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視覺上面, 以景襯怨,淒涼無限。
在那種被扭曲的社會裏,宮女是毫無身份、地位可言的、不被皇帝寵幸的多余人。因為長得好看,宮女被選舉入宮,伴隨她們的卻是無盡的孤苦和寂寞。唐詩中用視覺來展示宮女淒慘內心世界的,有以花襯人,有以望月寫情,有以清晨梳妝照鏡自憐諸多方式來體現的。
以花襯人寫哀怨:鮮艷的花朵往往是生命與活潑的象征,也是青春活力的征表。殘花敗柳,固然能烘托出宮女的不幸,但鮮花嬌葉,卻也能夠反襯出更淒苦的遭遇。杜荀鶴《春宮怨》頸聯“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就是典型例子。宋代著名評論家胡仔《茹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三說:“諺雲:‘杜(荀鶴)詩三百首,唯在壹聯中’——‘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是也。”由此可知本首詩在當時被人們推崇的熱鬧程度。風是“暖”的,鳥聲是“碎”的,這壹切都洋溢著生命的清新氣息,蕩漾著青春的活力,卻也反襯出宮女被冷落的怨情與怨氣。與岑參幾乎同壹時期的唐代詩人劉方平,其絕句《春怨》後兩句是這樣寫的:“寂寞空庭春欲曉,梨花滿地不開門。”現在的院中竟然也寂靜無人,而且又是花期早已過去的晚春季節,這就使人感到整個宮院的孤獨寂寞和冷清了,它讓人不禁潸然淚下。美人,就像梨花雕零壹般衰敗不堪,其身世是多麽可悲,其青春是多麽易逝。王昌齡的絕句《春宮怨》壹二句“昨夜風開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輪高”及朱慶余絕句《宮中詞》壹二句“寂寂花時閉院門,美人相並立瓊軒”也是以花襯人,摹寫宮女愁苦的形象句子。
以望月寫情:月色是清靜安祥的體現,它能影射出壹個人寧靜平和的內心世界。有月亮的時候,也能令人產生思鄉的念頭。“宮怨詩”中的月色描寫,也包含這些。王昌齡的《春宮怨》雲:“昨夜風開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輪高。”這就首先給讀者描繪了壹幅春意融融、靜默恬靜的淡淡的宮廷風景畫。詩句以桃花來點染心緒,也以月色來暗示心情。這裏,觸物起興,暗喻宮女承寵,猶如桃花沾沐雨露之恩,比興兼顧;這裏,也將本來毫無高低遠近之分的月亮偏說成“未央殿前月輪高”,只因為那裏是新人受寵、舊人遭棄的地方,這正是這個失寵宮女心向往之而不得近的傷心所在,因而她覺得月亮是彼高此低,皇上是彼近此遠。同樣的,李白五絕《玉階怨》壹二句言:“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夜深、怨深,愁苦更深,幽靜孤獨之情油然而生。宮女、月色,似月憐人,似人憐月;若人不伴月,何以他物伴人?月無言,人也無語。不怨之怨遠深於怨。像顧況的《宮詞》三四句“月殿影開聞夜漏,水精簾卷近秋河”以及杜牧《秋夕》全首詩“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做看牽牛織女星”也是以望月寫傷心之情的絕妙詩句。
因照鏡而自憐:鏡子能真實地反映人物的本來面貌。宮女們對鏡自照,或為博得君王的寵愛,或哀嘆年華易逝,青春難再。薛逢七律《宮詞》雲:“十二樓中盡曉妝,望仙樓上望君王。鎖銜金獸連環冷,水滴銅龍晝漏長。雲鬢罷梳還對鏡,羅衣於換更添香。遙窺正殿簾開處,袍袴宮人掃禦床。”宮女嬪妃刻意梳妝打扮,其唯壹目的就是獲得皇上的寵幸,她們唯壹能做的也是以色媚人。同通過梳妝對鏡,我們可以看出這首詩歌首聯寫希望,頷聯以環境襯托出她們的盼望,頸聯以動作折射出她們的期望,尾聯則突出地寫出 杜荀鶴《春宮怨》:“早被蟬娟誤,欲妝臨鏡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為容?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憶采芙蓉。”
二、聽覺上面,聞聲生怨,愁緒難理。
孤獨寂寞的遭棄生活,單調乏味的闊大院落,只能使宮女們極盡耳目之能事,或看,或聽,或思,層層遞遞,哀哀怨怨,難以舒懷。看,只能是坐井觀天;聽,也能暫時釋懷。杜荀鶴的《春宮怨》“風暖鳥聲碎”,壹聲鳥鳴,令人心神不安,肺腑俱裂;薛逢的七律《宮詞》第四句“水滴銅龍晝漏長”,也描繪出了宮女急切盼望找到精神寄托的焦慮心態。白居易的七言絕句《宮詞》“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 也是這樣,以聽覺寫心情。
除此之外,王昌齡七絕《春宮怨》第三句“平陽歌舞心承寵”是描寫宮女企待寵幸的壹個絕好細節,“新承寵”三字,自然讓人們聯想起那個剛剛失去寵愛的舊人,可能正站在月光如水的幽宮檐下,遙望皇帝寢宮,耳聽新人的歌舞戲語,其孤寂愁慘之情狀,其怨悱神傷之態貌,都是不言自明的了。
我們再看顧況的七絕《宮詞》:“玉樓天半起笙歌,風送宮嬪笑語和。月殿影開聞夜漏,水精簾卷近秋河。”這裏,詩歌所運用的對比與反襯的藝術手法是十分鮮明的。詩人越是將得寵宮妃尋歡作樂的場面鋪寫得熱烈歡快,越能反襯出正在認真聆聽的失寵宮女的冷清和無奈。那些漂亮的高樓、美好的音樂本來都曾經屬於過自己的,這壹切卻隨著恩寵的喪失而付之東流,永不復反。
二、幻覺上面,因情而怨,悲憤四溢。
像視覺、聽覺壹樣,幻覺也是常長伴隨宮女孤獨生活主要的感官延伸方式之壹。看不見,聽不到,她們也就只好思潮澎湃,激情難抑了。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是為大家所熟悉的元稹《行宮》中的詩句。只要聯系起來,我們可以想象到這是描述唐玄宗時期進宮而幸存下來的幾個白頭宮女在述說往事。她們年輕時肯定是花容月貌,嬌姿艷質,但卻被幽禁在這冷落的行宮之中,整天寂寞無聊,看著宮廷鮮花花開花落,年復壹年,青春消逝,紅顏憔悴,白發頻添。她們與世隔絕,別無話題,只能回顧天寶年間玄宗軼事。杜荀鶴的《春宮怨》後兩句“年年越溪女,相憶采芙蓉”也與元稹《行宮》有著異曲同工之妙。