不搭訕,不回嘴,不周旋,只有跟孩子和弱者在壹起,才會覺得舒服。我甚至覺得我的性格裏帶點兒奴性,每每想起,我就覺得擡不起頭,不會再有比我更怯弱的人了。
讀到柴靜這段相似經歷時,我仿佛在深陷泥潭的黑暗中看到了壹絲光亮,童年的柴靜是怯弱的,可是長大成人後的她果敢剛毅,為了追求真相不惜與強惡勢力對峙,硬是從同事眼中的“林妹妹”變成了幹好硬新聞的“鋼鐵俠”。怯弱這條醜陋的尾巴原來是可以甩掉的,這是柴靜作為內心導師帶給我的前所未有的震撼。
掙脫蒙昧去“看見”
從柴靜的文字中,總是能或多或少地捕捉到佛性。我不敢斷言她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但是她思想裏壹部分定是與佛學思想相契合的。在她眼裏,眾生皆平等,存在即合理。她在序言中說,想要“看見”,就要從蒙昧中睜開眼來。蒙昧就是我們自身,是我們長久以來形成的堅硬的成見和固定的模式。想要了解眾生,看到人性光芒,就要從這些堅硬的成見和固定的模式中掙脫出來,透過現象看本質。
《只求了解與認識》中,踩貓事件壹度上熱搜,視頻的兩個主創被認為泯滅人性。有人說,他們對壹只貓的死不以為然,漸漸就會對人的死也漠然,甚至有人認為,他們殺完貓,接下來就會殺人,殺完人就會變成希特勒,搞種族滅絕。可事實是,好些人壹邊批判始作俑者,壹邊偷偷花錢購買虐貓光盤。我們從柴靜的文字裏看到了這樣壹群矛盾的小眾,嚴格上說,他們與拍貓者和踩貓者並無多大區別。
文明這塊土地上也會滋生出變態,書中提到,這是法律缺位所帶來的惡果。為什麽會有踩貓視頻的出現?正如拍攝踩貓視頻的那個記者所說,它有市場,有專門的網站對其進行發布,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它已經形成了壹條產業鏈。因為沒有相關法律的約束,壹群具有特殊欲望的人成了這個市場的主要消費群體,他們有需求,很快就會有人在他們的需求中嗅到商業氣息,好比拍攝視頻的那個記者和發布視頻的網站負責人,當然,這些利益驅使者有可能本身就是那個特殊群體中的壹員。
不管是拍貓者、踩貓者,還是發布視頻的負責人和人肉搜索的發起者,柴靜在這期節目中都沒有去指責誰,她更像是壹個傾聽者,坐在每壹個需要傾訴的人面前,聽他們訴說心中的苦悶,人性的復雜,再客觀地將事件的真實面貌呈現給大眾,讓大眾自己去分析,去挖掘真相背後的善與惡。正如她理解的斯賓諾莎界定的“觀察”的實質是:不贊美,不責難,甚至也不惋惜,但求了解和認識而已。
《雙城的創傷》中,面對壹群十二三歲的連續服毒自殺的農村孩子,柴靜沒有被當地人煞有其事的“邪教說”誤導,本著新聞媒體人尊重真相的原則,她不相信眼睛看到的表象,在她的意識體系裏,壹切不尋常的發生皆事出有因,孩子只是單純的孩子,大人們不該因為他們某壹時段的異常而對它們有所偏見。但是,她沒有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去指責這種偏遠地區不正常的現象,而是耐心地去與獲救後的孩子溝通,善良地從內心去理解她們這些會讓大眾不舒服的情感糾葛。
“看著孩子在采訪中離開,我們知道他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出來,也許那些話才是服毒的真正的原因,雙城事件調查到最後,我們發現,最大的謎,其實是孩子內心的世界,能不能打開它,可能是每個人都需要面對的問題。”柴靜在節目後面這樣對雙城事件作了結尾。她的思想已經超越了小市民式的判斷,簡短貌似無解的結尾,既道出了雙城事件發生的真正原因,也是在呼籲全社會關註青少年內心世界,更為全民關愛青少年心理健康之路的任重而道遠表示了深深的擔擾。這大概才是壹個新聞媒體人真正的職業素養,只分析,不評判,相信因果,呼籲關愛。
眾生皆平等,存在即合理。在柴靜的眼中,不管是踩貓視頻的參與者,還是那些迷失自我服毒自殺的孩子,他們都是千千萬萬個普通大眾中的壹員,因為法律的缺位,倫理綱常的無限放大,他們的需求不被常人理解,導致他們的行為看上去有些突兀,但其實,他們活脫脫成為了文明社會不健全體制下的犧牲品。壹切存在都是合理的,凡事有因才有果,柴靜教會我們掙脫蒙昧去“看見”。
小視角,大情懷
讀完《看見》,不難發現,它更像是壹部柴靜的自傳。在書中,柴靜的新聞之路經歷了懵懂青澀到成熟理性,她自身也在人性漩渦中不停翻滾,堅硬的成見和模式被遇見的人和事壹遍遍沖刷,壹步壹步完成蛻變,實現小我融入大我。她的采訪作風也由《飛越的界限》中“咄咄逼人”轉變成《真實自有萬鈞之力》中的“潤物細無聲”。
小視角,大情懷是柴靜經歷懵懂青澀後的采訪作風。汶川地震那年,我們坐在家裏從電視網絡上看大量的新聞報道,那時候死亡對我們來說就是新聞中每天不斷增加的數字。我們也會在學校或是單位的組織下為災區人民捐款捐物,來表達作為人類該有的同情心。對於悲痛這種感受,我們與災區人民相隔千裏之外,確實體會不深,我們還是可以正常上課上班,正常地重復自己的壹切日常。可是柴靜在書中描述震後的場景卻讓人幾度感受到內心悲痛的抽搐感。她文字裏透露出的那種真實總是讓人抽離現實飄向那恐懼的壹年。
生活會自己長出來,真實自有它的萬鈞之力。那壹期,她不做官方采訪,只讓攝像拍攝真實,拍震後真實的廢墟,拍人面對災難時真實的崩潰,拍人悲痛後真實的麻木,拍人在悲痛中仍能在現實中找到短暫的歡愉,甚至拍壹只震後幸存的小貓。鏡頭下的小視角,只是在傳遞真實,沒有刻意設計,沒有丁點兒渲染,而柴靜在鏡頭裏也不像記者,更像是壹名災後誌願者,默默陪伴生者,撫慰生者。所謂潤物細無聲,此時無聲勝有聲,這種小視角拍攝傳遞出的沈靜對觀眾的心裏沖擊與新聞報道中傳遞出的鬧熱混亂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更有力量,直擊人心底,震攝力足以讓每壹個人在紅塵繁雜瑣碎中擡眼定睛。
同壹年奧運會,柴靜被安排報道每天的例行新聞發布會,很閑。要知道,勤奮慣了的人是閑不下來的,那就采訪奧動場上那些不顯眼的運動員吧,除了英雄,這世上還有很多失意者,他們可能更需要掌聲。於是,從柴靜的筆中,我們認識了在伊拉克炮火中堅持訓練的短跑運動員達娜;用金牌祭奠亡妻的德國舉重運動員施泰納;為了用比賽獎金給兒子治病的高齡體操運動員丘索維金娜,還有更多更多攜帶故事的普通運動員…
這壹期,她傳遞給我們的是甘居尋常的珍貴。現在是壹個鼓噪的年代,人人追逐峰頂,趨赴光環,鮮少有人甘居尋常,做落後於時代的人,靜靜凝視人心,聽這青綠的細流聲。柴靜做到了,她避開了對處於光環中心的冠軍追捧式的采訪,從小人物下手,靜靜聽他們講自己的故事,還體貼地給他們刻了DVD,給那些可能永遠都不會被媒體關註的運動員壹份特別的來自中國的禮物。她的節目已經不再是單壹的弘揚奧運精神,而是註入更多的人文情懷,是跟中國有關的,這大概就是壹個中國記者的家國情懷。
花了很多個早上來敲這些字,我知道其實自己理解的並不深刻,更多的可能是停留在文字直接傳遞給我的感受,但不可置否的是柴靜這個有情懷的人確實感染到我了,因為讀壹本書而激起內心壹些在平時羞於表達的情懷是比較少有的。因為這些情懷感受都太正面,跟人表達時總覺有些矯情而羞於出口,加之天生口拙,出口易錯的毛病在我身上時有犯之,故借文字表達,以舒心意,也以此當作自己認真對待的讀書筆記之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